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乌黑的眼睛里交织着担忧和后怕,却正对上青年放大的瞳孔。
    青年琥珀色的眼睛失却了过往的光亮,大而无神,变得雾蒙蒙、乌压压的。
    你,没事吧?吓傻了?还是哪里受伤了?医生!松田扭过头朝着医院里头喊,还有没离开的医生在警察的嘱托下留在原地,此时听到松田的呼唤也跟着围了上来。
    披着白大褂的医生将面无表情、满头血污的新海空移到临时病房里去清洗、检查身体,松田不放心的跟过去,剩下目暮带着人清理现场。
    直升飞机早就被人停了下来,左侧的玻璃碎了一地。
    金田元一的尸体就在直升飞机上,他姿势扭曲的蜷曲在驾驶舱,血迹蔓延了一整个车厢,中弹的脑部已经乱七八糟到无法辨认的地步。
    警察们小心翼翼的把尸体从驾驶舱里头挪出来,让出空位给赶到现场的法医。
    目暮大概扫视了一下现场,感觉没有多大问题,就想要转身去找新海空询问具体情况。
    他们只是从松田交代的一部分细节中得知新海空发现了炸弹和犯人的踪迹,从现场遗留的便衣警察那里得知新海空一度在追击犯人。
    至于后来是怎样变成新海空被犯人劫持的,就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情况了。
    他需要进一步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
    目暮警官
    身后,一直跟着他的副手不可置信的喊出声。
    他疑惑的扭头看向对方。
    目暮警官,现场有两颗子弹
    一旁的法医也一脸震惊地站直了身体,警官,犯人的脑部中了两弹,第一弹从后脑勺射入,从额头上方射出,本来应该会引起抽搐但是
    在同一时间,还有一颗子弹从犯人的脑干射入,从鼻梁射出,一击毙命。
    病房里,新海空面色惨白的仰躺在床上,松田呆呆地立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青年似乎一直没有从刚刚有人死在他面前,这样巨大的阴影里走出来。松田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扪心自问,如果是他初出警校,就遇到这么大的案子,又是被劫持,又是见证如此血腥的场面,恐怕也要陷入精神崩溃的地步。
    说到底,还是他这个身为前辈的人没有照顾好对方。
    目暮警部把人交给自己来带,结果刚上一线就让他遇到这样的危险,这样的打击。
    自责的情绪紧紧压在松田阵平的心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问题在他心里转了一个又一个回合,反反复复地跃上舌尖,又在看到对方苍白的、面无表情的脸时,一次次咽回肚子里。
    吱呀
    病房的门被人推开,松田抬眼望去,走进来的是目暮警部。
    对方愁眉紧缩,一脸深思。
    发生了什么吗?松田试探着问。
    目暮摇了摇头,看向依旧躺在床上的新海空,斟酌着开口。
    新海,我知道你现在的情绪肯定很激动,突然遇到这样子的事情,换成是谁,一时半会也都平复不下来。
    目暮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再度慢吞吞的开口。
    但是我们是警察,得还原事件的真相。
    现场的目击证人都看到你一路追着犯人上了天台,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被对方挟持了?
    新海空借着松田的力道在床上坐了起来,低着头,情绪很是低落。他已经对警方的事情有些疲惫了,任谁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没几天好活的情况下,都不太有心情再去表演。
    但是他拿捏不准这次的事件会不会出现在漫画上,所以也不能真的放纵自己,只能勉强撑着表演,但是这种勉强反而契合了他此时应该有的心境,所以在旁人看来倒也是,只觉得怜惜,不觉得有什么破绽。
    当时,我追着犯人上了天台,他威胁要引爆炸弹,和所有人同归于尽。
    青年面色苍白的低着头,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我一时情急,提出和他交换。他把炸弹的引爆器放掉,放弃引爆炸弹,而我作为人质,被他挟持。
    一旁听着的两个警察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他们原本都以为是新海空不慎被犯人挟持,倒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原来对方是因为想要救下大家,才会自愿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目暮倒还只是钦佩,松田就已经上升为愤怒,一把揪住新海空的衣领,乌黑的眸子里迸射出惊人的怒火。
    你可真是厉害啊!真是厉害!
