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回来的?
    戊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皱眉训道:
    怎么什么人都往回带?完事了再跟你算账,你先让开。
    师尊!那孩子虽然是妖,但他在清阳山八年,从未做过害人之事,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当年,乌鸦曾经说过娄娄是妖,也说过娄娄刺瞎了他一只眼睛。
    秦东意自然清楚一个普通的八岁小孩做不到这些,但他并未从娄娄身上察觉到妖的气息。可即便如此,秦东意还是一早就做好了这孩子可能不是人族的心理准备。
    因此,此时东窗事发,秦东意并没有多意外。
    见此,一边的莲垚也插话道:
    是啊,那孩子我见过,挺乖的,就一个小妖怪,能闹出什么风浪来?放了得了。
    戊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指指这两个人:
    妖都不是好东西,跟小不小有什么关系。我看你们一个二个都被猪油蒙了心,还替畜生说话。今天我非把他宰了!
    说罢,他召出本命灵器,飞身直冲娄娄而去。
    那边,娄娄想跑,但不知该往哪去。
    他看着四面八方朝自己围过来的白衣修士,后退半步,而后下意识展翅,猛地一挥白羽,无师自通地飞向了半空。
    他往下看了一眼,在一片混乱中,他没找见秦东意的身影。
    不过看不见也好,他害怕秦东意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害怕他像其他人那样,对他投来厌恶嫌恶的目光。
    他好怕被他抛弃。
    到时候,神仙会不会后悔,自己救下来带回来的,是这样一个怪物呢。
    娄娄有点难受,他们没时间,也不愿意再去想那种可能。
    他知道清阳山一向不容妖族,他也知道自己被发现的后果是怎样的。
    他要跑。
    但娄娄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他只能努力挥动翅膀,往清阳山外去。
    身后有许多修士御剑追在他身后,娄娄不敢回头,他像当初逃离乌鸦时一样,努力地想逃离这里。
    但他早已没有当初那份幸运了。
    娄娄往前飞着,然而,就在即将逃离清阳山的地界时,他整个人都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拦了下来,人撞在了上面。
    同时,结界上有类似雷电的东西席卷了他身体每个角落,那电光带来的是剧痛和酥麻,仅仅在碰到它一瞬间,娄娄便不受控制地向下落去,最终,重重摔在了地上。
    娄娄眼前一黑,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上却无一丝力气。
    他耳边一阵嗡鸣,身上每处都是烧灼的痛感,他甚至能闻到自己头发上的焦糊味。
    他闭闭眼睛,抬眼时,他看见自己身前不远处围了一群白衣修士。
    别说这些人一起上了,单是其中一个,就足够要了他的命。
    但那群人谁都没有上前。
    下一刻,他们退往旁侧,让开了一条路。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老头手持巨斧,从人群后走了过来。
    娄娄抬眸看了一眼。
    他认得他,这人是当初测他灵根的人,也是秦东意的师尊。
    混进清阳山这么久,有什么图谋?
    戊炎居高临下地看着娄娄,问。
    娄娄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戊炎冷哼了一声,随后他便察觉到一丝带着杀意的灵流出现。
    戊炎举起了他手中的巨斧。
    娄娄闭闭眼睛,不敢看。
    他自己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他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对他抱有没来由的恶意,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
    明明他已经在努力学着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
    那些问题带着怨怼填满了娄娄的心。
    实话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娄娄手上逐渐用力,抓紧了地上的草叶。
    如果伪装出来的善良没有用,那就只有真实的恶意能保护他。
    娄娄是低着头的,那一瞬间,谁都没有看见他那双暗红色的眸子,颜色逐渐鲜艳,最终变成了一片猩红。
    戊炎的巨斧高高扬起,随后,携着强大灵流、带着一击必杀的意图重重落下。
    周遭的温度也在那一刻下降了些许。
    娄娄咬牙,他感受着体内那股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灵力,不知道怎样去用,但却知道怎样去毁。
    他抬眼看向戊炎,但就在他对上戊炎视线、准备引燃自己时,他的视线却被另一个人挡住了。
    金属相接之声响起,记忆中那股清浅的檀香再一次护住了娄娄。
    他微微一愣。
    秦东意,你反了你?!
