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燕胸中一口气提不上来,不想在东宫待下去。
    走到殿门口,他回身揉了揉姜曜的肩膀,好似关系十分熟稔。
    送我到这里便可。等过几日殿下眼睛好了,你我一起去京郊猎场打猎,我知道殿下骑射极其出众,早想领略一二。
    姜曜微笑点头:可以,正好我也有此打算。
    人走后,姜曜走回殿中。
    他问吴怀:柔贞公主人呢?
    吴怀道:卫侯赶来的太巧了,他来时,柔贞公主刚好出去,说是给猫儿换药去了,眼下应该在东宫院子里某个角落。
    姜曜应付了大半天,有点倦了,声音懒淡:去找找她,别和卫燕碰上。
    手挑下钩子上的帘子,身形隐于珠帘后,恍如月落星垂。
    **
    东宫一处偏僻的凉亭,姜吟玉蹲在繁密的草丛边,拿着草叶勾着小猫逗乐。
    她为了假扮侍女,特地换了装束,盘了侍女惯常用的发髻,还给脸上抹了厚重的铅粉、用了点胭脂遮盖了原本的样貌。
    虽不至于和原先的样子完全不同,至少不会被人一下认出来。
    姜吟玉往外走,低着头逗猫,没注意到长廊尽头出现了一道男子身影。
    再抬起头时,全身血液都好似逆流。
    卫燕已经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
    姜吟玉退到一旁,躬身行礼,面色发白,看着那双靴子从自己面前一步一步踏过。
    嗒嗒,脚步声沉重,每一下都好像踩在人心尖上。
    短短一刻如同一年那么长。
    那人终于走了过去,姜吟玉长松一口气,转过身去,背后却响起那道她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
    卫燕:从来没收到过她送的东西,反倒是我送了她各种珠宝首饰、还带她去看我的狗。
    姜曜:。
    第9章 身世
    一滴冷汗顺着姜吟玉温热的颈窝滑下,她脊背僵住,过往关于卫燕所有的恐惧回忆,在这一刻全部翻涌上心头。
    背后传来卫燕的命令声:过来。
    姜吟玉镇定下来,转过身,将头埋得低低的。
    视线所及,一双男人绣金线黑靴停在了自己面前。
    男人高大的身躯对她来说几乎是隐天蔽日,强大的气场从上而下地罩下来,咄咄逼人。
    姜吟玉双膝微弯,行了个礼:见过君侯。
    许是因为惧怕,声线与她过往的音色极为不同。
    卫燕注意力没落在她身上,观察着周围的花丛,随口问道:你很怕我?
    姜吟玉低声道:您是君侯,奴婢敬畏您是应该的。
    卫燕没什么心思听这话,开门见山问:你在东宫,这几日有没有瞧见可疑的人?
    未曾。
    当真没有?
    姜吟玉摇摇头,缄默不语。
    卫燕问了几遍,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便知从她嘴里套不出话。
    从前他也送过不少细作来东宫,只是东宫的防范看似松散,实则滴水不漏,半点消息也探不出来。
    他没再开口,仔细查看着四周。
    四下花丛树木繁茂,海棠和芍药的花香隐隐浮现,暗香流动。
    姜吟玉见投在她身前的影子迟迟没有移开,害怕他闻到自己身上的气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其实也和卫燕私下里相处过几回。
    卫燕赠她珠宝、赠她华服,毫不掩饰地向她表露心迹,诉说爱慕,甚至带她去他的私人场所,要带她参观他引以为傲的豹房。
    然而那些猎犬争食,自相残杀的场面,姜吟玉看了只觉遍体生寒。
    外人说的对,与其说卫燕喜爱养恶犬,不如说他自己就是一只恶犬。
    一旦被腥味勾着,就会想尽办法要将你拆吃入腹,咬得骨头都不剩。
    姜吟玉手臂无意识地收紧,怀中猫儿被楼得不舒服,发出了一声喵。
    卫燕眉头紧锁,目光这才从远方收回,落到姜吟玉身上。
    眼前少女奴颜婢膝,腰弯得低低的,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姿态,唯独微微凌乱的鬓发下露出来一只小巧的耳垂,比珍珠还要雪白,肌肤泛着细腻的光泽,像那含苞欲放有着雪白花瓣的玉兰花。
    此刻,眼前人与记忆中姜吟玉的侧颜有一瞬间重叠。
    卫燕迟疑了一刻,薄唇轻启:将头抬起来些。
    姜吟玉低着头,仿佛置若罔闻。
    他灼灼的目光,如悬着的一把刀停在她的脸上,似要将她的发肤洞穿。
    让你将头抬起来些,听不懂?
