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苍玉怕人说陆家外戚夺权,除了给姜照撑腰,连朝堂的事都不怎么过问,更不会接触到后宫,他对赵太妃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
    那时候他回京救驾,诛杀了二皇子,间接算是给受其迫害的其余皇子报了仇,赵太妃便视他为恩人,在陆太后病逝后,还对他承诺会把姜照当成亲生女儿照料。
    姜照登基后性格变了不少,舅甥二人偶有闲谈,也都是谈及政事,很少涉及到后宫,陆苍玉只知道她勤政,却不清楚她的私事。
    所以乍一听她提及赵太妃,陆苍玉有些无法理解,难道姜照如今身为一国之君,还能在宫里受了赵太妃的气?
    他眉头倒竖,大掌在桌面狠狠拍了一下,将旁边站着的元祥吓了一跳。
    赵太妃在宫里为难你了?陆苍玉嗓音浑厚,大声道:赵恒则那个老匹夫是怎么教的女儿,真是反了天了,我这就去找他算账去!
    他转身就要走,姜照立刻冲元祥使了个眼色。
    元祥尽职尽责,也不管面前是威震三军的大孟战神,直接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姜照轻咳一声,唤了声:舅舅。
    陆苍玉回头看她,听她道:看在舅舅的面子上,朕不会怀疑袁家的忠心,他日清算赵家,即便牵连到徐闻,也不会祸及袁正毅。
    得了她的承诺,陆苍玉面色稍缓,拱手道:臣代袁正毅谢过圣恩。
    朕的话还没有说完。姜照神情冷淡,习惯性地摸索到腰间挂着的香囊,低眉看了一眼,舅舅给朕举荐了不少人才,常东岭忠心护主武艺高强,何元盛少年老成有勇有谋,至于袁启,能力有余而心性不足,就不必待在宫里了,舅舅觉得呢?
    陆苍玉稍加思索,应声道:臣明白了,请陛下下旨,免去袁启禁军职位,臣让他去军营历练几年,磨磨心性,再看他能不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姜照微微一笑,颔首称善。
    陆苍玉走后,姜照挥退了元祥,自己在御书房坐了许久。
    沈修延进献的那只金丝虎模样虽小野性却很大,谢锦养了几天,那只小畜生还是只对她自己亲近,见到别人便呲牙咧嘴挥爪子。
    谢锦怕它伤人,却又不忍将它送去御兽坊,姜照便让高盛安带她去了御书房请教驯兽师调教动物的法子,因此今天她身边只有元祥候着。
    谢锦说她不愿再见到袁启,姜照既信,又不敢全信。
    况且二人同在宫中当值,迟早要再见上一面,虽然谢锦表示不会再同他有任何牵扯,但姜照怕袁启死缠烂打,再惹了她心软,就下定决心要把他弄走。
    可袁启是陆苍玉提拔的人,她再任性,也总要给舅舅三分薄面,正因此而踌躇之时,没想到陆苍玉正好找上门来,把机会送到了她面前。
    袁启进宫三年,从禁军兵卫做到巡逻侍卫长,颇受禁军统领卓昀的看重,一早卓昀就和姜照说过,等到时机成熟,便可把他调到御前,着重培养。
    能得到陆苍玉和卓昀的一致认可,袁启的个人能力绝对是拔尖儿的,一旦走到御前,就相当于得到了陛下认可,日后青云直上,不过是指日可待。
    但很显然,这个机会已经葬送掉了,姜照因为自己的私心,对他有了偏见。
    陆苍玉要把袁启丢到军营历练,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等同否认了袁启三年的努力,到了军营,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不说,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升迁缓慢,有战事的时候,更是要拿命去换军功。
    军营与皇宫,疆场与御前,向来是云泥之别。
    姜照扪心自问,如果与袁启有瓜葛的不是谢锦,她倒是挺乐于成全他的感情,也顺便换取他的忠心,更不会让他落得如此下场。
