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元帅按在脉冲枪上的手指, 眼中不由一个明灭。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 我来光裔图玺语塞。
    斯科特上将失笑,按住渗血的胸膛, 哇一下,口中又是一股鲜血涌出。元帅看得心头一紧,顿感手足无措。
    我以为时徽和斑会先来,哪知道会是你。上将抹去脸上的血,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不料却更显狰狞。啊,两个小孩笨得要死,还没你有用。
    元帅听到斯科特上将拿自己和两个小屁孩比,不由失笑。
    上将太过虚弱,跌跌撞撞几步,放弃了再次逃走。他只喘着气轻轻靠在蚌型逃生舱上,几近失焦的双眼费力盯住几步开外的光裔图玺。
    算了,你你过来吧。上将握着脉冲枪的手抬了抬,示意对方靠近。
    光裔图玺按在腰间的手指下意识松开,受了魔怔一般,一步步朝上将走去。上将坐在地上,眼睛斜睨着他,带血的胸口一起一伏;两人四目相对,互不说话。
    我叫你过来。上将见他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再不敢上前;于是用枪身点了点身畔的地面,虚弱又不耐烦地说道。
    光裔图玺脚步沉重,踟蹰着没有再上前。斯科特上将费力笑出声:元帅我是要死的人了,你就这么怕我?
    行吧。上将苦笑一声,丢开手中的枪,彻底放弃了手中的战斗力。他垂着脑袋,脸埋在撑起的一只膝盖上,费力地喘息。
    光裔图玺心头一震,慢慢靠过去,半跪在斯科特上将身前。元帅看到上将额上一排细密的汗珠,纷乱的额发贴在头上;他心口衣服上一个小小的窟窿,缓慢地从里向外渗着血水。元帅手指微颤,轻轻地覆上去,想要帮上将堵住伤口。
    不要帮我堵了,元帅。上将却拦住他手,语气缓慢而平静,我问你万一,万一我真的没有死,你要怎么办呢?帮我补一枪吗?
    光裔图玺目光闪烁,默默拿开了手。斯科特上将低垂着眼睫,看那只手慢慢抽离,一颗心以元帅察觉不到的方式,紧紧皱成一团。
    光裔图玺不会知道,直到他手指离开艾登斯科特流血的胸膛之前,上将心中都还存有一线希望的微光。
    哪怕反复摩挲了另一个自己交出的尾戒,亲自确认了神威号被人填装了实弹参演,亲眼看到元帅一反常态地荷枪亲征;他也还保有一丝幻想,觉得或许来自未来的消息出了什么偏差。
    哪怕他已经和李准敲定了哗变方案,一心要将野心过大的三军统帅拉下神坛;哪怕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大约有朝一日会亲手结束这个男人的性命;这位少年时代即将光裔图玺高高放在心中的上将,亦在内心保留了一份略显天真的期望,觉得元帅对他,或许不至于如此。
    这便是他啊,是光裔图玺啊。他如何舍得亲手送我去死呢?上将曾经这样想。
    是那只移开的手提醒他,终于到了梦醒的时刻了。
    上将精神涣散地靠在蚌型逃生舱外壳上,视线望着虚空。他轻轻碰了碰元帅手臂,低低开口:我就剩这一点点时间了我又冷又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元帅抿住嘴,不知应该作何表情。
    你陪我坐一会儿吧。上将淡淡要求道。
    光裔图玺眉头猛地一皱,感觉鼻梁发酸天哪,他最受不了艾登斯科特这个样子对他。
    站在紧闭的蚌型逃生舱前,他设想过如果里面的斯科特上将还剩最后一口气,两人在神威号反戈后再次相见,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反目成仇,兵戎相见元帅知道一切是咎由自取,上将心中就算想将他千刀万剐,以死相博,他也毫不意外。
    他最怕、最怕就是艾登斯科特现在这副让人心疼的模样。
    元帅默默在他身边坐下,感到上将的身体慢慢靠过来,脑袋沉沉抵在他肩头。他心口一热,却觉得这一刻,来得太晚了。
    元帅杀伐决断,真是铁面无情。斯科特上将状似有气无力地按着胸口,一丝丝气息往外倾吐。你,好狠的心。
    你和李准早已经在暗中联手,只待时机成熟对我下手,制造我意外昏迷的假象,你好取而代之。光裔图玺侧首看向一身血污的上将,难说你我之间,谁更决绝一点。
    好的。这一局,是你赢了。上将靠着元帅,轻缓点头,光裔图玺你开心了吗?