    卫燕笑了笑,声音上扬,快要失去了耐心。
    姜吟玉紧张得手心冒汗,见一只男人的手伸出来,要拉她胳膊。
    正当时,一串脚步声在长廊上响起。
    君侯!
    一行人奔来,在卫燕面前停下。
    羽林军统领刘照,抱拳做了一个礼,君侯原来在这里,卑职见您迟迟不出来,还以为出什么情况了。
    卫燕握着姜吟玉胳膊的手一下松开,转身道:本侯无事,前夜你来搜查东宫,可有发现柔贞公主的踪迹?
    刘照顿了顿,不经意投来一眼,恰逢姜吟玉抬起头。
    四目相对,姜吟玉呼吸微乱,刘照则很自然地移开目光,像是完全没有认出她。
    他声音铿锵有力:未曾。
    卫燕好像极其信任他,听到这话,问都没再追问,直接道:那便再去别处搜搜。
    一行人远去后,姜吟玉背后已是冷汗沾湿。
    她连怎么走回东宫的都记不得了。
    回去后,吴怀迎上来,见到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愣了一愣,道:公主怎么了?还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
    姜吟玉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铅粉,道:我看东宫里还是有别的侍女,怕被她们瞧见就不好了,便用铅粉掩饰了一下面容。
    吴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得亏姜吟玉样貌出尘,否则寻常人脸蛋抹成这个样子,怕是有碍观赏了,不得不说,她这副容貌真是老天爷的赏赐,怎么折腾都不会糟蹋。
    不过吴怀这会可没功夫去欣赏,手指着屏风,压低声音,道:公主快进去请安,殿下精神不好,本来都准备歇息了,见您迟迟不回来,一直在等您。
    姜吟玉闻赶紧点点头,快步走向屏风。
    进去后,她先将小猫放到姜曜膝盖上,行了个礼:哥哥。
    姜曜对这只猫倒是极其有耐心,即便小猫在他身上乱爬乱咬,也没流露出半点不喜,手漫不经心揉了几下,像捏住了猫的七寸一样,让它一下安分下来。
    姜吟玉看着他的动作出神,没注意他和自己说话,被吴怀推了一下胳膊,才反应过来,问:哥哥说什么?
    姜曜望了她一会,问:怎么出去了这么久?
    姜吟玉目光游离移到一旁:我在外面遇上了卫燕,被他问了几句话,所以耽搁了。
    大概是察觉到她身上不妙的情绪,姜曜声音轻了许多:他没发现。
    姜吟玉纤长的眼睫低垂,乖乖道了一句:没有。
    少女说话声哽咽,鼻音浓重娇弱,可见确实是受了不少的惊吓。
    一旁吴怀瞧着姜吟玉眼角发红,似要落下几滴清泪,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美人梨花带雨,总是格外惹人怜惜,此刻眼角垂泪,就像是那娇媚的海棠花吐出几滴花露。
    可惜此情此景,姜曜显然是看不见。
    吴怀思忖了一下,对着太子道:殿下,公主好似被吓得不轻,您要不说几句话安慰安慰她?