    他气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刚刚出来,刚刚出来当警察就有这样的胆子!我可真是小看你了新海空!
    松田!
    目暮把手搭在了松田阵平的肩膀上,让对方冷静下来,而后转头看着新海空,欲言又止。
    说实话如果不是新海空当时的牺牲,整个医院的人都有可能被炸死,他毫无立场指责对方的行为。
    那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人知道吗?
    ?
    好奇怪的问题,新海空抬头望着目暮,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为什么会这么问?松田也感到疑惑。
    目暮沉吟了一会,开口道:当时,警方安排的狙击手及时击毙了犯人,所以对方没有来得及开枪。
    听到这里,新海空的心脏又一次纠成一团,烦死了。
    但当时那个情况确实是如此,要不是警方及时开枪,他在三年前就得被击毙,后面的故事都没有了。所以命中注定警方会开那一枪。
    但是,这只是表面上的情况。
    什么意思?
    事实上,我们在现场发现两枚子弹,犯人的脑部也有两个进弹孔。一颗直击脑干,一颗打偏了,打中的是后脑勺。
    ?
    你是想要向他形容日本警方安排的狙击手劣质的枪法吗?面对着挟持人质的犯人开枪还打不中脑干,难怪三年后那个狙击手正中心脏。
    现场的两枚子弹都是警用子弹的标准。
    看来日本警视厅狙击手的枪法是一脉相承的烂。
    但是我们联络过狙击手,他只开过一枪。
    !
    新海空不可置信地放大眼睛。
    当时虽然只有一声枪响,但是开枪的绝对不止一个人,还有人和警方同时开枪。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没有弄明白到底哪一枪才是警方开的。
    还有,一个人,也开了枪?
    不过说到底这两枪都是在救你,无论是开偏了的那一枪还是正中脑干的那一枪,都是以立即击毙犯人为目的,所以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对方的目的。但是警方的狙击手占据了附近最好的点,到底是谁又这么好的枪法,隔着警方也能开出那一枪
    新海空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警方的狙击手八成是开偏了。
    除了警方以外,三年前这个时间点,还有谁有这么好的枪法?
    但是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米花商场的顶楼,年轻的男人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收起了自己的枪。
    他顺手捏起放在护栏上的罐装咖啡,咖啡的瓶子被阳光晒了好久,温热起来。
    他打开盖子一口喝完,狭长的眼睛眯起,眉头紧皱,不太满意的舔了舔唇,慢慢地呢喃着一个字眼,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新海空挣扎了好久,终于突破某名为松田的封锁,从米花医院里挣脱出来。他可不想人生中的最后三天都在医院里度过。
    是的,最后三天。
    按照系统的说法,他还能在这个剧情节点再待三天,三天之后,他就会回到原本的时间点,面对那间充满毒气的浴室。
    他已经慢慢说服自己从愤懑的情绪里走出来了,只是现在死了而已。虽然到最后被揭穿的可能性依旧很大,但还是有活下去的一线希望的。
    人总是要朝前看,说不出真的死了以后,还有下辈子什么的。毕竟都已经有了系统这种高科技。
    说起来,这种感觉还蛮奇妙的,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三天之后,你将死去。
    所有你未来熟识的人,在此刻都与你是初次相见。
    你在和他们做最后的告别,他们却只会觉得你好奇怪。
    新海,你这样穿不觉得冷吗?松田小心翼翼的问出声。
    他们现在准备一起去吃完饭。
    炸弹案的收尾工作由负责文书工作的警员负责,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去写。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当初被那个村上欺骗的有多离谱。
    夜间的风确实有些凉,但也没有到让他瑟瑟发抖的程度。
    松田那家伙自从他出院以后,就一直用一种夹杂着感激、怜悯、歉疚、疑惑的奇怪眼神盯着他。
    他之前那种万念俱灰的表现其实并不全是因为他第一次看见人死在自己面前,而更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结果松田完全误会了,还以为因为他自己的过失,导致新海空出现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现在恨不得把新海空拴在他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
    新海空有些许无奈。他裹紧了衣服,摇了摇头。
    松田,我可以叫你松田吗?老是叫前辈也太难受了。
    可以。
    这家伙现在因为歉疚之心,对新海空几乎是有求必应。趁着这个机会,不让对方做点什么,那他就不是新海空了。
    松田。
    干嘛?虽然依旧很不耐烦,但是你可以清楚的听到暗含其中的耐心。
    有很多人叫我,新海。小心的设下一个圈套。
    嗯?
