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娘亲的东西。钟应回答的极为果决,长眉一挑,不送!
    君不意抬眸。
    钟应又道:这镯子的确贵重,日后我定双倍奉还。
    不妙霄后只想替意儿要一件足够有意义的东西做交换罢了,却不想原先平和的少年如同碰触逆鳞一般,露出爪牙。
    若是一件人情变成了交易,那可失了本意了。
    恰在这时,君不意轻声说道:钟应,母后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霄后在心里夸了儿子一句聪慧,笑盈盈道:是母后的错,不小心开玩笑过头了,应儿能够收下我的东西,便是认了我这个长辈,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最后几个字,尾音悠长,因为其中的真心实意,听的人格外舒服。
    不过,若是哪天应儿真要送意儿什么,就送耳饰好了~霄后眨了眨眼,朝着钟岳招了招手,钟家小子,来,今晚我们两个喝一杯。
    这事就这么算了?钟岳歪头。
    霄后无视了钟岳的疑问,自顾自的道:你很久没喝过我重明国的酒了吧?今儿就让你饱饱口福。
    芊芊玉手从袖中搬出两大坛烈酒,霄后豪爽的掀开盖子,一挥手,衣袂翩翩:喝完这两坛酒,我们就离开。
    又烈又醇厚的酒香传遍院落,勾起了钟岳的酒虫。
    你千里迢迢来一次,一天都没待到,就要走?钟岳舔了舔唇角,不受控制的朝着霄后走去:两坛酒怎么够?至少也要十坛,才够痛快!
    那我送你十坛。霄后非常大方,解释,这院子住不了这么多人,难道你想喝醉了,赖儿子这里?
    怎么可能?
    霄后悄悄勾起了唇角。
    钟应跟君不意并排坐着,品茶赏花,霄后跟钟岳推杯换盏,好像彻底忘记了隔阂。
    有了酒,再好的茶水也吸引不了钟应了,但是两个长辈显然不可能让他喝酒,他就只能看着垂涎欲滴了。
    兴许是钟应目光太过哀怨,君不意低头,凑到他耳边,悄悄的说:我离开家里时,也带了酒。
    钟应眼睛一亮。
    天色暗去时,钟应去送钟岳,君不意则去送霄后和小八。
    小八被禁言了一下午,憋的泪眼汪汪,哀怨不已。
    霄后懒的管他,回首,目光慈爱:意儿,你伸出手来。
    君不意不解,却依旧伸出了手。
    霄后将一物,放入了君不意掌心。
    那东西温润细腻,触手冰凉,君不意垂下眼帘,便看到了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墨玉玉佩,无论是质地还是花纹,都跟钟应的玄曜镯一模一样,一眼便能看出是同一套。
    母后送你的礼物,记得一定要挂在腰间。霄后莞尔一笑,当年你父皇将玄曜小世界一分为二,一半在镯子中,一半便在玉佩中,但是,还是有办法再次沟通两边的。
    也就是说通过这个可以到达钟应镯子中的世界?
    君不意心间微颤,他不懂霄后的意思,可是想到镯子和玉佩是一套,便觉得手心滚烫了起来。
    第75章
    君不意在日月台附近摘了几颗柑橘,回去时,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
    此时正值黄昏之际,天色本就昏沉,被低垂的云雾一遮掩,又被细雨绵绵一笼罩,天地便如山水画一般,素雅静淡。
    柑橘个头不大,却个个有着黄赤色的果皮,看上去酸甜可口。
    君不意搂着几个柑橘走在朦胧雨雾中时,雨滴避开了他的身子,雪白的衣袂、鸦色的长发、以及怀中的果子,没有沾上丝毫湿气。
    远远的,君不意便看到了一片显眼的紫色,那是丙字叁号院内的紫藤萝花架,他和钟应共同的院子。
    君不意瞧了眼广袖下露出一截流苏的玉佩,有些踌躇,又有些期许,便在院外站了数息。还不等他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从院子里传来。
    君不意,你怎么还不进来?
    君不意抿了抿唇,踏入院中,第一眼便看到了双臂趴在栏杆上的少年。
    天地清淡,这少年却灼灼明亮,堪比三春桃花。
    钟应比君不意回来的早,在屋檐上挂了一盏明亮的灯笼后,便等着君不意的酒。瞧见雨帘中走来的人时,抱怨了一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不就送一下人吗?
    君不意拾阶而上,清越的声音传入钟应耳朵中:你不跟剑主多说说话吗?
