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要债的提刀上门,连夜收拾东西跑路了。
    球妹们的工资也欠了好几个月,等她们知道消息的时候,老板已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小玫哇的一声就哭了:他五个月工资没发了!我看他这台球厅开了很多年才没着急!我家还有个生病的妹妹呢!
    接下来,江依就完全没空跟郁溪说话了。
    她忙着安慰小玫。还有其他球妹也被老板欠了很多钱,家里各有各的难。小玫哭着打听到老板还有个寡母,住在镇旁边的村子里,哭着领姐妹们上门要账。
    江依怕她们情绪太激动闹出什么事,跟着她们一起去。
    郁溪一个人在台球厅愣了很久,想了想,还是把台球厅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她也不知道还能做其他什么了。
    又等了一会儿,江依还没回来,她去江依家找了舒星一趟:江依今天可能晚点回来。她把台球厅的事告诉舒星。
    舒星特别担心:依姐不会有事吧?她可是
    郁溪问:什么?
    舒星说:我担心她。
    郁溪说:应该不会有事。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跟外婆住村里的时候,见过那老太太,她跟儿子关系不好,没什么往来,以前也没见什么小混混到村上找过她。
    不过回台球厅以后,郁溪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找到一根棒球棒。
    祝镇没人打棒球,这种外来的运动离他们太遥远,而且这球棒坑坑洼洼,肯定是早不能用了的。
    郁溪把球棒握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挺称手。
    她决定再等十分钟,江依再不回来,她就去村上找江依。
    正当她酝酿着出门的时候,江依匆匆回来了,带着小玫。
    郁溪迎过去,悄声问:其他人呢?
    江依也悄声答:先回家去了。
    其实郁溪在台球厅工作了一段时间,已经知道小玫是家里最困难的一个,也不是说没生活费的那种困难,而是她想为家里生病的妹妹多攒钱,所以自己没租房子,这个姐妹家住一周,那个姐妹家住十天。
    其实郁溪也知道,每次带小玫吃炒粉都是江依请的。
    小玫因为居无定所,所以很多东西都放在台球厅,郁溪知道江依肯定会陪小玫回来收拾东西的,所以才等在这儿。
    小玫哭得停不下来,江依皱着眉帮她收拾东西。
    最后郁溪把旧旧的行李袋从江依手里接过来:走吧,我跟你一起送。
    ******
    小玫这段时间住在一个小姐妹的出租屋里,在祝镇边上。
    江依挽着小玫走在前面,郁溪拎着行李袋走在后面。
    路还是一样的石板路,今夜走起来却格外沉重,沼泽一样陷住人的脚。
    终于走到了,小玫还在哭:依姐,谢谢。
    江依摇头:谢什么,我也没帮上什么。
    郁溪把手里的行李袋递给小玫,小玫就哭着进去了。
    江依眉还皱着,从裙子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等我抽根烟行么?
    郁溪:行。
    今晚一轮圆月大到有些荒唐,江依对着月亮抽烟,心里烦躁躁的。
    放在以前,她想帮小玫很容易,简单粗暴拿钱出来,小玫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就算小玫怀疑她怎么有这么多钱,也可以糊弄说找客户借的以后要还。
    可现在,她银行卡被叶行舟冻了,自己那张卡买完机票就剩一千块,远远不够。
    原来没钱的滋味是这样。
    这时郁溪说:我有话跟你说。
    江依皱眉:现在?
    郁溪点头:嗯,就现在。
    其实这会儿江依皱着眉抽着烟,想着小玫的事,稍微有点心不在焉的。
    嗯,你说。
    小孩儿那满脸倔的样子,拦也拦不住。
    郁溪走到江依身前,江依倚着面半垮的围墙,看从刚才就一直把手插兜里的郁溪,把什么东往她手里一塞。
    江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因为那东西在除祝镇以外的地方已很不常见是一张存折。
    只有在祝镇这种时间仿若凝滞的地方,人们因穷守旧,保留着古老的习惯。
    江依抬头挺疑惑看了郁溪一眼。
    郁溪问:台球厅没了,你打算怎么办?
    江依怔了怔,小玫家里的事太麻烦,她还没空想自己的事。
    我是球儿姐嘛江依抽着烟慢条斯理的:哪儿有台球厅就去哪儿呗。她扬扬手里存折:这你的?让我帮你保管?
    郁溪没答这个,反而问:我之前让你跟我一起去邶城,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小孩儿江依微笑起来: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跟你一起去邶城了?
    那你去哪儿?
    去哪儿?江依偏着脑袋:去一个不通4G网又有台球厅的地方。
    郁溪一愣:4G网怎么了?