    耳边传来戊炎的怒骂。
    秦东意被戊炎的力道逼得微微后退半步,却是不卑不亢道:
    这是我带回来的孩子。
    有很多人像娄娄一样,从未做过害人之事,但为何这世道偏要以不能选择的出身和种族,来定一人的生死。
    这是秦东意一直不能理解的事,也是他一直想要去改变的事。
    所以今日,若有人想伤他,那就先跨过他。
    而他身后的少年,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眸中颜色由猩红逐渐暗淡,最后竟恢复成了与往日一般无二的墨色。
    他体内原本汹涌的灵流平息了。
    他怔怔地看着秦东意的背影。
    也就在那时,秦东意回头看了他一眼。
    娄娄下意识有些躲闪,想遮住自己身上那些妖化的部分。
    但令他意外的是,看见了那些,秦东意并没有疑惑或者厌恶。
    相反,他只是轻轻冲他点了点头,甚至还似乎微微弯起唇角、安抚似的笑了一下。
    娄娄愣住了。
    人群里传来很多窃窃私语,大多是质疑秦东意为什么要保护这样一个怪物。
    他们质疑秦东意的选择,质疑他是不是叛徒,甚至质疑他往日的行事。
    那些话秦东意也听见了,但他从始至终都没退一步。
    娄娄心里像是有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即使自己是这副模样,也依旧有人会坚定地选择他。
    那天,娄娄不记得戊炎都和秦东意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回过神时,人已经被上上下下套好捆仙锁,被丢去了清阳山的议事殿中。
    这座殿很气派,娄娄以前只在打扫时来过,不过自己做主角跪在中央倒还是第一次。
    议事殿的大门紧闭,左右两侧各坐着两位长老。
    而秦东意一直站在他身前,将他们从相识到现在的所有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那有什么用,他现在还小,等他成长起来,谁知道是个什么模样。妖这种东西不可信,多的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家伙,别等被背刺的时候再后悔!!
    戊炎痛心疾首,将椅子扶手拍得震天响。
    你这死心眼,凡事不能以偏概全。谁能证明妖族就都是混蛋?莲垚出声怒道。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有个与妖打过交道的老医修奉命上前查看了娄娄的心脉。
    但往他体内注入灵力后,老医修却是皱紧了眉,似是遇到了难题,倒吸一口凉气。
    随后,他像是不敢置信,又注入灵力看了一遍。
    怎么了?戊炎看见他的表情,皱眉问。
    老医修这就摇摇头,站起身子,冲殿中各位道:
    奇了,奇了。我活了这几百年,还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别卖关子,快说。戊炎揉揉眉心。
    老医修这就点点头:
    按理来说,妖有妖丹,人有心脏,这两者一般不兼容,也因此造就了两族构造以及修炼体系的差异。但奇怪的是,这孩子身体里居然同时存在妖丹和心脏。
    老医修顿了顿,又道:
    不过这孩子体内属于妖的部分被人下了封印,显露出来的只有人那一半,所以他在清阳山藏了这么多年才一直没有被发现。别说咱们了,他自己估计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直到今日因为天祭圣光的力量,他体内的封印被破开了一半,这才露出马脚。
    这话一出,议事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落在娄娄身上的视线更多了些。
    这怎么可能?
    戊炎奇道。
    到了这时候,向来泼辣不饶人的莲垚突然没了声,她一脸烦躁地用手指骨节敲着座椅扶手。
    老医修耸耸肩:
    不信你自己来看看嘛。
    戊炎久久未动。
    哈哈哈
    一片沉默间,一旁的玄松却是突然笑出了声。
    他晃着酒壶,看向戊炎,目里多少带着些讽刺:
    人命高贵,妖命该死。现在这孩子一半人一半妖,戊炎老东西,这官司你要怎么断?
    戊炎一张脸气得涨红。
    他不信那个邪,自己上前试了试娄娄,结果的确如老医修所说,这孩子还真是个半妖。
    在座各位谁都没见过半妖,谁也不知道半妖的成长方向,这个决定,谁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做。
    直到议事殿内进来了另一个人。
    娄娄抬眸看了一眼,见是那天他见过的崇桦掌门。
    崇桦坐在主位上,一派正气的模样。
    他上下打量了娄娄一眼,问:
    你们刚说,这孩子是半妖?
    老医修应是。
    崇桦这就又看向秦东意:
    你说,他天性纯良,从未有过害人之心?