    有什么好说的?钟应撇嘴,他就在剑岛待着,又不是见不到了。
    想了想君不意的情况,钟应又道:不过重明国离的远,你想多和霄后说说话,也正常。
    是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我在日月台摘了几个橘子。
    橘子?钟应疑惑的歪了歪头,你摘橘子做什么?
    君不意轻轻抿着唇,站在屋檐下道:突然想起来,我答应了小八,要给他摘橘子。
    钟应一听那小屁孩就火大:给他摘什么橘子,别惯他那臭毛病。
    不是给他摘的,小八随母后离开了,我才摘的。君不意在钟应身侧坐下,稍稍抬起手臂,露出了怀中橙色的橘子,你要吃吗?
    因为小八,所以想起要摘橘子这件事,不过橘子摘来没有君九思的份
    钟应想通了其中关窍,顿时眉开眼笑:给我来几个。
    君不意干脆全部放在了长椅上。
    钟应拿了个橘子,剥开果皮,没那么耐心撕去果肉上的白丝,直接吃了起来,含含糊糊的问:酒了?
    君不意从虚空拿出一精致的酒壶,一对茶杯,慢悠悠的为钟应满上。
    钟应低头闻了一下,清香酒味,扑鼻而来。
    果酒?钟应吸了吸鼻子,嘀咕,怎么和你母后拿的不是一种酒?
    七日醉太烈了,你似乎不太会喝酒。
    钟应立刻反驳:说的好像你会似得!抬手晃了晃酒壶,钟应又道,这酒不烈就算了,还少。
    不能喝多,最多喝一两杯,我们明天要上课。君不意耐心解释。
    钟应嘴上挑剔,然而,当真喝了口果酒后,脸上就尽是满足之色了。
    君不意双手端着酒杯,看着钟应饮酒时,衣袖顺着白皙的手臂滑落手肘,露出手腕上的墨玉手镯,眼光余光又暼到自己腰间的玉佩。
    他想,钟应居然没发现
    刚刚拿橘子时,钟应手指头离玉佩只有一寸距离,墨玉在灯火下莹润生辉,格外亮眼,他心跳都漏了一拍,可是钟应就是没发现玉佩之事。
    君不意心中的忐忑,悄悄散去,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空空的,有点儿异样的失望。
    两个少年瞧着雨中的紫藤萝,喝酒的喝酒,吃橘子的吃橘子,都没说话了,却没有丝毫尴尬,反而格外的平和。
    钟应酒量不佳,小酌几杯后,便觉得脸颊有点儿烫了。
    偏偏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的声音在耳边传荡,无端的惹人心烦。钟应歪了歪头,有气无力的喊一声:君
    声音戛然而止,钟应发觉君不意靠着栏杆睡着了。
    钟应本该回卧房,钻进暖烘烘的棉被里睡觉,或者任由他睡着,自己把剩下的酒水和橘子全部干掉。但是看着睡颜恬静的君不意,钟应突然想起来他昨天发热的模样。
    醒醒。钟应喊了一声,要睡回去睡。
    君不意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睫毛颤了颤,却似乎被恶梦魇住了一般,没有醒来。
    钟应便抬手推了推。
    他们靠的太近,钟应这么一下,君不意身子一晃,就靠上了钟应肩膀,慢慢滑进了钟应怀里,脑袋枕在了钟应膝盖上。
    钟应身体僵住,半响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后决定任他躺着,自己小心翼翼剥橘子吃。
    吃到一半时,枕在他膝盖的人突然拉住了钟应的衣袖,搂住了他的腰身,越搂越紧。
    钟应手指头一抖,一瓣果肉便跌在了地面上。
    钟应有点儿可惜,语气不太好:你要是醒了,就快起来。
    无人回应,钟应便知道君不意还没醒。
    吃的喝的都没了,钟应面前能玩的就只有君不意了,钟应低头,见他睫毛轻轻阖着,便抬手去碰。
    指腹柔嫩,睫毛似小刷子,稍微一碰触,钟应便觉得指尖痒痒的,好像被小猫儿轻轻挠了两下似得。
    钟应觉得颇为新奇,从右眼睫毛一直骚扰到左眼睫毛,直到君不意拧起了眉毛,钟应才咻~的缩回了手。
    君不意将脸埋进了钟应胸腹处,声音隔着一层衣料闷闷传来:父皇
    钟应一愣,摸着自己下巴,疑惑:君不意这是梦到重明皇了吗?
    清了清嗓子,钟应憋着喉咙,一本正经的开口:父皇在这里,来,叫我爹爹!
    快快快,死对头快喊我爹啊!