    姜吟玉闻言,抬起一双盈盈妙目,柔声道:无事,我只是一时惊着了,等会缓缓就好了。
    她害怕皇兄觉得自己多事,更不同意她留下。
    或许是她从见了卫燕后,整个人便不对劲,姜曜开口道:你若实在不想今日离开东宫,可以再多留一夜。
    不过,也只是一夜。
    姜吟玉一愣,赶紧道谢。
    却说姜吟玉进了配殿后,在榻边坐下,
    过了会,吴怀拎着食盒进来,从琉璃匣里拿出一碟一碟的点心。
    他将一叠海棠形状的花糕放到桌上,一边观察姜吟玉的神情:公主,这海棠糕是奴婢做的,您将就地吃一点。
    姜吟玉唇角露出浅笑:多谢你的好意。
    吴怀笑着道:哪里哪里?
    这也不是吴怀自谦,实则这些点心就是太子让他准备的。公主委屈,太子听在心里,作为兄长,总得宽慰上一二,便让吴怀送了点东西来。
    吴怀这么想着,又嘘寒问暖说几句话,退出殿去。
    床榻边,姜吟玉缓了许久,脑中仍一片混沌。
    方才与卫燕见面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她只觉心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快要喘不上气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对卫燕的恐惧,已经到如此深的地步。
    卫燕大概真的恨极了她,那日才会不管不顾,放猎狗上山,要置她于死地。
    姜吟玉起身,去桌案上倒了一杯山枣花茶,几口清茶下肚,缓过来了一点。
    低头张开掌心,那里躺着一张字条。
    方才侍卫们走时,有一人趁机塞进她袖子里塞了这么张字条。姜吟玉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样子,只依稀感觉到那人掌侧有一条粗粝的疤痕。
    此刻才有心思细看。
    字条上话不多,寥寥的几句
    兰昭仪早逝,其中另有隐情,事关重大,今晚御花园子时相见,可悉数告之。
    字迹力透纸背,可见书写者的力量。
    姜吟玉眼睫颤了一下,隐情?
    她心中先是浮起一丝疑惑,随后觉得匪夷所思,轻轻摇了摇头。
    父皇告诉过她,母妃早逝,是因为产后思乡过度,郁结于心,最后心病难医,早早香消玉殒。
    这会有什么隐情?
    更古怪的是,她都已经躲到东宫,谁还会约她见面?谁发现了她?
    刚刚随着刘照一同进来的人里的吗?
    姜吟玉百思不得其解,看着字条,更觉得毛骨悚然,像握着一个烫手山芋,赶紧将它揉成一团,点燃了油灯,将字条烧得一干二净。
    她从逃婚后,一直东躲西躲,本就淋了不少雨,整个人如强弩之末,这会又被卫燕又那么一吓,精神都恍惚起来。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姜吟玉就上了榻。
    姜吟玉躺了一夜,梦里恶鬼缠身,时而梦到卫燕,时而又梦到去世的母妃,最后发了一身汗才睁开眼睛。
    醒来已经是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细缝洒进来。
    昨夜子时,她没有前去赴约。
    姜吟玉摇摇头,让自己别再纠结那张字条,下榻梳洗,之后坐在大殿里,百无聊赖地逗着小猫。
    猫儿从地上爬起来,姜吟玉跟在它身后。
    一人一猫出了大殿,不知不觉,走到一处侧殿的后方。
    四处草木萋萋,荒草丛生,连一只鸟雀声都听不见。
    姜吟玉担心在这里会遇上宫女,蹲下身抱起猫儿,准备回去,没注意到背后传来足踏树叶声。
    缓缓的,有人一步一步靠近。
    姜吟玉方要站起身,一只大掌一下从后捂住了她的嘴。
    男人身量比她高,胸膛却如同一面铜墙,直接封堵了她发后路,粗粝的手掌捂住她的口鼻,任由她如何挣扎也不放过。
    姜吟玉去掰他的手臂,口中发出:呜呜
    男人的声音阴柔,极具辨识性。
    昨夜奴婢约公主出来详谈兰昭仪一事,您未能如期赴约,是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
    姜吟玉感受到他捂着自己的掌侧,有一道道狰狞的疤痕,身子一下僵硬住。
    那人松开她,姜吟玉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庞。
    男子一身宦官青色的衣袍,面容白净,对着姜吟玉恭敬一拜,直起腰来,唇角似笑非笑,让人看了背后发寒。
    他深邃的双眸阴寒,声音极其阴柔。
    奴婢是兰昭仪的故人,公主想出宫,奴婢可以助您一臂之力啊。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人物登场,开始揭开身世线。
    第10章 近身
    兰昭仪三个字一出,姜吟玉攥紧手,看着来人。
    昨夜就是他约自己见面的?