    秦东意郑重点头。
    得到了回答,崇桦微微垂眸,似是在思索什么事。
    半晌,他沉声道:
    既然如此,便留下吧。半妖闻所未闻,若是能够教化,也算是清阳山一大功德。
    掌门!戊炎没想到他定得如此轻易。
    他对这一决定不敢苟同:
    妖始终是妖,谁知道他以后会成什么模样?未知的危险还是要扼杀在摇篮中的好,三思啊!
    崇桦却是摇摇头,叹道:
    总要有人踏出这第一步。
    说罢,他看着在场四位长老,也不绕弯子,直接问:
    你们,谁想要个徒弟?
    这对于戊炎来说又是一记重锤。
    戊炎原本以为崇桦的意思是把这小杂种留在外门,结果听他这意思,是想直接把这家伙提成亲传的意思。
    他知道崇桦的决定自己改变不了,只能气呼呼一甩胳膊:
    我不要!
    崇桦又看向另外三位。
    宗泽还在睡觉,玄松仰头喝酒,莲垚低头看着手,谁也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
    崇桦微微眯起眼,看向了大殿中央跪着的娄娄。
    那一下,他刚好和那双清澈鹿眼对上了视线。
    崇桦弯起唇:
    好,你们都不要,那就让他跟着我。
    这句话一出,殿中众人都是一惊。
    崇桦几乎从不收徒,这么多年了,他的亲传弟子也只有一个。
    这一个连人都算不上、也尚不知灵根如何的少年,怎么就被他看上了眼。
    与众人的惊诧不同,此时娄娄心中想起的,却是他当日在树林中的所见所闻。
    他垂眸,又试探着抬头看了一眼。
    崇桦的笑容慈祥:
    还不叫师尊?
    娄娄沉默片刻,试探着唤了一声:
    见、见过师尊。
    困扰众人的难题,因着崇桦一句话,就这样轻松解决了。
    众人心中各有各的考量,但谁都没再质疑崇桦的决定。
    那天,娄娄换上了跟秦东意一样的白衣。
    他正式告别了杂役弟子生涯,拜入了崇桦座下,成为了清阳山内门弟子之一,也成为了秦东意的师弟。
    排位,第十三。
    第063章 拨雪
    清冷月光穿过茂密枝叶撒在地上, 在地面拉出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常楹走一步跳两步地跟在楼画身边,听他讲当初秦东意在天祭剑舞时的故事。
    常楹听入迷了,他等楼画说完, 突然又有些奇怪地问:
    不对呀小画哥哥,你的故事里,你和师尊的那位七师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呀。
    听见他这话, 楼画缓慢地回忆了一下。
    随后他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淡淡道:
    他啊, 死了。
    这回答显然是常楹没预料到的。
    常楹还从来没有面对过生离死别,也不知道楼画为什么会这么平淡地说出这种事。
    他张张嘴, 又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只好沉默地拉住了楼画的衣袖。
    过了一会儿,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又问楼画道:
    小画哥哥,为什么你一直在说师尊的事,却从来没讲过你自己呢?
    听见这话, 楼画愣了一下, 随后才说: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呢, 总会有开心的事呀。
    常楹争取道。
    楼画有点不耐烦。
    他想快点让小孩闭嘴,于是十分敷衍地说:
    我运气太差,总是遇到坏事, 没什么有趣的故事。最好听的那些已经都讲给你了,乖一点, 别吵了。
    这句话说完, 旁边的小孩果然闭了嘴。
    四周一时只剩了树叶摩擦时的响动, 和二人的脚步声, 楼画很满意。
    后山那块空地和疏桐院离得有些远,两人散步似的走了很久才回去。
    后半段路上,那小孩真就一句话没说。楼画从一开始的轻松,到后来慢慢有些烦躁。
    这小烦人精怎么不烦人了,他话说重了?
    问题篓子突然没问题了,令楼画着实有点奇怪。
    所以在进疏桐院后,他没忍住想侧目看一眼,瞧瞧这小孩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在他转头前,却是先有一只温热的小手牵住了他。
    楼画被自身的冰属性灵力影响,体温常年低于常人,这就显得拉住他的那双小手格外温暖。
    常楹牵住他的手,似乎是被冰得轻轻缩了一下,但他并没有躲开,而是用两只手一起握住了楼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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