    4G网没什么。江依笑着说:不过我是老人家了,喜欢古老的生活,比如祝镇,不就挺好?
    祝镇台球厅没了,不然,她还真打算一直在祝镇待下去。
    郁溪说:行。
    江依没明白:行什么?
    郁溪说:你欠上次那人多少钱?
    江依又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一般:怎么又问这个?不是说了让你小孩儿别操心,姐姐很快就能还上了。
    郁溪努努嘴:这是一万。
    江依看着她。
    郁溪:上次说了我帮你还钱,不管你欠十万二十万三十万,我帮你还。
    江依缓缓打开存折。
    里面真是一万块钱,一个零头缀在后面,精确到分。
    一笔一笔,郁溪一个未成年人,在祝镇这样的地方,不知存了多久。
    江依把存折在手里掂了掂,小小一张存折变得沉甸甸的:这是你存的学费?
    郁溪点头。
    那你把学费给我了,你怎么上学?
    郁溪轻飘飘说:我不上学了。
    江依猛一下抬头:你再给我说一遍?
    郁溪说:我不上学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很聪明的,我打工帮你还钱
    话没说完,一个巴掌落在了郁溪脸上。
    江依气喘吁吁看着她。
    郁溪捂着脸笑了笑:你怎么跟当妈的似的,一听小孩儿要放弃学业,急得跟什么一样
    江依说:那是你不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
    她真生气了。
    郁溪看到她莹白的肩膀从绿裙子里露出来,在月光下微微发抖。
    郁溪想换个话题:你白天想跟我说的话是什么?
    江依笑了笑,轻佻而妩媚的:其实我想问你,你行李收拾好没?
    郁溪一愣。
    你一周后不就要去邶城么?江依笑着:我有点等不及了。因为你一直缠着我
    很烦。
    郁溪看着江依:你放屁。
    江依眉尾挑起来:怎么不信?觉得自己挺有魅力?我告诉你吧,其实我都快三十的人了。
    她抽着烟睨着郁溪笑:我们差了差不多十岁啊小孩儿。比如以你十八岁的年纪,看一个八岁小孩儿,你什么感觉?觉得特傻特烦吧?
    江依说着又笑了:刚认识你时,我觉得新鲜,还有点儿意思。可现在我烦了,谁愿意天天给一小孩儿当保姆?
    江依把手里存折晃晃,很看不起似的塞回郁溪手里:所以,你行李收拾好没?
    郁溪木木的看着江依的眼睛。
    她觉得江依说这话挺鬼扯。
    前段日子的相处,江依那些笑那些颤抖那些欲言又止的神情,不是假的。
    可现在,江依这些轻佻这些漠然这些不耐烦,也不是假的。
    如果是,那江依的演技也太他妈好了吧?
    郁溪深吸一口气:你这样,不会是因为小武跟你求婚吧?
    江依笑:原来你知道啊?
    我是比你小。郁溪说:但我不傻。
    你别这么看着我。江依看着郁溪笑,桃花眼微眯着,红唇间的烟在睫毛前晕成一片茫茫的雾:好像我对不起你似的。小武跟我求婚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吗?说白了,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郁溪低头笑了下:没有。
    那些飞扬的眉张扬的笑。
    那些低语的时刻柔软的唇。
    全他妈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好了吧。
    反正你从来都这样,跟谁都轻飘飘,跟谁都不交底。
    原来我从来都不是那个例外。
    郁溪转身就走。
    少年人的骄傲让她不愿在原地多停留一秒,走着走着,又跑了起来。
    在陈旧的破碎的石板路上。
    在冷淡的灰败的月光下。
    郁溪越跑越快。
    直到狠狠撞到一个人,两人都一个趔趄。
    对不起郁溪站定了才发现那人是周齐。
    周齐揉着额头看着郁溪笑:我就听我哥说你现在借住台球厅,看来没找错
    什么事?郁溪气喘吁吁的,她现在的确是往台球厅的方向跑。
    我听说台球厅出事了,还有,周齐腼腆笑笑:我拿到高考卷子的标准答案了,明天一起估分么?
    ******
    另一边,江依回到出租屋以后。
    舒星一下子扑过来:依姐,你没事吧?
    江依笑笑:能有什么事?
    她一张漂亮的脸完好无损,可舒星总觉得她脸色有些苍白。
    舒星拉她过来坐下:依姐,真想不到你还能去干讨债这样的事儿。
    江依像在愣神,听她说话又抬起脸,俏皮的冲她眨眨眼:想不到吗?