    但正因他招惹了谢锦,又让她伤了心,受了罪。
    别说一个袁启,即便是庞然如赵家,姜照也要抽丝剥茧,推大厦于将倾。
    她才不是什么仁慈的君王。
    晚间姜照回寝宫用膳,谢锦和高盛安比她早回去一步,正在后殿院中逗弄那只被谢锦取名为金豆的小狸奴,四周围了一圈儿的宫女太监。
    谢锦手拿一根白色长羽,在金豆面前轻轻一晃,那小东西就举起前爪不断扑打。
    高盛安有样学样,也拿了一根长羽去金豆面前晃悠,结果小东西看也不看他一眼,只一心追逐谢锦的羽毛,谢锦一旦将羽毛收起来,它就原地坐着不动了。
    气得高总管大骂它是个不识时务的小畜生,周围的宫人们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姜照在不远处负手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也笑起来,高声道:人说狗忠诚,猫冷傲,看来朕这个威猛大将军看不上高公公。
    众人闻声看去,才知道陛下回宫,纷纷同她见礼。
    高盛安挥挥手,驱散了看热闹的宫人们,凑近了姜照身边笑道:奴才这张老脸到底比不上谢姑娘花容月貌,讨不得御猫欢心,还让陛下看了笑话。
    姜照没搭理他,径直走向了谢锦。
    陛下回来了。谢锦将逗猫的羽毛放下,福身给姜照行礼,被她拉住了手。
    谢锦已经逐渐习惯了她动手动脚的亲近,只是旁边还有高盛安和元祥看着,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正要开口劝她松手,就见高盛安和元祥师徒二人齐刷刷转过身去了。
    小元子,师父不在时,你可有好好伺候陛下了?
    师父放心,徒儿恪尽职守,不敢偷懒。
    乖儿子,需得再接再厉。
    是,师父。
    还这么有模有样的聊了两句。
    那种熟悉的怪异感又涌现了出来,谢锦忍不住蹙起眉,被姜照很快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当即执起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谢锦看着她,想起自己不止一次的感觉到了某种怪异感,只是每当她想要和姜照提起的时候,总会被她或模棱两可,或轻描淡写的打发了,最终归诸于自己多想。
    可是,真的是她想多了吗?
    第40章 四十
    姜照的身份没有暴露之前,谢锦忧她委屈,恐她受苦,经常会借着见面的机会同她谈心,也关怀她的近况。
    但自从知道她的身份之后,谢锦下意识的认为,她是执掌天下的君主,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又有谁敢去让她委屈,让她受苦?
    是以,虽然她在御前,与姜照同住熙和宫,但二人已许久没有过什么姐妹谈心了。
    而且陛下一言九鼎,自从千秋酒醉,说不再唤她阿姐,真就没从她口中再听到那两个字。
    加上身份之别,谢锦虽然没有对她有所怨恨,也没有拒绝她的亲近之意,但到底不同往日,二人之间无论如何也回不到从前。
    谢锦心里清楚,阿照可以是陛下,但是陛下,绝不仅仅是她的阿照。
    这段时间在御前,与姜照也算是朝夕相对,谢锦甚至觉得相比以前在宫正司的时候对她更多了几分了解。
    从前她总爱忧心姜照受委屈,姜照又岂能看不出来呢,所以她从来报喜不报忧,谢锦又无从去查据,反而是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现在她见姜照早起四更去上朝,回来还要去御书房批阅奏章、召见臣子、过问时事,经常一忙到晚,唯一的排解方式,竟然就是撕折子玩儿。
    谢锦更是难以想象,在这种百忙之中,姜照从前是从哪里抽出时间跑去见她的。
    见她如此忙碌,谢锦更张不开要与她谈心的口。
    但她心知肚明,有些事情不是闭口不言就可以忽略掉的,她能明显到感觉到姜照对她的态度变化,不止是日常相处,一些细节尤甚。
