康熙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在他看来,这帮子奴才不知道劝谏主子,便是心不忠,合该通通料理出去才是。
    元栖于是一字不吭地把露出来给太医把脉那只手腕缩了回去。
    就算让这些太医诊脉,他们也诊断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过是稍微严重些的过敏反应罢了,身上的红斑和疹子看起来可怖,过十来天不碰过敏源,自己就能消下去。
    先前的赛音察浑,四格格和八格格都是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发病没了的,换而言之,这种怪病很有可能在几个时辰内致人死亡,康熙思及此处,不免心急如焚,示意梁九功先下去,而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元栖一眼。
    来永寿宫的路上,他已经知道元栖是当着他留下来太监的面,吃下了内务府送来的果脯之后发病。
    太监不会替她说谎,那果脯更是寻常之物,这让康熙的疑心消了不少。但接踵而来的便是更加复杂的心情,他见到的元栖性子谨慎,既有女儿家的娇憨,也有沉着冷静的一面,和孝昭有些像,但总不如孝昭手段干净利落。
    看着元栖慢吞吞将手腕伸了出来,上头的红斑和红疹一片连着一片,可想而知她着重覆盖住的面部是何样的惨烈。康熙心底难得有了些许愧疚,硬邦邦道:何必用这种法子来自证清白?若留了疤痕可怎么好?
    元栖是头一次过敏到这个程度,身上又痛又痒,只要一想到铜镜里自己脸上成片的红疹,再想想她是为了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至于那点子委屈之意,她早就消化掉了。
    听到康熙这么硬邦邦的问话,言辞之中听不出来一点关切,元栖当下语气便更加不好:您不必替我操心,宫里有得是美貌女子伺候,今年不是要开选秀么,您到时候多选几个放在永寿宫,必不会扰了您的兴致。
    康熙头一次被她直言怼回来,居然还觉得有些稀奇。
    但注意到跟前还有不少太医,他便不打算再开口,偏偏却在这时对上了细纱后头元栖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执拗又清亮,似乎还有些委屈,和往常几乎是截然相反的样子。
    他心头一顿,干巴巴说了一句:朕不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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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元栖强调多次,自己身上的这些疹子不必管,过个十来天都能消得干干净净,但诊断不出来这究竟是什么怪病的太医们仍然兢兢业业地每隔一段时间替她把脉,药方子开了不知道有多少张,最后商量出来一张,奉若至宝一样捧上来给康熙看了眼,而后命人去煎药。
    十来个太医在永寿宫足足候了一整夜,年轻些的还好,只是有些脚步虚浮,这大半估计都是被康熙吓得。年纪大些的都已经白发苍苍,颤巍巍走几步,元栖都怕他一不小心摔出个好歹来,命小太监在一侧扶着。
    许是为了表达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歉意,康熙亦是一整夜都在永寿宫,时不时还要亲自给元栖喂药。
    元栖本想假意推辞一番,毕竟谁知道康熙以后记起来会不会觉得她是冒犯了皇威。
    康熙却误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容颜有损,不想被外人看见,于是一声令下,太医和宫女太监们都退了下去。
    他亲自端起药碗,舀起一勺药汁不甚熟练地送到她嘴边,温声道:汉时的李夫人因惧怕色衰爱弛而不愿见武帝,你又怕什么呢?
    皇帝亲自喂药,这满宫里也只有皇太后和太后有过这样的殊荣,元栖也明白,康熙不过是见她成了这副模样,心里一时愧疚,她若再不识好歹,兴许他就要恼羞成怒了。便也不再推辞,小心翼翼露出下半张脸来喝了药。
    喝药归喝药,她嘴上仍是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绝世佳人才会害怕色衰爱弛,我这般普通的容貌在您眼里,长不长这疹子只怕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康熙便立即捻起一枚蜜饯塞进了她嘴里。
    元栖心里一慌,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撞进了他暗沉沉的目光里。
    坏了,好像又不高兴了?
    对视良久,终是元栖败下阵来,她挪开眼神看向别处,悻悻道:您在我面前那般说我姐姐,难道还指望我能和过去一样对您言听计从吗?
    你是为了孝昭而跟我生气?康熙不由愣住了,他原先以为,她不过是担忧自己容颜有损才这般说话,虽有些冒犯,但想想一开始确实是自己吓着了她,才让她冒险自证清白,惹出这么一桩事来,便也不欲计较。
    孝昭与她姐妹情深,康熙是知道的,但他是头一次这么清晰的意识到,而后想想自己和几个兄弟的关系,再想想素未接触过的太子和长子,心里还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但想想孝昭是那般宽容又聪敏的女子,入宫不过三年,封后仅半年,六宫便皆敬服于她,连皇玛嬷亦赞不绝口。即便因体弱无法孕育皇嗣,但除她之外,又有谁能够当得起这个后位呢。
    他极少见的在心底斟酌了词句,才替自己解释道:我是一时气极,说的话才稍重了些,心中并非是那样想的。你看过十七年孝昭过世不久后的册文,应当知道。
    后宫册文大半都是从备好的句子里挑出来的,仁孝和孝昭过世后,他只在礼部呈上来的谥文中做了极少的改动,但那已经足够显眼。
    仁孝皇后的谥文中有一句作朕元配,正位中宫,而相对应的,作为继后的孝昭亦有一句作朕良配,算是一句出自皇帝口中的赞美之词,以表示孝昭虽为继后,却并不比元后逊色多少。
    元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眼中含泪,感动不已的替元仪,替钮祜禄氏谢恩,但她实在做不出这番姿态来,若没有在宫中劳心竭力的那三年,元仪也不会病重身亡。
    今日康熙大发雷霆,也许是因为发现一直以来都完美无瑕的明珠蒙了尘,曾经觉得是良配的人也做过那些不干净的事,而今嫌疑洗清,一切自然都如同过去一样了。
    可她是实打实的被禁足,逼不得已冒了险,她知道普通的过敏不会损害容貌,却不能保证一定不会留疤,这些红斑和疹子,浑身疼痛难忍是她自己受过来的,怎么能轻飘飘就把今日之事翻过不提呢?
