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斯乾直视我,他漆黑的眼底卷起滔天漩涡,吸走我仅剩的魂魄,这么会勾男人,连我都差点着了你的道。
    我猛地一抖。
    他前倾,一手把烟碾灭在烟灰缸里,一手轻扣住我下巴,不负如来不负卿,很美的名字。
    那个卿字从冯斯乾的唇齿内吐出,竟然和我以往所听到的都不同,温柔,干净,诱人。
    我问他,那冯先生动心了吗。
    他收敛了笑意,你觉得呢。
    我仗着胆子,既然差点着了我的道,证明我对你而言肯定是特殊的。
    冯斯乾盯着我阖动的红唇,良久,他拇指指腹从我下唇摩擦而过,没有半分温度和留恋,这张嘴,假话比真话多,万一碰一下,风险可不小。
    我顷刻冒出一身冷汗。
    男人和女人的情感交锋是一场盛大的修罗场,我使尽手段也终究没能把冯斯乾拖进爱欲的修罗场中。
    我自以为算老江湖,然而现在每一天我都在悬崖夹缝里求生,答应冯太太的时候我其实就犹豫过,我想到冯斯乾会很难搞,精明理智且不贪美色的男人在生活作风上都难搞,可难搞到这份儿上,既克制又毒辣,我跟了他一个月了,好不容易拍到几张鸳鸯戏水的照片,他还围着浴袍下水的,该露的部位一点没露,按照目前的状况发展,最后冯斯乾没出轨,我说不定先被他玩死了。
    我有些扛不住了,我准备向他缴械投降的一刻,房间的门铃忽然响起,我瞬间又被刺激得清醒过来。
    我不能投降,冯斯乾虽然没损失什么,我动机不纯的蓄谋却是真刀真枪,他但凡定力不强,半壁身家就赔了,我踩了他的逆鳞,他未必肯放我一马。
    与其由他处置,不如我撞一回南墙。
    我说,冯先生信与不信,我都坦坦荡荡。
    冯斯乾注视了我好半晌,不紧不慢松开手,去开门。
    我打开房门,外面过道站立着一个年轻男人,是中午在天汇洗浴中心向冯斯乾汇报林宗易公司情况的那名男子。
    我让开一条路,男人看了我一眼,多谢。
    他走进房间,冯董,会议室安排好了,高层也一一通知了。
    冯斯乾起身,从衣柜内取出一件白色的商务装,他挑选了两款浅色系的领带在镜子前试戴,哪款合适。
    我走上前,拿起蓝白条纹的那款,这条。
    他淡淡嗯,站在我面前,系上次的领结。
    我伸手接过,规规矩矩环绕打结,没有再趁机抚摸他喉结,冯斯乾凝视片刻,低声点评,安分了不少。
    我系完退后一步,冯先生,系好了。
    他没说话,径直走出房间。
    半小时之后,我也抵达会议室,几名滨城分部的高管在做述职报告,我走到冯斯乾旁边,在他身后的椅子落座,记录会议提要。
    位于冯斯乾左侧第一席位的高管起立说,与索文集团争夺万利的收购权,我认为很激进。
    我看向发言的男人,他桌上的标牌是华京分部总经理纪维钧。
    标准的商人气质,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乍一瞧很斯文,冯斯乾也看向他,我从未和索文集团竞争,先看中万利的是华京。
    纪维钧说,先后顺序不是企业战争中定输赢的因素。林宗易在滨城的人脉比我们广,接触万利优势更大,索文去年年初上市,一年的时间里,林宗易主导的收购案无一桩失败,他瞄准了万利必然是有备而来,我建议不要缠斗,华京的胜算不大。
    冯斯乾漫不经心把玩一支钢笔,我掌管华京三年,我主导的案子同样无一桩失败。
    纪维钧对面的男人说,可林宗易不是冯太太的舅舅吗?为收购一家负债累累的公司伤了两方和气,实在不划算。
    冯斯乾耐人寻味的语气,有纪总做中间人,怎会伤两家的和气。
    纪维钧看着他,冯董对我的成见很大。
    冯斯乾端起茶杯,我太太对你没成见。
    他说完望向纪维钧,可惜,华京我说了算。
    纪维钧笑了,华京是殷董事长的产业。
    冯斯乾把杯子递给我,茶凉了。
    我立刻站起,接住杯子朝门口走,我听见冯斯乾说,殷董事长是我的岳父,而纪总是给我打工的,懂吗?
