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丸入口即化,吐都吐不出来,卜算子呕了半天发现全是无用功,顿时欲哭无泪。
    记得给我解药。
    玄霄不语。
    而见这人一脸淡漠地看着他,卜算子深吸了一口气,实在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出来,毕竟他这也算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算了,这样一来,也说明这人愿意放自己离开。
    他恨恨地转身:后会无期。然而才走了两步,就又弯回来叮嘱道: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忘了解药!
    玄霄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两人便这么沉默着过了许久,卜算子扶额,想了想,终究还是嘴贱地多问了一句:不知玄剑圣可有察觉,有那么个人吧喜欢你。
    这问题来得莫名,玄霄一听,心思便活泛了起来。
    谁?他冷冷问道。
    卜算子耸肩摊了摊手,转移话题道:还有黄泉花粉是极其霸道的致幻剂,唐姑娘可能撑不了多久。说着,他忽而敛了所有的表情,幽幽道:毕竟不是谁都像阁下如此冷心冷情。
    ☆、067章 辞别
    对于这人带了些指责与讽刺意味的话,玄霄不置可否,而卜算子见他半点反应也无,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
    一阵微风拂过,衰草轻轻摇曳,冬日的晨光侵染着那抹离去的背影,光影交错间仿佛与四周的灰石青瓦融成了一体。
    直到此时,玄霄才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人的穿着举止,一身洗得有些泛白的旧道袍,肩上背着一个同样破旧的布包,头上挽着平常道士常挽的髻子,两鬓却落了些许碎发,就连走路都不喜欢中规中矩地走。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又有谁能猜到他竟是江湖上名动一方的蓬莱岛主,十方宝库的主人呢?
    和暖的晨曦也映亮了玄霄的侧脸,却照不透那一双暗色的眸子。
    无论对方是谁,他都绝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从随身携带的小盒中取出墨色的细香与纸笔,玄霄打算传信给凌月儿,让她务必在卜算子回到蓬莱之前,以摄魂之法修改掉此人记忆中所有有关自己身份的部分。写至末了,他又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提了一句,让她将断肠腐骨丹的解药也顺便给这人。
    写完之后,玄霄收起纸笔,把卷好的纸条放入乌鸦脚上绑着的细竹筒里,而那漆黑的大鸟展开羽翼,猛地扇了几下,腾空而去,随着振翅声渐远,只余一小片黑色的羽毛缓缓落在雪上。
    等那只乌鸦飞得不见了,玄霄才收回目光,回头看了一眼院中那几扇红漆斑驳的门以及那把明显被人动过了的旧铜锁,但这事其实和他并无太大干系,他也没有李惜花那样旺盛的好奇心,所以当然不会去自找麻烦。
    出了院子,玄霄并没有马上急着回去,而是先运起轻功出了霹雳堂。
    之前为了骗过卜算子,他不但散了发,就连外衣也没有穿,此刻肯定不能就这么回去。所幸他那时并不是真的睡了,因此大部分的东西都在身上,否则钱财等物真都在方才那场打斗中碎成了齑粉,那就可笑了。
    早间的街市热闹非凡,大多都是些买卖菜或土产的,玄霄找了一会儿,才终于看到一家开门比较早的成衣铺,这铺子的隔壁就是布庄,倒是十分方便,只是这家店内都是些普通货色。
    他并无心思挑衣服,随便选了套全白的,直接甩了一锭银子给掌柜,而那掌柜见了立刻笑得牙不见眼,推销得越发起劲。
    习武之人比之普通人要强壮不少,所以这身衣服对于玄霄来说略小了一些,穿在身上有点紧。他将腰封系好,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镜中之人一身雪白,纤尘不然,仿佛水墨画上走下来的文雅公子。
    但这不是他。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薛百味高超的易容术让他几乎察觉不出任何异样,可假的就是假的,他就算再怎样伪装,也成不了真正的萧玄,因为他的骨子里早已烙下了身为杀手的一切,永远也无法洗去。
    抬手抚平肩上的一个皱着,在确认没有任何疏漏后,玄霄装作彻夜未归的样子,不急不慢从霹雳堂的正门回去了。
    院中的情形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状态,玄霄环顾四周,却发现唐梦柯并不在院中。想到之前卜算子临走时说的话,他微微一顿,又往之前唐梦柯惨叫的方向找去,而当他找到唐梦柯时,这人已经倒在雪地里多时,就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望着雪中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着泪流不止的女人,玄霄犹豫了一瞬,才蹲下身来,唤道:唐梦柯?
