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棍划拉一圈,他在宽阔的河滩上直立,若水中的白鹤。
    视线投注在铺满整个河滩的石头上。有椭圆的,有平展的,也有些许被冲刷得凹陷的。
    但太浅,半碗水都装不下。若是捡了回去,可定是要费好些力气打磨。
    也不是说打磨个锅出来不行,就是不知道是先磨好锅,还是那人先去阎罗殿里吃席。
    叶忍冬被自己的想法逗得笑了,又抿出两个梨涡,杵着棍子翻找石头。
    几刻钟后,他都找出好些个黄鳝泥鳅,还不见得有石锅的影子。
    他垂头丧气,头发也跟着软哒哒贴着后背。低头见却在跟前的水坑看见一窝鱼。
    鱼儿游动,优哉游哉穿过水草,将他视为无物。
    叶忍冬觉得,连鱼都觉着他笨。
    他忿忿将往前木棍一杵,打算将鱼抓了。
    棍子陷进淤泥,他边挪步边移动棍子。
    后脚还没落下,木棍突然被卡住,他直接一个趔趄。
    木棍脱手,嘭地砸在小坑。
    鱼儿瞬间四散,掀起朵朵白花。
    眼看着就要脸贴地,叶忍冬害怕闭眼,双手向下,狠狠摔在杂草上。
    脚掌翻转,嘴里溢出弱不可闻的痛呼:唔,又磨到了。
    刺痛一阵一阵的,叶忍冬半撑着适应下。接着手肘贴在草上,背脊拱成桥状,艰难起身。
    掌心被石头硌着,擦出细密的红印。手心的茧子都差点被戳破。
    他用衣袖擦干眼角的湿润,干脆坐在杂草上,查看这个罪魁祸首:一个半大的石头,跟边上的陶罐差不多大。
    正巧找石锅呢,看一块石头也是看,两块石头也是看。
    叶忍冬不计前嫌,扒干净杂草,将在泥里露半个头的石头挖出来。
    咦?他双眼一亮。
    抓着石块扔进水坑搅拌。
    泥沙搅浑了水坑,露出凹槽深深的石头。
    叶忍冬看清了全貌。
    锅!
    喜悦像甘甜的蜂蜜,溢满整个身体。他眉眼弯弯,笑得宛若稚子。
    找到了!找到了!
    叶忍冬抱着石头傻笑:可以煮汤了。
    找了半个上午的东西新鲜劲儿正高,他抓着石锅跟宝贝似的摸摸。
    摸够了,再抓上几把野草,将石头角角落落,都擦了个遍。
    边洗边看,他手张开,在凹槽上比划。
    虽然长得歪扭些,但可以装两个破碗那么多水呢,妥妥够了。
    叶忍冬枯燥的发丝干净地绑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不算细腻的肌肤在阳光里显得红润。
    纯粹是激动的。
    手掌拂过水坑里,忽的触碰到滑溜的东西。
    他惊觉,这坑里鱼还没抓。
    乖乖等我洗完。叶忍冬蓦然一笑,眉心的红点若五月的桃花瓣,灼灼生辉。
    说着,他将石头倒扣,倒出水,又换个干净地方再次刷洗。
    几遍过后,这才回身抓鱼。
    陶罐下面是螃蟹,用杂草将其与黄鳝泥鳅隔开。鱼等着放最外面。
    叶忍冬袖子扎高,莹白的手在褐色的浑水里搅拌。
    只要挨到了手的,通通逃不掉他的手掌心。
    半个巴掌大的小鲫鱼,光是小水坑里就有五六尾。
    他小心塞进罐子,再堵上一层草。