    我驻足在门外,揭过玻璃观望这一幕,直觉告诉我,冯斯乾和纪维钧的关系,比他和林宗易更加复杂,因为牵扯了殷怡。
    我重新回到会议室,其他人已经离去,只有冯斯乾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一张纸浏览,我将刚沏好的热茶搁在他手边,我回了一趟房间,在浴缸里兑了红酒,你回房可以泡个澡解乏。
    冯斯乾专注于纸上的内容,没有理会我。
    我有条不紊收拾着堆放在会议桌的文件,收拾得差不多正要出去,他在这时开口,我似乎并不了解你。
    我脚步一顿。
    他食指和中指衔着信纸,韩卿,二十六岁,情感骗子,常年在江城和淮城流窜作案,可追溯情史十九段,上至五十岁下至三十岁,破坏力惊人。
    曾有被坑过的男人出资一百万教训她,名叫李文博。如有兴趣详细咨询,明天下午两点,和平西道水晶宫酒楼后门绿色垃圾桶旁见面,我会派司机接头,接头暗号:韩千年又犯贱了。
    冯斯乾一字不漏念完,匿名信。
    我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从里到外凉个彻底。这么不着四六的匿名信,除了苏立没人干得出。
    窗外的霓虹笼罩在冯斯乾眉眼,一层虚幻的斑斓之下,他面容如同白皙透明的玉,那张脸平静至极却又暗流涌动,只是没有撕开最里面而已,一旦撕开,倾塌而出的会是我招架不住的东西。
    可我不得不故作镇定,冯先生好奇我的过去,亲口问我就行了,这些子虚乌有的故事,没有可信度。
    冯斯乾合住信纸甩在桌上,还挺逼真的。
    此时我与他咫尺之遥,我能清晰分辨他眼睛深处最细碎的光芒,释放出难以形容的蛊惑和冷静。
    像江城的长码头,在冬夜里消沉又寂静。冯斯乾是一座久无人经过的港口,偶尔途经他的岸,连早已死亡的潮汐也波涛汹涌。
    我拾起信纸,不慌不忙撕碎,连署名都没有,她以为冯先生很好糊弄吗?
    冯斯乾默不作声看了我一会儿,没再追问什么,转身离开会议室。
    我走向尽头的落地窗,关机划出SIM卡,插入另外一张旧卡,重启后调出通讯录名单,第四十二位联系人是苏立,我拨通号码,苏立正在等我的电话,她很快接听,韩千年,惊喜吗?
    我单手撑在窗台上,从十楼向下看,锦江道车水马龙,我苍白铁青的面孔投映在玻璃,就像坠落进霓虹夜色,你不让我好过是吧。
    你让我好过了吗?孙承业送了我一套房子,没人知道这事,你非要多管闲事帮他老婆追回,我陪了孙承业两年,付出青春一无所获,都拜你所赐。苏立比我火气还大,韩卿,你做事太绝,是你不给自己留后路!