    所以她示弱一样靠在他身前,但一句话没说。
    喝过药,元栖身上的痛痒感大都没了,呼吸也顺畅了,虽然那些疹子还在,但不影响她睡觉。
    一夜过后,手上的疹子最先褪去,青玉进来侍候她涂抹祛疤的药膏,心疼地绕过她手腕处的一点淡红,若是不涂,这儿想必是要留疤了。
    元栖不以为意的笑笑。
    康熙踏入钟粹宫时,便看到荣妃马佳氏已经领着众人跪在了院中。
    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微微发白,额前也冒了汗珠,可见已经在院里跪了不久。
    一早,康熙便命人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一并送来了钟粹宫。
    他知道荣妃一直还记挂着早年间那几个孩子的夭折,尤其是赛音察浑,他出生时身子最健壮,外头都说他是没能挺得过种痘,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赛音察浑是在种痘的一日后突发怪病没了的。
    后来四格格生了同样的怪病,那时候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事是孝昭所为,可见她的人品贵重,使六宫都敬服。
    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荣妃暗地里将此事记在心中,为了一查到底,甚至不惜撺掇佟氏一同陷害贵妃。
    康熙可以理解她的一片慈母之心,甚至他本人也曾感同身受过,但为了一个早夭的幼子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只觉得荒谬。
    康熙低头俯视着荣妃,沉声开口:赛音察浑夭折多年,如今却让你为了他生出这许多事端,你是要让朕觉得他是不孝之子吗?
    荣妃身子一颤,不可置信的抬眼望去,看到的却是康熙带着冷意的面庞,她忍不住问出口:您当年难道不曾为赛音察浑的夭折而痛心过吗?
    康熙一怔,旋即点头。他的语气温和,却让荣妃整个人都如堕冰窖。
    他是朕的儿子,朕自然痛心。可他毕竟已经夭折多年,荣妃,你不该把心思放在一个已逝之人的身上,更不该为了过去的执念就在后宫惹是生非。
    他略带责怪地看了荣妃一眼,移开目光吩咐梁九功:胤祉即日迁出钟粹宫,搬去阿哥所,荣妃御前失仪,禁足一年。
    这已经是极轻的处置了,三阿哥本就到了搬出钟粹宫的年龄,而所谓禁足一年,终究是到了妃位的人,内务府再怎么看碟下菜也不至于克扣太狠了。
    □□妃泪如雨下。
    因为康熙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过去的执念,却是她此生最荣宠的时光,而短短几年过去,彼时的盛宠已经消散无影,她也能守着旧时的回忆聊以度日。
    承乾宫那头,康熙已经不耐亲自再去一趟。
    佟氏一贯这般恃宠而骄,私底下不知做了多少荒唐事儿,往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时候却觉得她实在逼人太甚。
    若不是元栖一贯谨慎的性子,只怕还真有可能被她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算计进去。
    皇贵妃因皇八女夭折而伤情,即日起便在承乾宫养病,不许任何人去扰了她。康熙盯着梁九功吩咐,后者立马领会,他这是要彻底断了佟氏跟内务府的联系。
    永寿宫短短一日便化险为夷,在外头守着的人自然全都撤去。这倒也是一桩奇事,迅速传遍了东西六宫。
    元栖也是这才知道康熙没有把四阿哥抱回承乾宫,只是暂且把人送去了慈仁宫。若放在以前,她是不会有什么担心的,但她今日才知道咸福宫的博尔济吉特氏先后去过慈宁宫和慈仁宫,而后便封了宣妃,储秀宫的赫舍里氏成了平妃,两个人都有了协理六宫之权。
    赫舍里氏是靠着仁孝皇后的余荫才成了妃位,不足为惧,宣妃确是实打实的和太后同出一族,素来不得宠,没有子嗣。这让元栖有些担心太后想抱个阿哥给她养。
    宜妃娘娘来看您了。宫女站在珠帘外轻声禀报。
    元栖回过神,忙把放在一边的面纱戴好,快请她进来。
    宜妃被请进内殿,看着两人之间隔着的珠帘有些发愣,又定神一看,元栖几乎所有露出来的皮肤上都覆了白纱,连忙关切道:你的脸可还好?