    可眼前人分明生得极其年轻,比姜吟玉大不了几岁,如何能成为她母妃的故人?
    相比之下,更棘手的情况是,姜吟玉躲在东宫被人发现了。
    男子察觉出她身上的防备,很自然地后退一步,与她保持一个界限,抬起双臂,示意自己并不会伤害她。
    公主知道奴婢不会对害您就行了,奴婢名叫陈琦,是来助您的。
    姜吟玉不打算与他交谈下去,抬脚往外走。
    背后响起他的声音:兰昭仪死有余恨,若泉下得知女儿对她漠不关心,一味地认贼做父,会作何感想?
    姜吟玉脚步迟疑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陈琦从后走上来,道:皇家对外声称兰昭仪死于疾病,这只是托词,她的死背后暗藏玄机,当今圣上根本不是你的生父。
    姜吟玉抬起头,眉目澄澈:我母妃与父皇极其恩爱,你勿要污蔑,你口口声声道是我母妃的故人,可十几年前你才多大?那时就已经入了宫?
    她维护起自己的母妃,语气难得的有些强硬。
    兰昭仪宠冠六宫,世人皆知,当年的册封的大典风光无限,至今还为人乐道。
    而天子一蹶不振,不事朝政的开始,就是从兰昭仪逝世后。
    陈琦这番话,对姜吟玉来说极为冒犯。
    陈琦笑了笑,承认道:是,奴婢确实不是兰昭仪的故人。
    下一刻,他话锋一转:这故人不是我,是我娘。陈琦家贫,世代为奴,我娘当年入过宫,做的正是兰昭仪宫中的贴身宫女,她可知晓不少过往啊。
    陈琦尾音拖长,俯眼含笑。
    而他称自己是奴,可动作之间分毫没有为奴的谄媚。
    他在故意卖关子,等着姜吟玉来问。
    只是姜吟玉并不吃这一套。
    也是,一个人思想根深蒂固、认定的既定事实,如何会因为一个外人的话而改变?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会和姜吟玉一个反应。
    陈琦道:我娘说,公主身上有一个小小的胎记,蝴蝶样式的,对吗?
    姜吟玉声音冷静:没有。
    陈琦眼底晦暗了半分:公主为何要说谎呢?那胎记分明就在公主的胯骨内侧。还有兰昭仪留给您的遗物里,是不是有一枚天青色雕镂山水的玉佩?
    姜吟玉道:你说的这些,我贴身侍女也知晓。
    陈琦问:可我不是您的侍女。
    他不是,那不管他通过什么途径知道这些,都值得人深思。
    沉默了片刻,姜吟玉问:你娘姓甚名甚,何年入宫的?
    陈琦一一应答,回答入流。
    远处草丛有一道影子晃过,陈琦余光一瞥,不知是不是东宫的暗卫,长话短说道。
    兰昭仪性格刚烈,是敢爱敢恨之人。当初被赐婚陛下,娘娘并不愿嫁,直接一人一马,离家出走。
    姜吟玉蹙了蹙眉,这和她所知大相径庭。
    娘娘在向西的途中,遇到了西域都护府家少公子,二人私定终身,一起生活了四五年。只是后来,少公子在一次给胡商领路的途中,深入荒漠,再也没能回来,那才是您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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