    看,上钩了。
    但是我没有真正的朋友。我也很羡慕朋友之间那种亲密的绰号。
    嗯?松田拉长了音,有些疑惑的挑眉。
    所以松田以后可以叫我,新海酱吗?
    新海空歪着头,看向松田。
    松田的表情僵了一瞬间。
    喂!肉不肉麻啊,那不是女孩子才叫的吗?
    可以吗?反正也没有几天了。
    青年的声音不自觉的拉长,带着点撒娇的感觉。松田有点头大,还是点了点头。
    随便。真是受不了你。
    那我们今天晚上,还去吃那天中午的盖浇饭吧!青年的声音又恢复了朝气。
    松田落后半步,稍微安心了一点。
    之前那家伙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死气沉沉,就好像那种明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的绝症患者似的。
    年纪轻轻,一副老态像什么样子。
    夜空中,一轮弯弯的月亮被云彩遮住半腰。
    如果你的人生还剩下最后三天,你会做什么?
    新海空告别松田,回到家之后,想了很久,想不出自己该做一些什么。
    思绪杂乱的漂浮着,在异时空,给他一种似梦般完全不真实的感觉。
    他或许该拜访一下,那些还没有遇见的朋友,又或许该去看看那些还没有出现的风景。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实在躺不住,一阖上眼睛,脑子里就开始胡思乱想,根本睡不着。
    于是就又爬起来,找了一套休闲服穿在身上。总感觉如果只剩下三天的话,应该少睡一点,多看一点。
    他走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四周只有昏黄的路灯照明。路两侧的树木在昏暗的灯光下斑驳难辨,他长长的影子在灰色的人行道上飘然而过。
    他在空无一人的东京塔上看到日出,在人潮汹涌的帝丹中学门口见到了乖乖背着书包的中学生侦探,在路过美术馆时走进去看了一场竹园先生的画展,在还没有被波洛取代的蛋糕店里吃了一次黑森林蛋糕,在杯户公园捡了鲜红的枫叶,做了一个书签。
    最后一天的下午,他被目暮警部的电话叫道了警视厅。
    新海警官,恭喜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晋升为警部了,你长达九个月的实习期也正式结束,之后就要回警校学习了吧。
    目暮看着面前青年憔悴的神色,有几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第一次实习,就留下了这么大的心理阴影。之后,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再上一线。
    新海空,你这次立下了很大的功劳,警视厅还决定针对这次的事件褒奖你!
    我知道的,目暮警部。那我先走了新海空抱着一个纸箱子,那里面装着他九个月实习期里所有的文件。
    欸,你等等,松田之前说要送你!目暮拦住了他。
    松田?
    嗯,那家伙调回到爆炸物处理班了,那个犯人死掉了,其实也算是给松田报仇了。他的挚友之前就是
    目暮警部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新海空还是领会到了。
    按照日本现行的法律程序,想要走完死刑不知道要等待多少年,还有可能变成二十年监禁。
    现在那个犯人直接死了,反倒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我已经找人通知他了,他估计马上就到
    目暮警官话音未落,松田阵平就出现在搜查课的门口。
    或许是大仇得报,他现在身上不再有那种压抑的情绪,反而变得温和了许多。过去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现在锋利的棱角全部藏在了剑鞘里。
    他今天竟然出奇的没带墨镜,乌黑的眼睛默默注视着新海空。
    要我帮你抱着吗?
    不用了,不算太沉,里面估计就没几个文件,只是箱子很大而已。
    青年个子不高,整个人埋在巨大的箱子后面,看着有些滑稽。
    这难道不是因为你在实习期间没有好好工作吗?松田笑了一下,还没有恭喜你,现在是警部了啊,和我平起平坐了。
    何止啊,之后还会是警视呢,是你的上司哦。
    新海空默默在心里吐槽。
    可惜没机会升到警视正,被那个上司给诓骗了。
    欸?你不做车回去吗?一直往前走干什么?
    松田迷惑的看着一个劲儿往前走的新海空,忍不住问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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