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跟上,门敞开着,显然他并不是打算独自冷静,给我留了余地。
    我走进去,书房窗户正对一栋高楼,高楼在数十里地之外,可这个角度眺望却如同近在咫尺一般,楼顶的夜总会霓虹闪耀,连绵不休的灯火照射于玻璃上,林宗易的轮廓也投映在灯火深处,像一场摄人心魄的大梦。
    我悄无声息停在身后。
    林宗易一根接一根抽烟,他大约觉得燥热,将衬衣下摆从皮带里抽出,迷人浓重的夜色里,他腹肌像起伏的山峦那么精壮。
    他转过身,沉静的目光注视我,清楚我不推开门的用意吗。
    我攥着拳,眼眶泛红,我清楚。
    我带着哭腔,喘不顺畅,他将烟头撇向别处,尽量不呛到我,好半晌,他问我,你在他手里有把柄。
    我强忍泪意,撒了谎,没有。
    我不确定冯斯乾会做出什么极端,林宗易这回插不了手,我不能牵连索文集团翻船,林宗易是我的依靠,假如索文惹麻烦了,他自顾不暇,我更没什么好下场。
    林宗易朝房顶悬吊的艺术灯吹出一口雾气,去睡觉。
    我怔住,你不怪我。
    他背对我,又续上一支,一包烟所剩无几,不怪。
    我刚松开的手倏而又紧握,宗易。
    我哽咽,你别对我这么好。
    林宗易吸烟的动作停住,良久,他走向办公桌,拉开抽屉取出一盒药,然后朝我走过来,我才想起自己脖子有刺伤。
    他叼着烟,熏燎的烟雾令他眯起眼,替我把烟拿开。
    我顺从他仰起头,我呛不着。
    林宗易腾出一只手,取下烟蒂掐灭在烟灰缸,昨晚踢被子了。
    我没听清,什么?
    他看着我,你有踢被子的毛病。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
    林宗易涂完药膏,指尖抚摸着我伤口周围的皮肤,你做噩梦,我进你房间了。
    鼻息间是药味和他的烟味,我默不作声。
    我确实一连几晚做噩梦,每次即将惊慌醒来,都好像被极致温柔的海绵包裹,我沉陷其中,又睡了过去。
    林宗易将药膏放回桌上,他进入浴室洗澡,门关上的一刻,他说,我在隔壁,你什么不用怕。
    第45章 怀了我的种
    窗外的雾极重,我恍惚半梦半醒,眼前定格着一副男人的轮廓,我做过那么多场梦,从来是冯斯乾在梦里,或凶狠,或暴戾,也偶尔似水柔情,唯独没有像今夜梦到过林宗易。
    我抬起手,试图触碰那道影子,竟然触碰到一具温热鲜活的身躯,我明白不是梦了,宗易,你还没睡。
    他穿着米白色的睡袍,在漆黑中渗出一点光亮,比月色还浓,仿佛从天而降落进我眼中,我从模糊到清明,你路过吗。
    林宗易揉着眉骨,似乎乏极了,他从床下捡起我踢开的被子,盖在我身上,在工作,顺便过来。
    他说完起身,要回客房,我拽住他睡袍的束带,嗓音嘶哑,我梦到冯斯乾跟你打架。
    他姿势顿住,你希望谁打赢。
    我脱口而出,谁也不赢。
    他坐回床边,问我为什么。
    我一直没撒手,他的丝绒束带被我拧成一股,他打赢,你就惨了,你打赢,他会报复你。
    林宗易看着我。
    我说,宗易,你其实是个好男人。
    林宗易仍旧一动不动看着我,良久,他叫我名字,韩卿。
    我困怏怏眯着眼,强撑不睡,他的面孔愈加虚无。
