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门,侧身看过来,露出小半张脸,语气不明:金陵九,淮州城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你知道对不对?
    淮州城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有比知府大人死了更大的事吗?
    有,太子殿下被人绑走了。
    金陵九平静道:裴大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送走裴折之后,金陵九将茶杯一点点收拾好:进来。
    他话音刚落,窗户就被打开了,一道黑影立马翻了进来,待落地时一瞧,不是左屏又是谁。
    左屏双手并合,向金陵九施了一礼:九爷,他进屋后全遛了一圈,看了屏风,翻了床头的书,关了窗,还
    金陵九抬眼:还怎么?
    左屏咬咬牙,快速吐出一句话:还闻了浴桶里的水。
    只听得咔嚓一声,金陵九手中的茶杯竟被直接捏碎了,他脸色难看,将手里的碎瓷片甩在茶盘中。瓷片锋利,但金陵九的掌心却没有一点损伤,他拿起一旁的帕子,将手细细地擦了一遍,慢慢缓下心神。
    左屏担忧地看着他:九爷,我们的计划真的能进行下去吗,裴折他
    金陵九明白他想说什么,将帕子放下,笑了笑:怎么会进行不下去,我看裴折十分适合。
    左屏满脸迷茫:适合?
    金陵九在桌旁坐下,反问道:他今晚说的话,都问了什么问题,你可听见了?
    左屏颔首:听见了。
    金陵九搓了搓指节:京城中有脑子的不多,他是其中难得的聪明人,他今晚并不是为了知府大人的案子来的,只不过是想借审问之名验证自己的猜测。
    左屏听得云里雾里:他难道不是怀疑您是杀害知府大人的凶手?
    他知道凶手不是我。金陵九摇摇头,不咸不淡地说,天高皇帝远,他是来确认我有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
    左屏心中大骇:主人?
    金陵九笑意不减:慌什么,天下第一楼自设立之日起,就没少过这种怀疑,这一次我们出现的时机太巧妙,他会试探一二也是情理之中,就是不知,这裴折是哪一方的人。
    左屏沉吟片刻,道:任太子少师,手上又无实权,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如果是那位的人,应当不会一点权力都没有,还被拘在京城里。
    看情况是这样,但也不一定。金陵九按了按眉心,毕竟谁也说不准,疯子是不是真疯,有的人啊,他表面上荒唐蠢钝,实则披了张老狐狸皮,心里明镜似的。
    左屏不语,金陵九嫌弃道:算了,不说这个,大过节的晦气,还是说说探花郎吧。这只是其一,他来此最重要的目的,应该是看看我是不是暗中算计他的人,按理说他不该这么快察觉到,应该是哪里出了岔子。
    左屏心里一咯噔:难道是那伙计?
    金陵九啧了声:多半是。
    左屏眼底闪过杀机:这会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要不要我先下手为强?
    金陵九抬眼:用不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有疑点的人往往最不容易引起怀疑,裴折不是普通人,在他面前,天衣无缝反而会招惹猜忌,现在所有线索指向我们,我估摸着,他应该把我们当成与钟离昧一挂的可怜人了。
    裴折离开天字九号房后,遇见了云无恙和钟离昧,钟离昧摔得不轻,没办法自己回家,云无恙陪着他开了间房,因为掌柜的耽搁了一下,刚刚才处理好。
    云无恙看到裴折瞬间想起他们之前说的话了,忙问道:公子,你劫富成功了吗?
    钟离昧往裴折身后瞅了瞅,好奇道:劫什么富?
    云无恙挠挠头,语气挺骄傲:公子说养不起我了,要去劫富。
    钟离昧一窒,这俩人究竟是探花郎和他的书童,还是土匪头子和他的小弟?
    裴折摆摆手:劫了杯茶,别提了,遇见个可怜人,一个和钟离先生同样可怜的人。
    钟离昧:
    裴折越看钟离昧越同情:钟离先生有钱付房费吗?