    我攥着手机一言不发。
    苏立那头在候机,有航班播音传来,韩卿,我给你一星期,识相的话自己滚出江城,别再挡我们姐妹的路,否则我一定揭穿你,搞得你身败名裂。华京集团董事长为一个女骗子颜面扫地,他能放过你吗。
    我闭上眼吸气,你要什么。
    苏立说,我什么也不要,我就要搅和你,堵死你,风水轮流转,你得意太多年了。
    苏立。我平复了心情,出言威胁她,不想混了吗,你的把柄我没销毁。
    苏立冷笑,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我想了一夜,哪怕鱼死网破,等着教训你的人比看不惯我的人要多得多,我臭名昭著,大不了出国,你恐怕没机会。王总说,冯斯乾最讨厌被算计,韩卿啊韩卿,这次你真是自寻死路。
    第11章 割爱
    苏立这番最后通牒,我明白不是闹着玩的,她肯定要跟我死扛了。
    我不畏惧她,女人勾心斗角的把戏我是鼻祖,我只是畏惧真的会惹恼冯斯乾。
    我将SIM卡重新塞回钱包夹层,进房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令自己镇静下来,整整一夜我都在考虑对策。
    第二天早晨酒店前台告知我冯先生在马场道的射击场,让我十点钟带着2308客房书桌上的合约赶去汇合。
    我望了一眼墙柜上显示的时间,九点。
    我挂断电话,又拨通殷怡的号码,开门见山汇报自己的处境,冯太太,我这边出了点意外。
    她大约在做美容,我听到仪器熏蒸的动静,韩小姐,有什么难处尽管提,钱不是问题。
    和酬劳无关。我欲言又止,我可能要暴露了。
    殷怡沉默了一会儿,你的黑历史我托人抹掉了,他查不出。
    我如实相告,底细是一方面,您丈夫最近接触了我以前的仇人。
    殷怡恍然大悟,你被揭发了吗。
    我没吭声。
    她和美容师交谈了几句,等到室内只剩她自己,她说,冯斯乾质问你真相,你死咬不承认,他挖不着你的实质底细,难道还逼供吗。
    您不了解。我现在百分百确信殷怡完全没看透结婚三年的老公有多么深不可测,她对他的了解恐怕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或者是冯斯乾的谨慎冷血对每个人都公平,包括名义上的结发妻子,也休想扒开他的外皮一窥究竟。
    我深吸气,这单生意我不打算做了。
    殷怡再次沉默,我们谁也没开口,漫长的死寂后,她挽留我,韩小姐,你给我的期限是三个月,目前仅仅一个月,成败尚未定论,你撤手是不是太早了。不能给雇主满意的交待,韩小姐以后的生意不容易做啊。
    我若有所思卷着电话线,华京集团的这潭水还真够深,殷怡明显在威胁我,我掌握了她暗中设计丈夫出轨的秘密,她不会轻易放了我,万一我传出去,就算判离婚,财产分割的结果也不一样了。
    我如今骑虎难下,以往得罪过的人都卷土重来了,苏立逼我滚,可即使我滚了,她未必咽下当年那口气放我一马,李文博也眼巴巴等着我丧失冯斯乾的庇护,往死里收拾我,反正横竖是倒霉,做殷怡的人,好歹有一座靠山。
    我从抽屉里取出洗好的照片,拍摄角度不太好,不过我尽力了,冯斯乾下水时是背对摄像头的,我们脸挨脸的特写没拍到,他臂弯抱着我拍到一半,我们在池子里纠缠大概十分钟,我仔细观察了录像,只提取到三张有价值的,冯斯乾的正面极少,我中途千方百计引导他面对镜头,不惜身躯贴上去,他全部不为所动,我怀疑冯斯乾察觉我的用意了,他刻意避开了摄像。
    我打退堂鼓和这事有关系,我安装的是隐蔽的针孔摄像,冯斯乾竟然识破我安装在什么地方。
    我翻阅着照片,冯太太,我此刻手上有一份证据,证明您丈夫疑似婚外恋。
    殷怡很迷惑,疑似?