    他声音含笑,你睡着我再走。
    没多久我迷迷糊糊睡沉了,最后残存的意识是一只温暖大手,覆住我凉浸浸的眉眼。
    冯斯乾的手是滚烫的,像火炉,比林宗易更热,更干燥,他抚摸过我的时候,总是惊心动魄,像歇斯底里沸腾的火山,被他一把大火烧化,那种温度和力量,在我记忆里扎了根。
    林宗易却是如今的四月天,容纳我从阴暗中一路走来的潦倒与无望。
    我紧绷的身体无声无息变得柔软。
    早晨我送林宗易出门,他告诉我晚上别等他吃饭,他有应酬,我问他去哪,他说漓江酒楼。
    漓江酒楼的老板早年开模特公司,后来投资酒楼,那些没出名的模特就拉来当专座服务生,专座是指服务一个客人的,给倒酒,夹菜,喂饭,把酒楼开得跟夜总会一样,还比夜总会安全,打着酒楼的旗号不担心上面严查。
    据说有地下,只招待贵宾,对外不开放,地下一层男人吃饭最爽了,楼上挺正经的。
    我特别好奇,我没去过,哪天带我去行吗。
    林宗易目不转睛注视我,说不准有女人作陪。
    今晚有女人啊。
    他目光锁定在我脸上,有,我也许不能推辞。
    我系好领带,少喝酒,听你秘书说,你喝多头痛。
    林宗易说,只叮嘱我这个吗。
    我天真歪着头,笑也纯净无邪,不然呢。
    他从我手中抽回领带,我去公司了。
    我送走林宗易,又回屋补了一个回笼觉,睡到下午起床,亲自驾车赴约。
    王太太组局在江都会所打麻将,就是冯斯乾榨了李文博两百多万的那家顶级牌场,入场门槛最高的2号包厢今天也满员了,并且三天前就预定了,签单的是林宗易。
    里头布置了两桌,一桌的玩家是冯斯乾和两名来头极大的巨鳄,一桌的玩家是林宗易与外省的老总,玩德州扑克和同花A,五千块兑一个筹码,十个筹码一摞,一摞又一摞进进出出,比烧成灰儿还快。
    殷怡也陪着冯斯乾现身,不过不在一间包厢内,女人们玩小的解解馋,男人们玩大的,动辄千八儿百万的排场不适合女人。
    殷怡在3号包厢,我应下的这场局在4号。
    我到达204,她们正等我,门没关,里面坐着五位太太,除了那个和范玲玲蛇鼠一窝的程太太,其他四位我全不认识,但我查过资料,尽管不熟,大致也能对号入座,我刚要进去,程太太开启麻将机,在哗啦啦的洗牌声中说,林宗易那是江城头号钻石王老五,从他三十岁开始,大把的豪门权贵主动把独生女介绍给他,他压根没那份心思,花天酒地换女人,浪荡得很。被名不见经传的韩卿降服了,真是稀奇。
    周太太问,韩卿和华京冯董那事靠谱吗?
    程太太提起我就极度不齿,冯斯乾结婚三年有过绯闻吗?突然传出桃色艳闻,十有八九不是空穴来风,长的幼的一起泡,她早晚自作自受。
    周太太瞧了一眼码好的麻将,那也算她本事。
    我咳嗽了一声提示她们,她们望向这边,不约而同站起迎接我,林太太。
    周太太把坐北朝南的位子让出,您坐。
    身份不同,待遇自然也水涨船高,坐北朝南在所有应酬局上是名副其实的C位,谁资产厚,谁就坐。
    我春风满面同每个人打了招呼,只没搭理程太太,她有点下不来台,没好气翻着白眼,压低声和旁边的薛太太嘀咕,小人得志的样子,野鸡变凤凰照样上不了台面。
    薛太太捅咕她,您别惹她了。
    程太太。我开门见山,视线投向整整齐齐的牌池,江城大剧院的西厢记,好看吗?