    唐梦柯被幻境折磨得精神恍惚,依稀之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努力地睁开双眼,实际却只将眼皮撑开了一线,模糊间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
    不要!她凄厉地叫道。
    玄霄皱眉:是我,萧玄。
    不要!不要不要
    唐梦柯又将眼睛睁开了一些,双目失神地望着玄霄,近乎偏执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玄霄心里暗自思忖之前对这女人说过心悦于她的事。
    他是有意想以唐梦柯来完成与自家妹妹的赌约,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他人,他大可不管,但如果是完成赌约对象,要怎么处理就成了一个难题。
    这般想了一会儿,玄霄回忆着白云山上安慰金婷时是怎么做的,依葫芦画瓢,先伸手抹去了挂在唐梦柯脸上的泪,可那眼泪却越抹越多。
    是我。
    玄霄不知道此刻究竟要说些什么,于是只好单一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他又伸手拉住这人的手,紧紧地握住,温暖的掌心让早已被雪冻得浑身冰寒的唐梦柯慢慢回过神来。
    别哭,我在。玄霄垂眸,淡淡说道。
    眼神渐渐由迷茫转为清明,唐梦柯终于看清了面前这人,她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再哭泣,可却怎么也做不到,更不敢说话,因为她怕自己一旦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但她并不记得自己究竟梦见了什么,只知道她对她梦见的那些东西发自内心地抵触,只觉得那是一件很悲伤很绝望的事情,而一梦过后,所有都如云烟散去,只留下彻骨的痛。
    玄霄见状,再次伸手抹尽唐梦柯眼角的泪珠。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平静道。
    唐梦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由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把头转过去,很长时间都没再出声,而玄霄也很耐心地蹲在她身边,什么都不说,只是等着。
    就这样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唐梦柯才终于不再抖了,一面平复自己的心绪,一面哑着嗓子说道:我警告你,不许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
    好。玄霄说道。
    你发誓!
    我发誓。
    背对着这人,唐梦柯慢吞吞从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她想要装作云淡风轻,然而哭泣虽然是止住了,不断捏紧的双拳却出卖了她内心的痛苦,可让人茫然的是,她却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在为何而痛。
    这种感觉,很奇怪。
    玄霄微眯了双眼,也跟着站起身来。
    你刚刚
    唐梦柯浑身一僵,打断了他的话音:不关你事!说完,又觉得自己这么对帮了她的傻徒弟不好,于是扯谎道: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什么好问的。
    她伸手揉了揉眼角,结果听身后没回音,便清咳了一声,转过身来说道:走吧,本姑娘不开心,所以我们去吃好吃的。可她虽然说得一本正经,就像没事人一样,眼睛却哭得像极了兔子。
    玄霄没有戳穿她,只淡淡说了句:好。想了想,又从袖中取出一块雪白的帕子递给了这人。
    而看着这人递给她的东西,唐梦柯眼神闪了闪,默不作声地接过去擦了擦眼泪,然后极不自然地加快步伐走到玄霄前面,但在路过他身侧时,却别扭地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玄霄垂眸,复又抬眼看着前面的唐梦柯,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便就这么一前一后,准备去吃这位小姑娘所谓的好吃的。
    在路过院子时,唐梦柯突然想起来要问的事,但玄霄对此早有准备,一问三不知,坚持说自己彻夜未归,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然后追着足迹找到了她。
    听完他的解释之后,唐梦柯虽然心中起疑,奈何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这事最后也就只能作罢,她心想反正只要人没受伤就好,幸好她这个傻徒弟当时不在。
    两人从霹雳堂出来之后,一路直奔和顺酒楼,而唐梦柯就跟雨过天晴似的,全然没了方才哭时的样子,如果不是她的眼睛还红着,看上去分明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路上还嚷嚷着想和顺酒楼的锅贴了,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与此相比,玄霄的沉默与她形成了鲜明对比。
    傻徒弟沉默了一路,这让唐梦柯总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她眼珠滴溜一转,笑笑地问道:小玄儿,你怎么会随身带帕子?我还以为只有姑娘家家才会带这种东西呢。
    面对唐梦柯的调侃,玄霄只答道:方便。
    而他所谓的方便,其实是因为他有些小洁癖,另外他有时也会用帕子去擦杀完人后剑上沾着的残血,但唐梦柯并不知道这事,所以这个方便到底是怎么个方便法儿,就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方便?
    唐梦柯想了一会儿,放弃了这个话题,决定直奔主题,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而在她打定了注意之后,便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挡住玄霄的去路,白皙的双手因为紧张而攥紧了藏在背后,面上却是一副嚣张的表情。
    她欺身上前一步,突然毫无征兆地发问:你那时候说心悦于我,是什么意思?
    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好奇地回头来看,但都被唐梦柯用眼神瞪了回去。
    快说!
