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熄灭的一刻,地上铺开乍泄的月色,窗外是延绵一座城市的霓虹灯火。
    无尽无休的漆黑深处,冯斯乾的肩胛和脊背肌肉贲张,我恍然发觉自己仿佛一块没有任何修饰与遮蔽的白玉,寒风灌入未关严的窗户缝隙,引发我一阵颤栗,情不自禁贴上他,冯先生,我冷。
    他眼睛尽头是一片虚无,那同样是一张伪装的面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将一所集团,一个显赫的家族玩弄于股掌,他有足够的道行将常人不能掩饰的东西无声隐藏,只表达他愿意表达的情感,我试图让他眼底的虚像变真切,看清他是否真的堕落,冯斯乾的堕落一定是无可救药的沸腾。
    然而我不曾看清,他就用他的眼神拴紧了我,吸引我先堕落,为他迷乱。
    我知道我完了,我今晚验证了林宗易那个关于动物天性的故事,冯斯乾是一只捕杀猎物的雄狮,他起初无视我的蛰伏和挑衅,直到我暴露企图反复侵入他平静的领地,他与生俱来的血性和征服欲爆发了。
    我越来越相信他一直压抑自己,我初见他的判断是准确的,对于感情他欲壑难填,冯斯乾外表有多么冷清克制,骨子便多么歇斯底里,他不允许片刻的停顿,幻化为一注毁灭的海啸,刹那夷为平地。
    夜色更深时,冯斯乾躺在我右侧点燃一支烟,他湿透的身躯像从水底打捞上来,我们无话可说,却又没有哪一时刻比这一时还动人心魄。
    我伏在床头懒懒地失神,像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二月份的江城又下雪了,洁白的雨夹雪,街道的梅花被冻在冰天雪地间,与屋内火炉般的炙热温暖天壤之别,我凝望玻璃上融化的密密麻麻的水痕,像冯斯乾额头淌落的一滴滴汗。
    一个连流汗都让女人发疯的男人。
    他对准天花板的吊灯,吐出一大口烟雾,他不像往常的波澜不惊,他的镇静带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震荡,生日过了吗。
    我没有看他,只看着床单上的玉兰花纹,玉兰甚至也没有冯斯乾近乎白到透明的干净,入职当天是我二十六岁的生日。
    他问,想要什么礼物。我提不起精神摇头,过时了。
    他将烟蒂塞进我嘴里,你喜欢抽我的烟。
    我眼皮动了动,那晚你留下五支,我就都吸了。
    冯斯乾掌心拂过我光洁背部,冯先生的卿卿。
    我在某个夜晚说过这话,可此刻听,又觉得不堪入耳。
    他钳住我脸颊,高高地抬起,以前的客户,到这步了吗。
    我闭上眼,没出声。
    他拢住我披散的头发,也没有再问。
    别说这步,连泳池戏水那步都没到,我在实施计划时会非常精准把控局势,失控本身是一种罪,我能保证不失控,男人在美好氛围下一旦昏了头,未必会按照我的剧本走,霸王硬上的后果我很反感。
    和冯斯乾是我唯一的失控。
    我心里很乱,脸埋进被子里。
    冯斯乾接连抽了半盒,拧开台灯翻身下床,我听见动静,才从被子里露头,一言不发凝视他。
    他走出卧室,他的裤子和衬衣丢在客厅,他默不作声穿好,又开机看消息,其中一条他拨过去,对方不知说了什么,他吩咐明早放给媒体。
    冯斯乾返回主卧,逆光伫立在床边,我不过夜了。
    我有些难以面对这副混乱的场景,我背过身,嗯。
    冯斯乾又站了半分钟,关灯从房间离去。
    我爬起,躲在窗帘后,他又点了一支烟,伴随一颗若隐若现的火苗,他背影缓缓消失于夜幕中。
    我坐着失眠到天明。
    好不容易熬到早晨七点,我给殷怡打了电话,她迷迷糊糊接通,问我什么事这样急。
    这一夜我连水都忘了喝,嗓子又干又哑,我吃力发声,冯太太,合约结束了。
    殷怡惊愕到坐起,结束了?
    她沉默一会儿,韩小姐,咱们不是谈好加钱继续吗?你哪里不满意又要撤手。
    我说,我拿到录音了。
    我死死地攥着手机,还有录像。
    殷怡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她严肃起来,什么录像。
    我言简意赅,他昨晚睡我公寓了。
    她彻底不吭声了。
    良久,殷怡情绪变得无比激动,韩小姐,你没骗我吧?