    钟离昧被他看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忙道:有,不劳裴大人挂碍。
    这是实话,钟离昧跟知府大人狼狈为奸,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他常常出没烟花之地,虽不说一掷千金,但也出手大方,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裴折满意地笑了笑:有就好,那找人看马和请大夫的花销,钟离先生抽空也结一下,给云无恙就行,就不给你去零头了。
    钟离昧:不好意思,这花销加起来就是个零头。
    云无恙凑热闹插了句嘴:还有我跟前跟后扶着,任劳任怨,有功劳也有苦劳,合该有工钱。
    钟离昧:行。
    讨完了债,裴折心情舒爽,道了个别就回房了。
    已过三更,夜深了,是时候该休息了,裴折作息时间十分规律,这还是他近几年来第一次这么晚歇息。
    裴折简单收拾了一下,小声嘀咕:美色误人啊。
    躺上床闭上眼,夜深人静,合该休息的时候,裴折又突然坐了起来,烦躁似的抓了抓头发,两杯茶的后劲太大,他睡不着了。他生无可恋地倒在床上,脑海中思绪翻涌,困得直打哈欠,奈何就是睡不着,他侧身盯着窗外,再过一会儿打四更五更,现在不睡就天亮了。
    裴探花闭着眼睛,努力催眠自己,在更声来之前睡着,许是上天知晓了他的迫切心情,裴折翻腾良久,还是在打四更之前睡着了。
    清晨,裴折正在梦里与周公下棋,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云无恙每天早上都会来叫他起床,裴折困得直打哈欠,外衣都没披,直接踩着鞋去开门了:云无恙,你
    裴大人,早上好。
    话被打断,裴折努力掀起眼皮,看见一排穿着官服带着刀的男人,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一个冲着裴折笑了笑。
    一大清早的,好家伙,他娘的林惊空怎么会过来?
    公子,你醒了诶?云无恙从官兵们中间挤进来,打量了一下林惊空,林统领,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惊空大清早过来肯定有事,裴折知道自己这觉睡不成了,把房门一关,留他们掰扯,自个儿回屋子里穿衣服了。
    等裴折收拾妥当出来后,林惊空打招呼时的笑意已经没了,脸黑得跟昨晚桥堤附近的污泥似的,周遭一众官兵尽皆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唯独云无恙活跃,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
    裴折拿着扇子敲了敲云无恙,训道:稳重点。
    他转头看向林惊空,问道:林统领这一大清早的,该不会只是来为了叫我起床吧?
    林惊空还没说话,云无恙抢先道:公子,大喜事,林统领见鬼了。
    林惊空:
    裴折看了看林惊空,又扫了一眼周围的官兵:林统领见没见鬼不知道,看这架势,我差点以为是我见了鬼。
    林惊空:
    一众官兵:
    云无恙哈哈大笑,林惊空黑着脸说:今早过来见裴大人,是因为又死了人。
    云无恙插嘴道:对,公子我跟你说,林统领昨晚回家,路上听到婴孩的哭声,今早睡醒就发现门口多了具尸体,你说他是不是撞鬼了?
    林惊空怒目而视:你能让自己的嘴歇歇吗?
    云无恙耸耸肩:林统领管的未免太宽。
    林惊空面无表情:不,我这只是在关心你,你这嘴比昨夜哭个不停的婴孩还能叭叭,我怕我们出了这客栈门,又遇见一具尸体。
    云无恙:
    裴折想起自己昨晚和金陵九说过的事,知府大人的死也与鬼啊神啊的有关,今早就来这么一出,未免太过巧合了。
    天字号房都在一层楼,裴折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听不见也难,金陵九一出门就跟官兵们打了个照面。
    金陵九睡得不错,脸上已经看不出昨日的病态了,他看向裴折,打了个招呼:昨晚睡得好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裴折咬着牙挤出一个字:好。
    云无恙闻言道:公子你睡得不好吧,眼皮子底下一溜青。
    金陵九轻轻笑了笑,没作声。
    裴哲被拆了台,自觉没面子,一扇子敲在云无恙身上,借用了林惊空的话:你能让自己的嘴歇歇吗?
    云无恙:
    裴折心里直犯嘀咕,他昨晚睡前没听到打更声,按理说最少睡了两个时辰,怎么还能困成这样?
    左屏从楼下上来,对金陵九道:九爷,去附近的品香楼吃早饭可以吗?
    金陵九点点头,客气了一句:裴探花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客套话做不得真,听听就行了,但偏偏就是有些没眼力见的人,没眼力劲儿的裴折笑容灿烂:九公子盛情,我们说什么也不能拒绝,对不对,林统领?
    于是,不止裴折,连带林惊空和一众官兵,都跟着金陵九,浩浩荡荡的往品香楼走。
    品香楼是淮州城最好的食肆,据说掌柜的是从京城来的,店里的厨子还做过御膳,菜式精美,味道一绝,是淮州城达官显贵最喜欢的吃饭地方。
    除了价格高昂,没有一点儿毛病。
    云无恙往裴折身边凑了凑,指着前头的金陵九,小声嘀咕:公子,你昨晚说要去劫富,劫的就是这个人吗?
    裴折早忘了这茬,经他一提才想起来,眼睛一转,笑道:怎么样?这劫富对象不错吧?