    钟应兴趣颇高的望着君不意。
    钟应:真没意思。
    .
    雨声渐渐小去,直到完全停息,君不意才自梦中苏醒。
    一睁开眼,便看到了钟应还未完全长开的下巴,随后才发现自己睡在了钟应膝盖上,身上披着钟应的外袍。
    雨后长风灌入长廊,钟应微微弯着身子,就为君不意遮挡了大半冷意。
    钟应原本轻轻闭着眼睛,睡意很浅,君不意这么一动,他便有八分清醒了,语气带出了几分嫌弃:还不快起来。
    君不意瞬间惊起,身上披着的外袍从身上滑落,即将落在潮湿的地板上时,又被君不意眼疾手快捞了回来。
    钟应捂脸打了个哈欠,欲起身回房。
    才一抬腿,就发觉双腿被君不意枕了一个时辰,早就麻木到没知觉了,整个人往前跌去。
    钟应本能的双手一捞,抓住了君不意的手腕,紧接着扑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
    对不起。君不意极轻的三个字从头顶传来,顿了顿,他又道,我不是故意睡着的。
    钟应原本想骂一两句,过过嘴瘾,没想到这条路瞬间被君不意堵死了,一时气结。
    我抱你回去。君不意手臂绕过钟应腿弯。
    双脚离地时,钟应都有点儿懵:等等!等等
    君不意调整一个姿势,钟应就被他彻底抱起来了,甚至觉得这个姿势挺舒服。
    然而,钟应第一次被人这么抱着,全身上下都不自在,有些恼怒:快放我下来!
    为什么?
    若是被人看到了,我还要不要脸了!钟应气急。
    他堂堂魔君,哪能走个路都让人抱着?这让他脸往哪里搁?
    可是,没人看得到啊。君不意从容自若的回答,用后背推开了房门。
    钟应眨了眨眼:对哦,院子里没外人
    那也还是丢脸啊!
    钟应考虑该不该一掌把君不意劈开时,君不意弯腰,将钟应放在了床榻上,双手撑在钟应身侧,一头墨发自肩头垂落,有一缕落在了钟应手背上。
    两人虽然离得近,身子却不在紧贴了,这让钟应自在了许多。
    你还想干什么?钟应没好气的问。
    我去点灯。君不意挪开了目光,撑起身子,在桌边拨了拨油灯。
    不久,暖黄灯火便将室内点亮。
    君不意回了自己床榻,解开衣扣,退下外袍时,钟应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你今天梦到了什么?拉着我一直喊父皇。我差点以为自己有个你这么大的儿子了。说到儿子两个字时,钟应咬字格外轻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小一岁。君不意回身,穿着雪白中衣,散着一头长发,抱着外袍,无奈的看着钟应。
    那可说不定。钟应双手环胸,笑的灿烂而神秘。
    要不是他前世忙的跟君不意死磕,他可能早就娶妻了,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可完全不奇怪。
    我梦到了我父皇而已。君不意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其实见过我父皇的,那个时候,我似乎才四五岁的模样。
    重明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啊?钟应好奇。
    能让他便宜爹爹都说,自己打不过重明皇。这样的人物,在钟应前世时,居然从不露面,实在是奇怪。
    我记不清楚了,隔着一扇屏风,我连父皇的模样都没看到。
    那不等于根本没见到?钟应觉得重明皇简直神秘到古怪,连自己儿子都不见。
    算了,你别多想了,睡觉。钟应往被子里一钻,只有一头长发露在了外头,瞧着让人想摸一摸,顺一顺毛,省的这只坏脾气的小猫咪又炸了。
    烛火忽明忽暗,将君不意的剪影映在墙壁上。
    君不意扶额,垂下眼帘,摸到了额头细密的冷汗。
    其实,那不是梦。
    大概是因为玄曜玉佩是父皇所炼制的原因,他只是记起了过去。
    那个时候,他躺在柔软的棉被中,皮肉不断裂开,浑身如被火炙烤,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直欲作呕。
    最痛苦之时,神智反而清醒了不少。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了屏风上的两道阴影,一道是母后。他病发之时,母后总是守在他床榻边,轻声细语,寸步不离,另外一道是父皇。
    低低的抽泣声传入耳中,霄后拉住了重明皇的衣袖,压抑情绪询问:五千年了,君郎,你还是忘不了那一天吗?
    冷漠如玄冰,优雅如琴弦的男声道:沧海桑田,此生此世,我会永远记得!
    不是忘不了,而是刻入血肉灵魂,即便鲜血淋漓,也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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