    光裔图玺垂下眼睫,并不讲话。艾登斯科特身体的重量一点点靠过来,最后枕在了他肩上。他心里一软,舒展双臂,将对方紧紧揽进了怀里,眼中就要有泪涌出来。上将气息奄奄,与他静静相拥。
    睡吧,艾登。元帅下巴抵着上将柔软的额发,轻轻说道。我们下一世见。
    我们原本可以不走到这一步的,对吗?怀里的人脸埋在他胸前,低低发问。
    光裔图玺喉头一哽,抬手爱怜地摸了摸上将头发。
    但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元帅,再见了。上将抬起头,眼神平静;他一只手巍巍地抬起来,像试图去触摸元帅脸颊。光裔图玺鼻尖又是一酸,费力遏制住心头汹涌的情绪。
    艾登斯科特抬起的指尖轻轻划过三军统帅的脸颊,划过他浓密的胡茬,老去的肌肤与皱纹;上将眼中神色如静水深流,安详温柔,又蕴含了道不尽的脉脉光辉。
    元帅心头不由一痛,抬手细细抚过对方眉骨,嘴唇微张,最后想再说点什么。
    但他已经来不及了。
    斯科特上将手指划过他耳后,掌心里忽而闪出凶险的一道银光。他手心藏着一剂镇静剂,又快又狠,用力朝着光裔元帅颈项上扎去。
    元帅猝不及防,意识已开始模糊。他来不及拔枪,也来不及与自己的战斗兽烛日建立精神链接;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瞬,他看到原本奄奄一息的上将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冷冷清清注视着他。
    艾登你敢骗我。
    光裔元帅口中喃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帝国的三军统帅怀着无限悔恨,陷入了永久的休眠之中。
    斯科特上将定定站在原地,看元帅渐渐失去知觉,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心中一口气终于费力地长舒出来。此刻一排隶属星门基地的蓝军士兵荷枪实弹,从密林四周的热力掩体中悉数出动,控制了昏迷中的光裔元帅及失去驯兽师的战斗兽烛日。
    斯科特上将后退一步转身,低头扯掉胸口的人造血包,从军用路线中,向李准上将和光裔时徽发出元帅已被控制的消息。
    与此同时,皇家骑士团总部附近待命的雪鸮卫队,被军队秘密逮捕。
    星门军事基地的医疗运输机甲应声出动,降落在这不知名的密林山谷。烛日被带上运输舰,与自己的驯兽师分开。
    光裔元帅陷入沉睡的躯体被李上将的心腹抬入医疗舱,医疗机械臂的探针缓缓刺入他耳后。元帅体内的光裔图玺人格被探针消除,取而代之的,是光裔时徽少校刚刚生成的AI虚拟人格。
    基于相同的DNA构造,时徽与元帅共享着同一个脑内神经元图谱。虚拟人格在相同生理构造的大脑中,严丝合缝地苏醒;老去的三军统帅,带着光裔时徽的虚拟意识,再次睁开双眼。
    准备好了吗,时徽?斯科特上将定定看他。需要镇痛剂吗?