    我向她解释,就是证据不充分,您可以指控他出轨,他也可以辩诉自己的初衷是抗拒,因为您丈夫并没主动配合我,但场面的性质确实对他不利。
    殷怡得知冯斯乾不利,变得格外高兴,韩小姐,你的仇人我会想办法封口,钱嘛,我最不缺那个了。
    钱摆不平苏立,孙承业的老婆把她打得大出血,那次行踪是我提供的,她无法怀孕了,别墅也被老婆追回,这笔账她记在我头上了,苏立只想以牙还牙。
    苏立的麻烦,还得我自己解决。
    我回江城咱们见面,我把物证给您。
    殷怡毫无征兆问我,冯斯乾去分公司了吗。
    我回答,在酒店召开的会议。
    纪总在吗。
    我一愣,纪维钧吗?他在。
    殷怡又问,冯斯乾对他态度好吗。
    我更糊涂了,纪总是您的朋友?他们好像有矛盾。
    殷怡说,我知道了。
    我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有点不明所以。
    一小时后我准时抵达马场道,经理带领我进入冯斯乾所在的1号射击场。
    我对冯斯乾最初的印象建立在他的外表以及殷怡的口述中。
    从容冷静,成熟内敛,一个风华四射的男人,尽管他自私狡诈,不可否认,他也魅力十足。
    我见识了他的坐怀不乱,也见识了他的精明城府,唯独没想到在一张温润如玉的皮囊之下,还藏匿了一具野性难驯的风骨。
    我凝望冯斯乾的背影,巨大的防震玻璃罩住三百平米的射击场,他伫立在正中央,纯黑的衬衫西裤,庄重而简约的商务风格,一双白色皮鞋弱化了他身上的压抑和戾气,他今天没有梳背头,发型用吹风机简单定型,显得清爽蓬松,整个人意气风发,无比俊朗。
    我刚要入场,男士更衣室那扇门又走出一名男子,是林宗易。
    他恰巧揭过护栏发现场外的我,他停住,我向他微笑颔首,算作打招呼,然后推开栅栏进去,直奔冯斯乾,他在瞄准枪靶,我没有惊扰他,一言不发站在一块绿色警示区域。
    冯斯乾单手持枪,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抬起,右手拉动保险栓,左手捏住衬衣最上面的纽扣,右手紧接着按压扳机,左手解开扣子的同时,子弹同步飞出枪口,毫厘不差贯穿靶心。
    一心二用,击中猎物也照样干脆锋狠。
    强烈的震撼后,我心情沉重到极点,打了一辈子猎,玩了几十只雄鹰,末了瞎眼了,不知天高地厚招惹了这尊大佛。
    林宗易从顶棚上方覆盖住的一面单反镜目睹这一幕,他显然也出乎意料,斯乾,精进了许多,私下没少下工夫。
    冯斯乾收回手,和你这样的高手过招,我一刻不敢松懈。
    我迎上前,林董还是老规矩吗?金骏眉。
    林宗易摘掉手表,搁在物品区,庐山云雾吧,你们冯董喜欢。
    我诧异,冯董不是喜欢普洱吗?
    冯斯乾始终没有出声,他又连击三发,招招都穿透红靶心。
    林宗易注视着有四颗孔的枪靶,表情极为高深,冯董喜欢的,厌憎的,这世上从无人知晓。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知晓。
    他绕过我,径直朝冯斯乾而去,拍了拍他肩膀,斯乾,能断言你这一点,我算是最熟悉你性子的。
    冯斯乾吹了一下冒烟的枪口,那你忘了最致命的一点,熟悉我性子的,下场都不好。
    林宗易似笑非笑,是吗。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口气是一天比一天狂了。
    冯斯乾说,我胃口也一天比一天大了,习惯吃独食,涉及利益绝不分旁人一杯羹。
    林宗易脱下大衣,在备练场戴护腕,胃口大,也要有匹配得起的野心。
    我瞧着他的架势,应该是想要打一轮,可林宗易实在不像会玩这些的,冯斯乾其实也不像,他们这种身份的男人都特别惜命,娱乐交际大多是高尔夫,桌球,唱K,很少搞体能运动,只要发生危险的概率超过了吃饭噎着,基本不碰。
    恋耽美

章节目录


步步深陷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作者:玉堂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作者:玉堂并收藏步步深陷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