    我说,冯太太,我们上午见一面。
    第22章 胆大包天
    我和殷怡仍旧约定在Boom咖啡厅会面,我提前一小时打开电脑,拷贝进录像,做局部的打码处理,除此之外我还把自己的正脸涂了马赛克,只保留冯斯乾的正面,他在视频中暴露得十分清晰,我则相对保守一些。
    冯斯乾十有八九不肯协商离婚,万一殷怡豁出去了,跟他摆在台面上硬扛,这玩意说不准会公开,那时我就是华京集团桃色艳闻的女主角了,真够刺激的。
    我想到这,在胸口标志性的红痣上又加了一层马赛克,我出马经常穿吊带,栽我手上的不少倒霉蛋都见过这颗痣,冯斯乾在商场一直洁身自好,有风言风语的女人也就我一个,可只要没符合的证据,谁都不能把这些扣我头上。
    我确认所有画面万无一失,才下载到手机里,我没弄备份,一锤子的买卖没必要搞后手,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不回味二不留念,储存备份哪天手机丢了反而惹祸。
    删除软件的瞬间,我突然迟疑了,不受控制点击了暂停,视线定格在屏幕上两具相缠的身躯,昨晚那场情事出乎我预料,或许也超出了冯斯乾的掌控,我感觉到一切终结时他内心的矛盾和压抑,他吸入的每一支烟,都是他走向失控的发泄。
    冯斯乾的失控不是不得已,是主动接招,当一个一贯沉得住气的男人开始失控,证明变质了。
    我不能预知自己还会经历怎样的爱情,拥有怎样的男人,可我确信我一生最惊心动魄的激情,来自于这个叫冯斯乾的男人。
    他是一场无端的风波,激活我麻木已久的情感,我承认触动于他无数个腐蚀人心的吻,他应该也是如此,他的火苗在一次又一次的引导中愈演愈烈,直到昨夜他选择向欲望投降,也在我震荡的灵魂深处彻底烧了一把火。
    这世上有两种女人,一种贪婪男人带来的名利,一种是无法抗拒男人本身,我没有为金钱丧失过原则,但这一刻,我竟然希望我只爱钱,只爱钱永远不会失控。
    从沉寂的海底感受过滔天热浪,再没有任何诱惑比它更致命,我恐惧自己从此为冯斯乾的热浪而沉迷,我明白它不见天日,是道德夹缝里最隐晦的存在,我不敢也不能为错误的故事引火自焚。
    驱车赶往咖啡厅的路上我收到了林宗易的电话,我插上耳机接听,他直接问,你找我。
    我无意瞥了一眼后视镜,一辆大型运货车拉了一吨石灰摇摇晃晃跟在宝马X6的车尾,而货车的车尾也跟了一辆商务奔驰,低调匀速前行着,我收回关注,抱歉,打扰林董的良宵了。
    林宗易笑了一声,我可不是兴师问罪,只是有点遗憾,韩助理难得想起我,我是不是错过了良辰美景。
    我单手把持方向盘,打左闪驶上高架桥,林董真幽默。
    他又重复一遍,什么要紧事。
    我思索了一会儿,我和冯斯乾到这一步反正是木已成舟,这事捅出,假如闹得人尽皆知对我没好处,我当即用开玩笑的方式糊弄过去,没什么事,晚上失眠了,想听林董讲一讲三十六计的典故。
    林宗易自然不信我深更半夜联络他是聊兵法,不过我没说他也没深究,我听着电话里咖啡机运转的动静,给您添麻烦了吗?
    他轻笑,不会。临时伴侣而已,不是什么正经关系。
    我果真猜对了,我思来想去,说了一句,林董的审美口味不一般。
    林宗易显然也了解那个女人的品性,他喝了一口咖啡,女人只需要在男人面前扮演他喜欢的样子,至于私下什么嘴脸,我不感兴趣。一个注定不会成为我妻子的女人,下了床的丑陋与我无关。
    果然是情场里摸爬滚打的顶级浪子,无心亦无情,随口点评女人几句这么经典,林宗易游走风月的洒脱和手段,我算学到精髓了。
    我停在一个红绿灯的交口,降下车窗透气,林董,您从未动过情吗。
    林宗易坐在办公椅,吩咐秘书退下,什么情。
    我愕然,世上还有什么情吗?
    他言简意赅,真情,假情。
    我说,自然是真情了。
    他回答我,从未。
    我实在好奇,原因呢?
    不值得动。
    我抚摸着冯斯乾的手帕,那天还他,他没要,我又拿回家放被窝了,我打算染上我自带的香味,下班时塞进他手里,再告诉他香气是如何来的,撩拨他在之后的夜晚辗转反侧,难以摆脱我的蛊惑。
    可我放了两天,帕子还是一股属于他的男香,连我身上也全部是他的味道,清冽又深刻。
    林董,您会爱上已婚的女人吗。
    林宗易叩击桌角的声响戛然而止。
    我问您会吗?