    她一愣。
    我意味深长审视她,我当时在第二排,您台下的讲解让我受益匪浅。
    我说到最末一个字,气氛非常微妙了,程太太极其不自在回避我,林太太,您也看了西厢记啊。
    我摆弄着左手硕大的婚戒,是挺巧的。
    哎呀!薛太太两眼放光,她按住我手,都说林董有钱,不逊色他姐夫,看来名不虚传啊,林董这大手笔,钻石比我的大一圈呢。
    我本来无意炫耀什么,我和林宗易结婚背后的水太深,一旦各取所需结束,便分道扬镳了,比冯斯乾和殷怡的联姻还不牢靠,林宗易要是提前腻歪了,这段婚姻会更早夭折,但只要当一天的林太太,我总要给自己平反,这几年的委屈尝多了,干着好事却无端被骂,我的确不平衡。
    我戴着婚戒的手在空中晃了晃,程太太,我坐您这张桌名正言顺吗?
    她十分尴尬,您开玩笑了。林董是什么人物,在江城没有您担不起的局了。
    我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女人,她肯给我个颜面台阶,我没再为难她。
    不过程太太顾忌着江城大剧院结下的梁子,她没敢多待,借口有事先告辞了,角落喝茶的王太太补上了三缺一,我们玩了几轮,殷怡从隔壁的局撤下,来我们这里换手气转运,薛太太见状起立,冯太太,您坐我这,我钱都输光了,没得玩。
    殷怡玩牌的瘾也挺大的,那我就替您赢两局。
    薛太太喜不自胜,我先谢谢您了。
    她经过我身边,韩卿,舅舅在202。
    我回答,我知道他在。
    我们四目相视,我微笑,她也回了一笑,就再无话可说了。
    我和她之间这种氛围,我比较敏感,像是变质了。
    婚姻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关系,当它风平浪静时,男的女的也相安无事,当它出现裂痕时,被第三者介入,一方逐渐动摇,或者发生背叛的事实,另一方很难再维持风平浪静,无关爱与不爱,关乎人性,我不要的,别人沾了我也反感,立即产生捍卫主权的想法了,殷怡对我的态度明显是恶意排斥。
    反正我及时抽身再正确不过了,我的七情六欲也抗拒不了有魅力的男人,我无法改变人性,我只能死守底线。
    房门被二度推开,冯斯乾从外面进来,直奔坐我上家的殷怡,他端详着她码放的一列牌,轻笑,你的臭手还玩牌。
    殷怡反驳,我手哪臭了,我在203赢了七十多万呢,把张处的夫人赢得头昏脑涨,她还吃了一粒降压药。
    她们大笑,张太太最抠门,冯太太赢了她,她回去要和张处诉苦了。
    愿赌服输,我也常输的。殷怡得意摸着牌,冯斯乾帮她摸了一张白板,她恼得打他手,还说我臭,你香啊?我都三张白板了。
    冯斯乾笑意深浓,输了我补给你。
    殷怡喜滋滋,补什么,输得就是你的钱,我难道还输自己私房钱?
    冯斯乾挑眉,你有私房钱了。
    殷怡接连盲摸两张好牌,高兴得声调都轻快了,女人要留后路,你们男人靠不住。
    冯斯乾将搭在臂弯内的西装挂在衣架上,我也靠不住吗。
    殷怡眉开眼笑,先考察你十年八载再说。
    一旁站着的薛太太感慨,冯太太和冯董感情真好,我家老薛一年到头见不着一面,我都羡慕得眼热。
    我一言不发码牌,眼皮也没掀。混阔太圈的大部分是替自家男人蹚道,男人真刀真枪拼商场,女人软刀子拼后院,男人有麻烦了,谁家能援助,联系对方的太太吹一吹枕边风,也管点用。
    可如何在阔太圈立足拿下一席不可获取的地位,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有眼力,会站队,嘴皮溜。
    豪门糟心事多,睁眼说瞎话说到人家心坎里,听上去还得诚恳舒坦,嘴上的功夫才是最难的功夫。
    我把带来的钱输光了,给林宗易打电话,他很快就过来了,殷怡正对大门,她先看见林宗易,笑着问,舅舅,给老婆当救兵啊?