    她从前虽爱卖乖,但并不算是个粘人的孩子,如今却总爱与她有些近身的肢体接触,有时候还会用一种热烈又恍惚的复杂目光看她,但只要谢锦回望,她又变回眼神清明,作出一副无辜模样。
    若不是这种情况越来越多,谢锦兴许真就以为是错觉了。
    一开始谢锦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快要出宫,姜照心生不舍,但后来发现不止是她态度古怪,连着她身边亲近的人,如青时姑姑,高大总管,还有小元子,对待她的态度显然都与旁人不同,似是拥有着什么共同的默契一般。
    如是此时,姜照在寝殿用晚膳,今日没传御膳房,是青时姑姑亲自下的小厨房。
    宫人将膳食呈上,就纷纷出了殿外。
    姜照坐在桌前,接过青时刚用热水烫过的牙箸玉碗,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谢锦,温声道:锦娘与朕一同用膳吧。
    谢锦道:奴婢身份卑微,不敢与陛下平坐。
    姜照不以为然,一一瞥过身边的几个人,轻描淡写道:此间无外人,不必拘泥。
    就连青时姑姑也笑道:陛下说的是,现在也没有外人,不过是吃顿饭罢了,锦娘就遂陛下所愿吧,也尝尝姑姑的手艺如何。
    元祥向来话少,又惟陛下之命是从,但向来守礼慎行的高总管此时居然也没有开口阻拦,反而还跟着青时的话点了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谢锦面上不显,但心中如何不起波澜,越是犹疑,思虑越深。
    见她不语不从,姜照心知她不愿,倒也没有再劝,只是面上冷了一些,沉默着执箸用膳,几样小菜每样夹了一下,最终只用了半碗饭。
    青时心疼道:陛下再用些罢,可是今日膳食不合胃口?
    姜照摇头,将碗筷推去一边,招来茶水漱口,冲青时笑道:姑姑下厨,总是按着朕的喜好来,怎么会不合胃口?想是中午用得多了,朕现在食欲不大。
    她午膳没在寝宫用,青时自然不知道她吃了多少。
    元祥被高盛安杵了一肘子,心下叫苦不迭,却只能硬着头皮出来拆台,颤颤悠悠道:陛下中午也只用了一碗饭,寻常食量罢了
    姜照面上一滞,小心地看向青时,果然见她面色不善起来。
    陛下如今还学会骗人了。青时有些阴阳怪气,伸手去收拾碗筷,口中道:罢了,是奴婢老了,做的饭菜不合陛下心意了,早年太后娘娘还在时,陛下可从来没有因为不想吃奴婢做的饭菜而撒过慌。
    她把太后搬出来,姜照有些心虚惭愧,伸手拦了她收拾东西的动作,同她商议道:姑姑不要多想,朕还能再用一些。
    算了吧。青时看向她,淡淡道: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强求的,哪怕只是一碗饭而已,陛下您觉得呢?
    这话里有话,意味深长,趁着姜照发怔,青时将碗筷都收拾好了。
    她叫人来,把桌上没怎么动过的几盘菜都撤了下去,问高盛安:这些菜都是我亲自烧的,直接倒掉未免可惜,高公公愿不愿意赏脸?
    高盛安都成了精,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深意,连忙点了头,拉着元祥一起跟了出去。
    殿门轻阖,只剩下姜照和谢锦两个人。
    现在可以坐了吧?
    姜照倒了两杯茶,一杯在自己面前,另一杯推到了旁边。
    谢锦这次没有拒绝,顺从地坐在了她身边。
    姜照喝完了杯中茶,将尚有余温的空盏拿在手中把玩,抬眼看向谢锦。
    你好像有话要和我说?
    陛下看出来了?
    谢锦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茶盏浅啜两口,不无怀念道:只是想起从前,恍惚觉得这些年来,好似大梦一场。
    怎么?姜照目光微沉,缓缓道:是不想在御前待着,想回宫正司了?