    寻摸完,他先将罐子抱回。鳝鱼、泥鳅跟鱼先放进烂水缸养着。接着又回河滩,将装了清水的石锅抱回。
    来不及歇息,他转身进屋。
    手靠近那人鼻尖试探,人还有气息,但身上又发热了。
    叶忍冬只能抓着帕子继续帮他擦。
    他不知道这人能不能活,但他知道发热是很难受的。
    以前他自己发热了会迷糊想吐,但没人会帮他,每每都是熬过去的。可是白婶子还会说他是想偷懒。
    叶忍冬甩甩头,将那张凶悍的脸甩出去。
    这人他只能帮着换换药,让他凉快下。
    因着光是肚子上那刀,就是他见过受得最重的伤了。再末点的,就是当年白茯喝酒进了被人家的屋,被隔壁大黑咬下块肉。
    所以能不能活,他也没底。
    弄完了人,日头正中。
    他捏着酸软的腰,抓几个枣填肚子,又匆匆到院子。
    环顾四周,他用院子里散落的石块泥块,在离房子远一点的空旷背风处,搭起小灶。
    确保小灶稳固,叶忍冬将自己屋的干柴拿了些,堆在一旁。
    他先用木棍在地上捣鼓,将灶孔下的土弄开些,留出大的空间。
    确认石锅放稳后,叶忍冬将专门选出的木棍放在干点的地上。
    没打火石,只能钻木取火。
    茅草易燃,浅浅地堆在木棍边。叶忍冬满是茧子的手搓着有些尖的细木棍。
    若是时间够,他还能去山上弄些油松。
    叶忍冬机械地动着手,脑中想过有锅后的吃食,不自觉抿笑。
    一刻钟后,木头边的茅草骤燃。
    叶忍冬熟练地将火弄得更大,塞到灶膛。
    火舌舔舐柴火,烧得更旺。叶忍冬将细木棍塞了些进去。
    石锅要先水滚一遍再用,他也有空闲处理鱼。
    炊烟袅娜,盘旋着从茅屋中升空。沉寂了好多年的云山山脚,又来了烟火气。
    叶忍冬又是杀鱼又是给屋里的人擦身体。
    等鱼下锅,日头已经西斜。
    鱼汤虽没有任何佐料,但云水河本就是山泉。养出来的东西都带着清香,泥腥味不重。
    叶忍冬用过了滚水的破碗舀起小半端进屋。
    屋里男人眉头紧锁,但身上的热度在叶忍冬的擦拭下降了些。他此刻嘴唇起皮,脸色苍白。豆大的汗水沿着麦色皮肤滑落,渗进身下的干草。
    叶忍冬将破碗放好,确保不会倒后,他脱鞋上木板,将男人的身体半抱放在手弯。
    手不小心擦过男人的嘴唇,干巴巴的,是缺水了。
    叶忍冬先试了试汤的温度,等差不多了,才凑到男人嘴边。
    碗倾斜,鱼汤沾在男人嘴唇。可他却不张嘴。
    叶忍冬蹙眉,用好的那边碗沿抵开男人的唇,微微倒下点鱼汤。
    可人昏迷着,不少沿着嘴角洒了。
    熬了这么久,可不能浪费!
    见人还是不动,叶忍冬有些着急在人耳边道:喝鱼汤,不喝好不了。声音像呢喃般,微不可闻,但那股子可怜劲儿却是听得人心脏一紧。
    可程郎玉听不见。
    程郎玉只觉在梦中,周身不听使唤。此刻看着眼前火红的花海,被一股力量推着前进。
    而他自己则是全身的伤口裂开,不断渗血。赤红的血滴落在地,开出妖冶的花。
    程郎玉自觉不能再上前,青筋暴露,拼命抵抗着。
    而叶忍冬端着碗,心神都在晃荡。
    脱都脱了!