    舒星就笑了:好像也能想到。毕竟是你嘛,什么职业你都可以的,对吧?
    江依跟着笑笑。
    舒星她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曾经优渥的生活,让她很难想象这句话竟是如此难以启齿:你能借我点钱么?
    舒星不过是个大二学生,可她家族有钱极了,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舒星一愣。
    估计她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从江依嘴里听到借钱这种话。
    江依勉强笑着。
    那句话在心里又一次冒了出来:原来,这就是没钱的滋味。
    舒星看着她的脸色问:你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江依摇头:我能有什么,就是想帮个朋友。
    舒星有点为难:我是想借你,但是她坦言:来祝镇以前,叶总交代过我,不要借钱给你。
    江依一愣。
    叶行舟对她的防备,到这个地步了么?
    她喃喃念了句:为什么?
    这话显然不是问舒星,年轻的舒星不可能知道答案,她更像是自问,问自己如何让事情走到如此地步。
    却没想到一个略显阴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因为怕你不回邶城了。
    舒星抬头,江依回头。
    然后江依就笑了。
    因为生活有时比电视剧更像电视剧,巧合得有些荒唐,比如刚刚她回头的时候,天边划过一道惊雷,照亮了叶行舟永远带点阴郁的脸色。
    叶行舟生得白,一张脸其实挺年轻,有点眉清目秀的味道,但眉毛边一道浅浅的疤,她也没用遮瑕膏去遮,配合她的表情,整个人就显得阴阴的。
    她永远穿一身黑色的长袖长裤纱衣,在最热的夏天也是,拄一根银质拐杖,像从什么符合东方传统美学的恐怖片里走出来似的。
    所有人看到叶行舟都紧张,比如这会儿,江依就明显听到舒星在她耳边深呼吸了一下,带点儿怯意叫了声:叶总。
    其实按舒星家族和叶行舟的关系,舒星叫一声行舟姐才正常,可叶行舟好像跟谁都没熟到那份上。
    她也不对任何人笑,除了江依。
    这会儿外面轰隆隆打起雷来,她笑着对江依说:我想你了,所以我提前两周来接你回邶城,行么?
    就算她笑了,脸上那股阴郁的神色也始终没散,江依宁愿她不笑。
    江依站起来看着她,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
    她说:不行。
    叶行舟白玉般的一张脸上从来没什么表情,这会儿也只是眯了眯双眼。
    不行?叶行舟玩味的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忽然问:上次你陪着去市里治伤那小孩儿,叫什么来着,姓郁?
    江依手指在背后蜷紧。
    你自己不是小孩儿吗?江依说。
    叶行舟干笑一声:可我早就已经长大了。
    江依看着她不说话。
    是,从客观角度来说,叶行舟早都已经长大了,强大到江依曾很难想象的程度,某种意义上,也强大到江依都害怕的地步。
    冉歌。叶行舟又叫了一声,窗外又一道闪电照亮她阴郁的脸:你非得跟我回去不可了。
    因为,朵朵病了。
    叶行舟走近,掏出手机,给江依放一段早已录好的小视频,屏幕上的小女孩眉目清秀,对着镜头开心的说:冉阿姨,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邶城呀?
    作者有话说:
    叶行舟,一个永远自带出场特效的女人
    第39章 依姐离开祝镇了
    第二天一早, 郁溪醒得很早,当了这么多年学生,生物钟早已养成了。
    她想了想, 还是按时起床, 把台球厅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虽然老板已经跑路了, 台球厅不会再开了,而且祝镇愿意做这生意的人不多,估计不会有人接手。
    也许再过段时间, 这台球厅就会像郁溪高中时做作业的那废弃仓库, 蒙满尘埃了。
    郁溪打扫完,搬了把椅子坐在台球厅门口读英语, 她知道自己口语不好, 祝镇也没好的英语老师可以教她。
    可她坐了半天, 英语书也没翻一页。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直到一阵脚步声靠近,郁溪有点茫然的抬头。
    来的是周齐,看到郁溪这样的神情怔了怔:怎么了?
    郁溪摇头:没什么。
    心里的失望是因为,她刚才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来的不是江依。那点茫然则是因为, 难道她现在还在等江依?
    开什么玩笑。
    周齐笑笑, 晃晃手里捏的两张纸:那我们来估分么?
    郁溪:行。
    两人都是学霸, 其实对高考卷子答成什么样挺有谱的, 对着周齐带来的标准答案, 很快分就估出来了。
    郁溪的脸色一如往常清冷。
    周齐也看不出她考的是好还是不好,小心问了句:怎么样?
    郁溪:一般。
    周齐想, 难怪脸上没什么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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