    谢锦摇头道:奴婢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从未想过再回宫正司,如今能安心在御前伺候,已经全是仰仗陛下恩宠了。
    姜照道:你既然知道朕宠你,就该知道只要你想要的,朕都会替你办到,如果真是在朕身边待得不自在,朕这就让高盛安去安排,送你回宫正司去。
    话是这么说,脸上却挂着明晃晃的不高兴,谢锦自然不会假装看不到。
    她笑道:要说不自在,大概也是因为陛下待我太好了,让我觉得受之有愧。
    姜照正要开口,被谢锦打断,陛下不要说什么是亏欠我的,你从来不欠我任何。
    关于谢家,那是先帝和我父亲之间的事情,本来就与陛下无关,而关于那六载相伴,也不只是我陪着陛下,更是陛下陪着我。
    她略一低眉,温声道:如今陛下不但从赵太妃手里保下我,将我放在身边庇佑,还要放我出宫,让我们一家团圆。
    明明是我欠陛下太多,所以陛下待我好,我才觉得受之有愧。
    说完,她又看向姜照,试探问道:陛下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姜照心头一动,若非谢锦看她的目光清明,不带有半分刻意,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猜了出来。
    不过想来按照谢锦的性子,若是真的知道了自己对她的爱慕之心,必定会不动声色地与她疏远,更不会来同她说这些话。
    想到此处,姜照心下稍定,半真半假道:我待你好,全凭本心。
    见谢锦面露不解,姜照又道:六年前,你以为我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都能与我倾心相待,如今我长大了,也得了势,不该把你护在手心里吗?
    面对姜照的说法,谢锦一时无言。
    诚然姜照说的很有道理,她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一开始就与权势无关,完全只是两颗心的相互靠近,而姜照既然手握大权,又怎么会待谢锦不好。
    但谢锦还是觉得古怪,什么护在手心里的说辞,对于姐妹之间,难免显得暧昧了一些。
    可她不敢多想,更不敢多问。
    她宁愿去相信是姜照措辞随意,也不敢去深想半分。
    于是一个不敢多问,一个不敢直言,最终这场谈话还是不了了之。
    夜半,谢锦从梦中惊醒,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便披衣下床点燃烛灯,倒了半杯冷茶。
    她下意识地看向猫窝,却见本来该老实趴在里面休息的金豆不见了踪影,唤了几声也没收到回应,想来那只金丝虎是潜逃出门了。
    金豆虽然性格不太好,对于除了谢锦之外的人都不假辞色,但毕竟它还只是小小一只,没什么自保能力,谢锦还是担忧了起来。
    她胡乱把衣裳穿好,挑了灯笼出门寻猫。
    此时夜已深,四面寂静一片,谢锦四处寻猫,偶尔碰见几个巡逻侍卫,见了她深夜出行也不敢多问,匆匆行了礼便继续巡视了。
    谢锦也不好意思让侍卫帮她找猫,就自己一路寻找,绕到了小花园。
    金豆身子小,跳不出宫墙,谢锦只怕它跳进湖里淹死,便一路绕过花丛,又顺着湖边行走,偶尔学几声猫叫,希望能得到金豆的回应。
    走到花园深处,忽有一阵风来,吹灭了谢锦手中的灯笼。
    谢锦屏息凝神,隐约听到有些细微的动静声,她将灯笼放在一边,缓步靠近旁边的假山处,忽然听到有女子细声细气的喘息声。
    好妹妹,你快些饶了我吧嗯不可
    这嗓音娇滴滴的带着媚,谢锦怔愣片刻,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是碰到了什么,脸上顿时红透了,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生怕被人发现,误以为自己偷听。
    假山里头的动静还在继续,又换了一个女声,带着调笑道:姐姐小点声儿,夜半有侍卫巡逻,万一把他们惊动过来,可如何是好?
    你既知道,还不快松开手,别弄我了
    好姐姐,近日侍卫巡逻严谨,咱们已有好些日子不曾亲近,我好想你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你就疼疼我罢,莫要浪费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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