    叶忍冬憋足口气,张嘴喝了小半口。
    紧接着,他捏住男人下巴,让男人嘴巴微张。眼睛紧闭,跟扎猛子似的将嘴唇覆下。
    柔软的唇瓣相触,叶忍冬只听脑子里一声轰隆,全身臊得比男人还热。
    但没松开手,反而另一只手轻轻抵住男人喉咙,往下滑动。
    心中念着:喝呀,快咽下去呀。
    不知是不是祈祷起了效果,手心的喉结微动。
    叶忍冬霍地睁眼。
    杏眼圆圆,呆呆的。
    惊喜如潮水般冲击而来,叶忍冬松开男人的嘴唇。再接再厉。
    半碗汤下肚,手心下的喉结越来越顺溜。
    叶忍冬嘴角的笑就没停过。
    最后鱼汤一滴不剩。
    叶忍冬下巴抵着男人额头,小口喘气。他其实几次差点将鱼汤咽下去的。
    小心地将人放下,掖好被子,不一会儿又端了半碗进来。
    这碗瘸了点,半碗也就几口,定不够那么大个汉子吃。
    照着先前的步骤喂完,叶忍冬喜不自胜。
    他像以前摸大黄那般,摸摸男人长发。乖哦。
    叶忍冬脚步轻快出门,一口气将锅底剩余的汤底鱼肉全吃了。
    这是出来之后,吃的第一顿热乎的。比在白婶子家吃的剩饭剩菜都好。
    初冬里,温热的鱼汤顺着胃,将全身的寒冷驱散。
    叶忍冬摸着肚子喟叹,又给一旁的火堆添些柴火。
    坐在火堆边看了会儿。他神情微动,抓着棍子再次出门。
    茅草周围想来是许久没人住,细长的树木到处都是。有干枯的,也有挂着几片叶子的嫩枝。
    叶忍冬专找结实的,用腋窝夹住,拉回去好些堆在火堆旁。
    他抓着茅草,交替着搓出细长的草绳。接着用草绳绑两个三角架子,立在火堆边。
    叶忍冬推了下木架。应当不会倒。
    默念着,他将屋里草垛上的衣服取下来,摊开挂在架子上烤。
    男人的一套衣服,还有自己昨天淋湿的,直接将架子挂满了。
    男人的厚袄子边上挨着单衣,叶忍冬脸热地避开。
    给火堆加了些柴火,叶忍冬又继续忙活。
    怕随时会下雨,吃的不够。
    叶忍冬将地上落下的枣子捡起。沾了些泥,他拿着罐子装好,下河滩去洗。
    除了枣子,他还要存些能保存的。像河里的螃蟹、小虾可以做成干儿。鱼、泥鳅这些也可以养着,留给屋里的人煮汤。
    叶忍冬几下将枣子洗完,找了些干净叶子铺在屋里草堆上专门放枣。
    这堆被吹落的枣子约莫有三四斤,塞满了罐子。
    趁着摊开枣子的空当,叶忍冬绕过草垛,手心贴着男人额头。
    他松了口气:还好,没再烧起来。
    心里松快了些,他又抓着罐子下河滩。
    第06章 害怕
    而上华村程家青砖瓦房外。
    冬日里农闲,没什么活计。年轻点的会出去找些活干,补贴家用,女人哥儿闲着也喜欢聚在一块闲聊。
    村南面。
    今日是大集,几个婶子阿叔凑一块聊得热乎,边等着自家赶大集回来的人。
    村中木匠李大河家媳妇是个爱打听的。
    她见杜今荷在,眼骨碌一转,就用那大嗓门问:程大家的,程老幺家大儿子是回来了不?
    程郎玉他爹程安华一辈共四个姊妹,程安华是老幺,程安明是老大。
    他媳妇杜今荷跟程郎玉后母一样,娘家是下河村的。
    杜今荷听人问起自己的侄子,缝衣的手顿住,诧异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家二郎都没回。
    他二郎信早来了,年前能平安归来。她烧香拜佛几年,可算是听到儿子从那杀人不眨眼的战场回来的消息,怎能不欣慰。
    可郎玉都到了,他还没回。
    李家婶子一拍大腿,满眼兴奋:嗐,你不知道啊。
    这知了前情的得意,引了所有婶子阿叔的眼光。
    杜今荷微胖,看着平和慈祥,她在村里也是个人缘好的。听着确实有情况,她急跺脚:说说啊,郎玉那孩子当初跟我家二郎一块走的,确是回来了?