    他不知在考虑什么,许久说,如果是一个很吸引我的女人,也许会。
    我斩钉截铁,我不会。
    林宗易笑着,别太早下结论。
    我只顾说话,没留意信号灯,后面车辆不断鸣笛,我一踩油门,天下男人多如牛毛,我为什么想不开挑战世俗呢。
    林宗易意味深长说,有黄金的少数人制定社会法则,道德观念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我这类人,很容易改变它,当然就无视了。
    我拐弯途经一家药店,减速靠边停下,林董,不耽搁您忙了。
    我解安全带的同时,林宗易问,看新闻了吗。
    我推门下车,心不在焉问,什么新闻。
    冲冠一怒为红颜。他嗓音含笑,冯斯乾也忍不住替女人出头了。
    林宗易撂下杯子,漫不经心的口吻,王明远是你的仇家。
    我如梦初醒,王明远的小女友苏立,是我的仇家。
    他淡淡嗯,华京拦截了王氏集团一桩跟进半年的生意,冯斯乾与王明远以前从没过节。
    冯斯乾当着我面给王总的那通电话,原来是下最后的通牒,假如王明远低头求和,就必须把苏立废了,有苏立的下场做例子,李文博也好,其他蠢蠢欲动的仇人也罢,肯定都老实了。
    我这一晚兑换的报酬,冯斯乾算是相当舍得给了。
    林宗易说,我挺期待冯斯乾坠入韩助理的情网,想想就很有意思。
    我默不作声挂断了电话。
    我进入药店,直奔角落的收银台,有紧急药吗?
    柜员问我,多久了。
    我说,十个小时。
    她取出一盒,我交了钱出来,拧开水瓶灌入一粒,把剩下的扔进垃圾桶。
    二十分钟后我抵达Boom,殷怡在老地方等我,她这次特别激动,我刚坐下,她就迫不及待求证,冯斯乾跟你睡了?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将一个信封和手机搁在桌上,照片和视频的截图在信封里,完整的录像在手机里。
    殷怡立马伸手拿,我先她一秒摁住,我要两百万。
    她蹙眉看向我,韩小姐,你要得太高了吧。
    我说,这几天我会离开江城,我认为我给您的物证有两百万的价值。
    殷怡的手悬浮在信封边缘,韩小姐要离开江城?
    我深吸气,对。
    她挑眉,你的突然决定和这单生意带来的后患有关吗?
    我看着玻璃杯里的气泡水,是我自己的问题。
    殷怡沉思了片刻,钱好办,我先验货。
    我没动。
    她从皮包里掏出支票簿,写下两百万的数额,放在桌子中央,可以了吗?
    我挪开手,殷怡刚要拾起,目光不经意越过我头顶,她面色骤变,我看出她不对劲,正想循着她目光回头,她制止我,别动。
    我不解,冯太太,您不舒服吗?
    殷怡闭上眼,懊恼挤出三个字,天杀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身后猝不及防传来冯斯乾的声音,你怎么在。
    我整个人刹那僵硬住。
    殷怡起身,斯乾,真巧。
    她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赶紧收拾,我胡乱一扫,大部分都扫进包里,唯独信封掉在了地上。
    冯斯乾这时恰巧走到我身旁,他弯腰捡起,拿在手中看了一眼,一摞相片滑出信封,露出一半的色彩,是一男一女环绕的双腿,男人健硕修长,女人白皙娇弱,尤其是脚踝处的桑叶型胎记,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我还记得他倒在床上,一边淌汗一边凝视那块胎记,他喜欢它的形状和触感,他用燥热嘶哑的音色说,韩卿,你是天生的妖精。
    我脑海回荡着那副场面,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殷怡有些慌乱,韩卿,你的东西你收好了。
    我回过神,从冯斯乾手中抢过信封,冯先生。
    我意识到场合,又迅速改口,冯董。
    冯斯乾又看了我一眼,神色如常,嗯。
    殷怡挽着他手臂,斯乾,初二回娘家,你别忘了陪我。
    冯斯乾皱着眉,今天什么日子。
    二十九啊。
    冯斯乾若有所思眺望窗外,过年了。
    他的脸映着橱窗透入的雪色,铺天盖地的白茫茫的冷光,明天回家。
    殷怡的演技也不赖,她装得很兴奋,爸爸知道你回去,会非常高兴的。
    冯斯乾问她,你和韩助理很熟。
    殷怡脸色有点不自在,但很快恢复正常,不算很熟,在对面商场碰上的,就约了下午茶。
    冯斯乾面无表情,下午茶。
    殷怡一怔,哦不是,约了午餐。
    冯斯乾望向她,望了好半晌,他笑了,我在楼上见客户,刚结束。
    他说完径直走出咖啡厅,殷怡莫名其妙,冯斯乾在咖啡厅见客户?
    她大惊失色,韩小姐,他是不是发现我们的交易了?
    我裙子几乎湿透了,脸也煞白,冯太太,咱们先分开,改日再说。
    殷怡虽然急迫,但也明白时机的重要性,她没有阻拦我。
    我追出咖啡厅,在附近几条街道搜寻了好久,终于看到冯斯乾的车,泊在最偏僻的一处。
    灼人的雪光笼罩住车厢,也淹没了他,他面容陷入那样明亮浓稠的光影尽头,清清静静的英气,不言不语的淡泊。
    我站在台阶上,他忽然偏过头,我们隔着静止的空气和飞扬的尘埃,在这条开满白梅的巷子四目相视。
    司机闪了两下灯,探出胳膊朝我挥手,我没吭声,走过去,司机下来,韩助理,您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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