    我可以了。这一个时徽点头,来吧,上将。不要给我上镇痛,我需要真实的疼痛反应,才能在全息录像中骗过军队的高层。
    好。斯科特上将点头,再无多话。他后退一步,举起手中的脉冲枪,砰砰砰对着时徽胸腹要害部位连开三枪。
    时徽支撑不住倒地。斯科特上将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快!斯科特上将指挥现场的蓝军士兵。一队李上将的心腹架起全息捕捉机,对准血泊中的三军统帅。
    第160章 三军可夺帅
    【艾登斯科特上将众望所归, 接任霍冬星三军统帅。】
    二十分钟后,位于魔耳的星门艾塔联合演习导演部内,列席观战的诸位将军终于收到一则官方情况通报:
    人格星舰神威号在自我意识升级时, 混入不良信息, 导致AI出现道德偏差。经过几周的深度学习和自我升级, 已成为危及公共安全的超级AI。
    该超级AI在演习中, 实弹攻击了蓝军司令部,企图杀害李准上将。李准将军、关元珊少校及蓝军司令部诸多官兵受伤程度不一,所幸暂无死亡案例。
    艾登斯科特上将身处超级AI中心, 被神威号劫持。为阻止神威号造成更大伤亡, 斯科特上将在舰桥与AI争夺人格星舰主控权时身受重伤, 最后导致神威号坠毁。
    超级AI被切断神威号主控权之前, 潜伏在舰桥机器人R5主机中, 随斯科特上将一起登入蚌型逃生舱, 企图对逃生中的上将不利。
    光裔图玺元帅操纵战斗兽烛日,单枪匹马赶往逃生舱坠毁现场找到斯科特上将,却不想与逃生舱中潜伏的R5机器人短兵相接。在混战中,元帅为在R5枪口下保护斯科特上将,不幸中弹身亡。
    情况通报的最后, 是一则光裔图玺元帅在中弹弥留之际,用最后一丝力气录制的全息遗言。三军统帅生命垂危之时,仍不忘鼓励军队的各位将军精诚团结,风雨同舟地对抗霍冬星的敌人以太诸星。
    将军们目睹元帅行至英雄末路,强忍剧痛, 直至生命最后仍在为帝国殚精竭虑, 无不动容。
    我用性命救出艾登斯科特上将,不仅因为, 他是我最亲密的战友,最受信赖的将军。影像最后,元帅淡淡垂下眼睫,讲出心愿。
    更因为我深信,即使我不幸身故,抛下霍冬星的未竟事业而去;斯科特上将,将是带领军队、带领帝国抗击敌人的核心力量,是接过三军统帅重任的不二人选。
    我信他、敬他,亦不遗憾于我这条性命因换取他的生机而消逝。若有来世,希望我们仍会是并肩战斗的队友,相会于震皇川江畔。
    再见,艾登斯科特。
    ******************
    艾登斯科特上将众望所归,接任霍冬星三军统帅。从前那个在学生食堂受战斗英雄光裔图玺鼓舞而立志从军的少年,如今终于继承昔日偶像的衣钵,成为艾登斯科特元帅。
    霍冬谦惯会不解风情,觉得斯科特算是少年时的夙愿得偿,手书一副龙飞凤舞的祝贺横幅虎豹之驹,一朝凌云送往总参谋部。斯科特元帅清清淡淡地展开看了,一言难尽,草草卷起来,束之高阁。
    光裔时徽同时擢升中校。斯科特元帅为他授勋时便忍不住调笑:元帅一位,我先帮你坐上几年;待你羽翼丰满之后,三军统帅的高位,物归原主。
    希望多年之后,帝国终将再次迎来它的光裔元帅。
    时徽在父亲般的新元帅面前恃宠而骄,只白他一眼:我又不是老元帅,求你以后不要再乱开什么物归原主的玩笑,好吧?