    那还有假,李家婶子端正脊背,信誓旦旦道,昨夜下雨,牛车过了村口三叔家门,三婶亲眼看见的嘞。
    是个蛮大汉拍的杜秋红的门,说是不行了,给人抬着进去的。她说的夸张,压低声音吓人。
    什么!那我家二郎!杜今荷坐不住了,抄起小马扎就要去问问。
    郎玉剩口气回来是可惜,但他们跟程安华家关系淡了,也只是可惜一下。
    说起原因,也是他老子瞎搞出来的。
    自从出了程安华跟杜秋红那档子事,程家老爷子就不认这个儿子。
    以前程郎玉在时,偶尔跟那家还有联系。自从程郎玉被征兵走了,程老爷子更恨,直接让几家断了与程安华的联系。
    甚至程安华昨年去了,程老爷子都没出面。还是几个兄弟家各出了个人,意思了下。
    杜今荷也是打心底瞧不起那同村出来的狐狸精。
    勾引有妇之夫,搞得她们村名声都臭了,她那些外甥现在都不好说亲。
    *
    她怎么问,隔着几里地的叶忍冬不知道。
    他还在屯粮。
    趁着天色早,叶忍冬来回几趟,将水缸里鱼虾扔得足足的。
    破了一半的水缸里,涟漪不断,都是露出脊背游动的小鱼弄的。泥鳅跟鳝鱼滑溜溜的,跑得快,他抓得少,里面只有几条。
    而抓到的螃蟹、河虾这些,他都直接在河边洗刷好。再弄了些石板上去,放在火堆边围成一圈。
    柴火的热气大,螃蟹虾什么的放石板上,很快就烘干了。
    *
    月白风清,残月周围点缀着几颗星星,已然是晚上。
    叶初冬忙了整个下午,收拢的蟹干虾干全堆在包袱里,晾干的枣也放在边上。
    这是存粮,有这些,他才有活下去的底气。
    冬日夜晚雾气重,又凉。
    噼啪的火堆时不时蹦出些火星子,倒是将寂静的夜炒热几分。
    叶忍冬坐在火堆边,不时翻动衣裳,看看鱼汤。
    灶膛的焰火跳动,映着他柔和的眉眼。像袅袅的烟雾,轻盈缥缈,显得人愈发地温柔。
    叶初冬感受着难得的暖意,手上不停,编织的草网渐渐成型。
    这是他今天抓小鱼的时候想的。
    水坑的鱼被他捡得差不多了,但中间的河那么大,里面的鱼肯定比水坑里的多。
    他下不了河,但能编草网。
    白婶子为了省家里的钱,连背篓都叫他自己编。没有师傅教,他只能自己磕磕绊绊摸索。
    几年过去,家用的东西,他大多都会。
    鱼汤弄好后,他先将火堆移了些进屋。因着是草屋,他不敢弄多,怕烧起来。
    不过,即便是微弱的光,也够他看了。
    给男人喂完,叶初冬双颊红得诱人,像抹上了桃花汁;嘴唇覆盖着水光,在柴火下显得晶莹。
    恨不能让人亲一亲。
    晚上比白日里冷不少,离了火堆,穿着单衣的叶初冬冷得哆嗦。
    他将屋里的火移出去,又从坍塌的柴房底下,扯了些湿木。混着干木缓缓烧着。
    靠近山林不缺柴火,只希望明早起来火堆可别熄了。
    吃饱喝足,他双手朝上伸了个懒腰。单衣随着动作,紧贴着身,露出纤细的腰线与脊背。肩胛骨都能看得分明。
    太瘦了。
    关节咔咔作响,叶忍冬难受地拧眉。
    哪哪儿都酸。
    他简单地清理下自己,又查看脚。
    今天虽摔了一跤,但此刻脚底已经结痂,明天应该就能顺当走路了。
    屋里没灯,叶忍冬站在木板边犯了难。
    他抱着烤干的衣服,跪坐在男人身边。双目无措地看着他身上的被子。
    被子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厚实,也最暖和的新棉被,他不沾染,但
    但他低头看自己身下的干草,只有一个木板。
    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寒战。他几下将光光的男人扶起,把中衣给他穿上。
    叶初冬咬唇,亲都亲了
    暗淡的环境下,他红润的耳垂像极品的红玉,温润细腻。
    叶忍冬自欺欺人地抱着男人的袄子盖在自己身上。
    借一下你的衣服,我借你一半木板好不好?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哦。
    睡音逐渐朦胧,叶忍冬被棉袄呼得暖和。闭着眼睛,很快陷入沉眠。
    隔着朦胧雾气,破败的茅草屋里落下几缕月光,清淡冷白。
    但光线的对面,堆积的草垛里,高大的男人眉头舒展些睡在里侧。厚实的棉被裹得严实。
    而清瘦的哥儿睡在草垛与男人的夹缝中,身子蜷缩如婴儿。他全身裹在大棉袄中,只余下枯黄的头顶露在外面。
    袄子跟着呼吸微弱起伏,草垛里不见风声,只余两股和谐的呼吸。
    忽的,程郎玉被子底下的手指抽颤,犹如知觉回归。
    边上的叶初冬手探出,刚巧不巧滑入男人被子,嵌入宽大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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