    元栖点点头,都还好,过些时候就能消下去,倒是昨日我这里乱成一团,叫你在外头苦等许久,没吹着风吧?
    元栖听贺儿说过,昨日她长了疹子命人去请太医时,宜妃听了消息曾来过一趟,只是被康熙放在外面的人拦住了,又因为当时永寿宫乱哄哄的,底下人失察,就没报上去,让宜妃在外头苦等了半个时辰,后来还是康熙叫她回去的。
    宜妃听罢松了口气,笑了笑:我没事,昨晚就是吓了一跳,你胆子真大,怎么敢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元栖却注意到她的容色不如往日那般娇艳,细细一看,她今日没怎么上妆,几乎是素着一张脸过来的,心里不由有些温暖,知道宜妃这样许是怕刺激到自己。毕竟昨日大半个太医院都来了永寿宫,如今外头还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
    我心里有分寸的,元栖话里多了几分亲昵,主动走到靠近珠帘的地方,把稍好一些的那只手臂给她看,指着已经渐渐散去的红痕道:你看,这里都好的差不多了。
    宜妃也不推辞,凑前来看了一眼不够,又揭开白纱亲自确认道:我没见着昨日什么样,不过看你还挺有精神的,至于这瘢痕,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种偏方应该能祛,回头叫我额娘抄了来给你试试。
    元栖欣然应下。
    后宫中其实是有些忌讳这个的,但她和宜妃年龄相仿,自打入了宫,也只和她聊得来,说话都不用那么弯弯绕绕的,彼此都自在。元栖一时兴起研究出来的奶茶这些东西,居然也只有宜妃一个喝得惯,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也愈发好了。
    这张祛疤的偏方,也许正是互相交付信任的时机。
    两人隔着珠帘说了一阵子话,忽然不知怎么对视一笑,宜妃嘴角也禁不住上扬,她看了看身后的软塌,主动握住元栖的手腕,态度亲昵:咱们还是坐下来说话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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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在榻上坐定,宜妃这才说起今日听到的消息,话语间颇有些替她抱不平的意思,昨日折腾那么久,荣妃也不过被禁足一年,又让三阿哥提前搬出钟粹宫。
    元栖却没怎么动气,这样的结果她早料到了。康熙如今对荣妃不过尔尔,但他自翊是位慈父,怎么肯重罚荣妃,叫三阿哥面子上不好看。至于承乾宫的那位就更不必再说,事到如今,康熙都不愿给她下一个禁足的罪名,只是养病罢了。
    她笑了笑,浑不在意的样子,有句古话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和她今日便算是结下梁子了,且看来日吧。
    她语气温和,但白纱后的一双凤眼却是冷意十足,锋芒毕露。
    宜妃见了,想到自己从前和荣妃她们的猜测,不由自嘲一笑,人人都觉得贵妃性子软和,却忘了她出身大族,家族带来的底气和傲气,又怎么可能真的任人揉圆搓扁而无动于衷。
    从前皇贵妃得势时也还罢了,想是初入宫怕触了皇贵妃的霉头,如今皇贵妃在承乾宫养病,四阿哥被抱来永寿宫,过两年还要改玉蝶,想必用不了多久,贵妃便是这后宫一等一的得意人了。
    她这么想着,心头微动,徐徐开口说了句话:要说皇贵妃这回,可算是又栽到了自己人手里。
    元栖猛然抬眼,带着点困惑看向宜妃:这话怎么说?
    宜妃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这也是我无意间打探来的,皇贵妃私下竟然拿那太医一家老小的性命要挟,要他治好八格格,还说什么便是皇上在,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小太医同她争执。这话许是用来吓唬人的,但那太医是个实心眼,吓得当夜就去找了他师父吴院判,吴院判是什么人,他家世代行医,自个儿又得皇上看重,一听这话便忍不了,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层层考核提拔上来的,怎么能因为治不好本就体弱的八格格就要全家丧命,就把这事儿闹到皇上跟前去了。
    元栖掩去心底对于宜妃消息如此灵通的惊讶,用帕子捂住嘴角的笑意,但也掩不住话语里的快活: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她可算是知道了,为何康熙对皇贵妃一向回护,可这次她失了八格格,康熙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原来是为着这个,皇贵妃动辄拿太医全家的性命威胁,也许康熙觉得是她这番动作折了八格格的福气,才令她早早殁了。
    她和皇贵妃先前除了那几番交锋,并没什么私人恩怨,只是经过昨日之事后,纵然八格格是无辜的,但她着实是没了对皇贵妃丧女的半分怜悯之心。
    佟氏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稀奇,先前德妃不也被她如此折辱过,她是被康熙和佟家宠坏了,总以为底下的人都一心一意按着她的意思才好,却没想过底下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量和打算。
    有了太医和宜妃抄送来的方子,元栖身上的疹子十来日便都消散下去了,康熙来过几趟,可能自己也觉着对荣妃的处置不痛不痒,随手一挥,赐了法喀和颜珠两人一等御前侍卫,又允诺下她家中的是三个妹妹皆可嫁与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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