    斯科特元帅无声一笑,虽然知道时徽并不是在真心责怪,眼中闪过的一丝神采,还是忍不住黯淡下来。
    时徽于心不忍,再无多话。光裔元帅四字不管指的是光裔时徽,还是光裔图玺亦成为新任元帅口中沉甸甸的禁忌。
    军中也几乎只有时徽觉察到了斯科特元帅新近的配饰变化元帅终于摘下了常年佩戴在左手小指上的一枚图章戒指。
    时徽连问都不敢开口问一下。
    他觉得自那个人死后,斯科特元帅愈发地消瘦了。他两颊几乎凹陷下去,薄薄的唇终日不见血色;时徽知道他是心中郁郁,军中的其他将军们却只当新元帅是政务繁忙,劳累过甚。
    斯科特元帅上任后日理万机,不分日夜地工作,倒是比光裔图玺在任时还要勤勉。将军们劝他注意身体,他便振振有词,说老元帅新逝,以太星得知霍冬星这边权力核心更迭,唯恐天下不乱,怕是要伺机使坏;有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头上高悬,让人如何安寝。
    该说辞理由充分,无懈可击;斯科特元帅便拿着这个挡箭牌废寝忘食,终日寄情于政务,整个人堪称形销骨立。
    斯科特元帅上任后考虑的头号机密要务,即是在重拾了华盛大帝的独门法器以后,可否通过时空跃迁手册逆转时空,将毁在SHRINE爆炸案中的地球时间线抢救出来。
    新任元帅对于婴孩宇宙的狂热,光裔时徽中校可以理解。
    我想了一个计划。斯科特元帅斜斜倚靠在三军统帅的坐席上,抬抬手指招呼中校过来,事出隐秘,军中高层目前只有我和李上将知道。今天这个对话,便只限于你我二人之间最多,你回去再知会一下斑,不能让更多人知晓了,知道吗?
    我回去
    时徽急不可待,烦躁低吼:我跟斑又没住在一起,你不要自己胡乱猜测。
    好好。斯科特元帅不在意地挥挥手,低头调出自己的光学屏。
    你们准备什么住一起?计划书读取到一半,元帅忍不住抬头又问。
    这个你不要管!!时徽怒喝。
    脾气不小。元帅瞪他一眼这小屁孩,从小不知道长幼尊卑。
    你如果打算入赘王室,就不可以再在军中担任要职。元帅一本正经,此事重大,涉及军队优秀人才流失,我当然要过问。
    光裔中校别别扭扭:你便放心,我不会入赘王室。
    嗯?你和殿下吵架了?斯科特元帅眼中浮现疑惑,我感觉你们感情基础也挺好的有什么事情,你能屈能伸,就不能拉下脸皮哄一下?
    不是,你瞎猜什么。时徽不耐烦摇头,感觉元帅脑中的想法乌七八糟。斑知道我一旦进入王室,就算是剪去了我在军队的羽翼,他自然不愿意这么做。
    多年前,国王的圣骑士首领伏兰泽大人仙逝前,曾留下千字遗嘱劝说陛下,请求册封我为太子圣骑士,将我留在太子身边,以牵制军权。斑来找过我,诸多考虑之后,还是没有将我纳入王室势力之下,只册封了星隼为书剑骑士。
    他说,我若要当三军统帅,他便不将我和王权扯上关系。时徽轻轻讲道,语气中难掩温柔,他要我想飞多高,就只管去追我的目标。
    斯科特元帅一顿,心中了然。
    他拍拍时徽的手,轻声嘱咐:时徽,你好好珍惜殿下吧。
    我知道。时徽点头。
    斯科特元帅正正颜色,将一份《全时空科技与人才招募计划书》呈现在光裔时徽中校面前。
    时徽抬手在光学屏上迅速划动,大致看了一遍,抬头:赫连集团之前在霍冬星军事科技领域一枝独秀,靠的也是在婴孩宇宙的类似操作。
    赫连集团小打小闹,只窃取地球时间线内未来军事科技的一些皮毛,已经使自己的家族产业在霍冬星一骑绝尘。斯科特元帅点头,既然已知霍冬星之下还有一个低维宇宙,我们在尽量不干涉其自主发展的前提下,集帝国之力,秘密召集一批数学、社会学、军事、物理、生物等领域学者组成招募规划组,全面吸纳婴孩宇宙超越霍冬星现有科技水平时代的优秀技术与人才,达到短时间内迅速与以太星抗衡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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