    玄霄微顿,淡淡说道:就是我喜欢你。
    听到这个回答,唐梦柯的心跳不禁又漏了一拍,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脸有些红,嘴上却丝毫不肯服软:你怎么知道你喜欢我?我看你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
    谁知玄霄竟然说:我的确不知道。
    唐梦柯啊了一声,接着脸更红了,但这是气的。
    你!
    千重阁是什么地方,你我都心知肚明。玄霄眼中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暗光,半真半假地说道:我没有接触过这些。
    那你怎么说你喜欢我!唐梦柯气得咬牙。
    玄霄看了她一眼,随后错开目光,去看路边的小摊。
    你想知道?
    哼!
    唐梦柯把头偏向一边,不理玄霄,可余光却总往这人身上偷偷地瞟,然而她的傻徒弟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心思,完全没有要来安慰她的意思,于是她又更大声地哼了一下。
    听着这一声气呼呼的哼声,玄霄觉得有些莫明奇妙,思忖片刻,以为她是在意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于是解释道:因为你会对我的情绪产生影响。
    闻言,唐梦柯不说话了,不过很明显竖着耳朵在听。
    不料玄霄这时候竟也同样沉默下来,而他之所以不吭声,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应该说,却不知这可就苦了唐梦柯了,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下文,心里就跟小猫在抓似的。
    可她偏就不要先开口!
    于是唐梦柯就这样等玄霄想了很久,久到她都快装不下去,才终于听这人犹豫着说道:我
    他一出声,唐梦柯顿时摒住呼吸,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期待,这份感觉来得有些突然。
    玄霄顿了顿,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我收敛心性,只为了不被你疏远,会在你提到他人时变得烦躁,会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玄霄说的都是实话,但他提到的这个你实际上却是他,并且还不止如此。
    他会因为夜半那人的等待心生喜悦,因偶然间的一个吻乱了呼吸,会为了掩饰不惜用武力也要逃跑,会在那人明明顺了他的心意让唐梦柯帮他完成赌约时,却觉得心烦意乱。
    唐梦柯愣了,她几次张口,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脸更是腾地一下就红透了。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她咬着嘴唇,口不对心地说道: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准许你喜欢我。
    这就是喜欢?
    因为之前有金婷作为参考,玄霄一直无法确定自己的感情,然而唐梦柯却在此刻帮他证实了他这些天的猜测。
    这个结论简直荒谬。
    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这怎么可能
    偏偏就在这时,两人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句:萧兄。
    李惜花?
    玄霄诧异回头,只见那人牵着一匹毛发黑亮,唯有四蹄雪白的马儿,正逆着光走来。
    一夜不见,那人依旧是一袭紫衣,慵懒中透着一丝潇洒恣意,也依旧是微笑着的,可那笑中不知为何带着一丝疏离。
    李惜花的视线在唐梦柯与玄霄之间转了一圈,唇畔笑意加深了几分:真是好巧,我刚刚还在想上哪儿去找你们,和你们道个别,结果就让我在这儿遇到了。
    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来和他道别,玄霄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要走?
    李惜花拍了拍身侧的踏雪,笑道:对,去江南。
    江南?玄霄皱眉。
    李惜花点头,表情中露出些许怀念之色,眼底流露出一丝落寞。
    嗯,去看一位故人。
    ☆、068章 香消玉殒
    唐梦柯先前还在暗道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遇见这人,接着一听这话,顿时冷笑起来,哪里还有之前半点女儿家的模样。
    故人?
    她一双如水的清眸一斜,话中带刺道:我看琴皇是输了赌约,怕跪在城门前丢脸,准备卷包袱逃跑吧?说着,她伸手挽住身旁玄霄的胳膊,头更是炫耀似的顺势枕在他肩上,脸上的表情既得意又嚣张。
    然而对于唐梦柯的挑衅,李惜花仅是一笑了之。他抿了抿唇,淡淡道:赌约是我输了,在下愿赌服输。
    说话之人笑得坦然,好似这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一般,但这人越是如此,玄霄便越觉得心中堵得厉害。
    而这对于唐梦柯来说,正好遂了她的心意。
    好!唐梦柯嗤笑一声,拍起手来:好一个琴皇,果然爽快,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去城门前给我跪着,没有我的原谅,不许起来。
    玄霄不悦,刻意放缓了语调,说道:柯儿,算了。
    一听这人居然帮着这个花心大萝卜讲话,唐梦柯顿时来火:怎么能算了!这负心她话说一半,猛然回味过来刚刚玄霄喊了她什么,接着话音就像被人猛然掐断了。
    她愣愣地看着玄霄,看见他亦低头望着她,她甚至能看清那人眼底倒影着的自己,清晰而明亮。
    只一刹那,她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唐梦柯呐呐道:你
    得饶人处且饶人。玄霄如此说道,虽然这句话从来没出现在他的人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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