    林宗易走到我身后,殷怡,不孝敬你舅妈,还黑你舅妈钱是吗。
    殷怡最讨厌这句舅妈了,她铁青着脸不吱声,冯斯乾握住她手,安抚她心情,随即对林宗易说,宗易,殷怡赢得钱,我一文不缺填上。
    林宗易气定神闲,我差你这点钱吗。
    冯斯乾唇边噙着一丝笑,那让她们玩一笔大的。
    林宗易点燃一支烟,漫不经心吹灭打火机蹿出的火苗,殷怡怀孕了,你也舍得出血了。
    他丢过去一盒烟,冯斯乾接住,用自己打火机焚上,等韩卿怀孕了,我更舍得割肉。宗易,你说呢。
    我甩牌的动作一僵,殷怡全神贯注看牌,没留意他们的内容。
    他们对视着,各自猛吸了一大口烟,相互暗流涌动。
    林宗易的眼睛被烟尘遮掩,你挺自信的。
    冯斯乾往前走了两步,驻足在林宗易面前,他欠身,垂眸看地,一张脸清清冷冷,两人的距离缩短至半米,林宗易纹丝未动。
    我不方便给的,借你的名头,将来有了小的,算是有名分。
    我死死地攥着牌,攥得骨节嘎吱响。
    林宗易神情无喜无怒,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怀了我的种,当然是我的名头。
    冯斯乾盯着林宗易,大约分辨不出他所言真假,面容越来越冷冽。
    这时林宗易接到索文集团的来电,他暂停对话,拉门出去,我们正好打完这局,殷怡抻着懒腰,目送林宗易背影,舅舅神龙见首不见尾,比以前更神秘了。
    冯斯乾伫立在原地,不知道沉思什么,好半晌他抽完这支烟,踩在脚下碾灭,面无表情拾起不远处茶几上的一瓶纯净水,索文上市,确实事情多。
    他喝了一口,殷怡舔着发干的唇,我也渴了。
    冯斯乾又拾起一瓶拧开递给她,不久王太太胡牌了,殷怡凑到跟前查验,他拿起仅剩的一瓶,不露声色搁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毫不领情把水瓶扒拉到桌角,直接不喝,冯斯乾望见这一幕,神色阴晴难辨。
    林宗易打完电话从过道折返,他一边脱风衣一边打量我的牌面,怎样了。
    我向他抱怨,输二十多万了,我快穷疯了。
    林宗易手撑在我椅背,俯下身挨着我,这把呢。
    你自己看我一指,连碰个杠都费劲。
    林宗易被我逗笑,有杠,就差二筒了。
    我掰着手指数给他听,她们定得规矩,一杠一千块,双杠翻番,地胡十万,王太太赢三次地胡,顶我一千次杠,我从坐下就没赢钱。
    我越说越憋屈,眼眶都红了,周太太打趣,林太太是跟林董撒娇呢。
    林宗易伸手,指腹很是爱怜触了触我湿漉漉的睫毛,小东西,还学会跟我卖惨了,输多少我掏。
    我顿时咧嘴笑,狐狸眼明媚勾人,输几百万呢?
    他食指沿着我眉心下落,掠过鼻尖,停在我红艳艳的唇瓣,都由你。
    王太太咂吧嘴,几百万毛毛雨,您都嫁给林董了,连他身家还蒙在鼓里呢。这可是林董的过错,娶了娇妻却不上交财政大权,难怪林太太怕输。
    林宗易笑出声,是我的错。
    他打开皮夹,从夹层内抽出黑卡,我也不客气,捏着卡来回晃悠,审问他,有几个亿啊。
    恋耽美

章节目录


步步深陷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作者:玉堂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玉堂并收藏步步深陷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