    云无恙看了看品香楼的烫金大匾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两眼放光,搓着手道:岂止是不错,公子下回再干这事,记得带我一起。
    裴折无奈失笑,给了他一扇子,笑骂道:瞧你那点儿出息。
    左屏定了两个雅间,所有官兵们在一间,剩下金陵九与裴折等五人在一间,菜是金陵九点的,没问过旁人的意思,他直接大手一挥,各种菜式都上了一遍。
    伙计们不停往上上菜,没一会就将桌子摆满了,裴折看着眼前的菜式,暗自咋舌,好家伙这手笔,还真有点劫富的感觉。
    金陵九喝着自己的粥,看向林惊空:林统领这一大清早就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金陵九大名在外,林惊空没想隐瞒他,停下筷子点点头:又死了人。
    饭要吃,案要办,如今这世道,死个人不是什么新鲜的事,除了知府大人那种声名赫赫的大人物,别的人死了,官兵们私底下自己就处理了,值得林惊空这么轰轰烈烈的一通折腾,想必死的人挺新鲜。
    所谓新鲜,大意就是特殊,有两种表现,一种是死法特殊,一种是身份特殊。
    金陵九敛了敛眸子,拿着白瓷汤匙搅碗里的粥,好奇道:这人是死状特殊,还是身份有异?
    林惊空摇摇头:都不是。
    裴折抬眼看去:林统领特意过来堵我的门,该不会是吃饱了撑的吧。
    云无恙乐了:我看林统领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饿的,故意过来蹭饭。
    林惊空将筷子往桌上一放,面无表情道,这人的死与知府大人有关系,他是杀害知府大人的凶手。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抬头看过来。
    林惊空说完就对官兵吩咐了一声,他是带着这尸体来客栈找裴折的,吃饭是临时起意,也不好直接把尸体送进来。但现在他自己已经吃完了,那就没关系了,便叫人直接把尸体搬进来,林惊空在淮州城横行跋扈惯了,向来不顾及别人。
    民不与官斗,品香楼的掌柜脸都绿了,看着官兵们把蒙了白布的尸体抬进楼里,这尸体已经有了味道,一抬进来,大堂里吃饭的人立马少了一大半。
    裴折悻悻地放下筷子,颇为遗憾地看着桌子上的菜,他心理素质再强大,也做不到对着尸体吃饭。
    金陵九也不吃了,拿出帕子来擦嘴,他对左屏吩咐了一声,左屏点点头,离开了雅间。
    整张桌子上,只有云无恙还吃得欢快,一点儿都没受影响。
    林惊空嗤了声:对着尸体还能吃得下?
    云无恙咬下一口奶黄包,瞥了一眼林惊空:我对着林统领都能吃得下,何况尸体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林惊空:
    金陵九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问道:林统领怎么知道那人是杀害知府大人的凶手?
    云无恙咬了一口荷花酥,啧啧出声:就林统领的智商,肯定不是查出来的,我猜有可能是那尸体上写着我是杀人凶手几个字。
    云无恙编排林惊空编排得起劲,好半天才觉出不对劲儿,似乎少了点儿什么。
    林惊空为什么不反驳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司马迁《史记苏秦列传》
    第12章
    云无恙手一抖,刚夹的小咸菜掉到了桌沿,他看了看林惊空,干笑两声:不,不会吧,林统领。
    天可怜见,上苍有眼,阎王爷无常鬼,举头三尺有神明呦,他不会这么乌鸦嘴,一猜就猜中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吧?
    甭管云无恙在心里喊了多少祖宗神鬼祈祷,端看林惊空意味不明的目光,还有裴折与金陵九同情的眼神,这事儿也注定如不了他的意了。
    林惊空没搭理他这通编排,头一回冲着云无恙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森森的白牙,怎么看怎么瘆人:挺会猜啊,不若你再猜猜,那字写在哪里?
    云无恙咽了咽口水,特地蒙了个最不可能的地方:脚底板?
    他心里这般思量,想的是表明凶手身份肯定都是张扬自大的,挑明显的地方写,那脚底板还要脱鞋,多大味儿啊,还可能很久才会被发现,一点都不像凶手会干的事。
    他说完越发觉得自己没错,冲林惊空抬了抬下巴,一脸我猜错了吧的得意表情。
    裴折轻轻叹了口气,他都不好意思戳破这蠢孩子的美梦了。
    金陵九抿了抿唇,喉结上下一滚,将茶水咽下,似笑非笑地看着裴折:教的不错。
    也没说教的哪方面,裴折好似直接明白了他的意思,摇摇头,睨了一眼得意洋洋的云无恙,对金陵九小声嘀咕了一句话。
    他说得又快又急促,金陵九没听清,挑了挑眉:什么?
    一张桌上,他俩人挨在一起,侧一侧身就能碰到,裴折索性朝他身侧靠了靠,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您可真行,净寒碜我了。
    裴折是南地潇湘来的,那边的人说话音软调柔,跟唱小曲儿似的,带着股子慵懒气,听在耳朵里虚软,跟撒着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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