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你五天五夜没合过眼了,方才见你眯着我还高兴呢,怎的又被梦魇住了?
    戊炎长老絮叨着,拉过一边迷糊着刚睡醒的宗泽长老推到秦东意身边。
    我就说不该让你去见楼画,那疯子就擅长蛊惑人心,他还打小就爱缠着你,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幺蛾子,可别是给你下了蛊,
    秦东意闭上眼睛,没空闲同他争论这些。他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唇角溢出一丝血迹来。
    他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业火烧灼过,连血液灵流都是烫的。
    宗泽长老见此更是不敢懈怠,忙以灵力替他平息。
    他的灵力是水属性,对于性烈的火属性应龙息有一定的抑制作用,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好在这次龙息发作还算短暂,过了一个多时辰便自己平息了。
    宗泽长老抹了把汗,叹道:
    这样下去不行,龙息性烈,这越来越猛了。若再找不到龙髓,怕是
    道理都懂!可楼画那畜生不交有什么办法?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们在他身上搜过不下十次,根本没有!
    戊炎重重锤了一下桌子,对着秦东意说:
    当初我说什么?妖没一个好东西,更何况是半妖这种新奇玩意,就你这臭小子非要把他保下来!知道外面现在怎么说你的吗?
    师尊。秦东意闭闭眼睛。
    戊炎长老这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宗泽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
    你说,会不会是楼画自己吃掉了,不然不应该找不见啊。
    不可能。戊炎大手一挥:
    就算是小九这种资质,当初染了应龙息都被反噬到如今。龙髓的品阶比龙息高不少,楼画他一个半妖,还是不入流的白鸦,敢吃龙髓,除非他这臭乌鸦能摇身一变成凤凰,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屋内陷入沉默。
    戊炎重重叹了口气:
    楼画在清阳山始终是个隐患,也亏得他这些天安分,但我总担心他这是在想新的幺蛾子。
    宗泽点点头,叹道:我记得楼画以前是挺好的孩子,怎么说变就变了,果真人心无常。
    闻言,秦东意眸色微敛。
    他似是在斟酌什么事情,过了片刻,他从座上起身,自议事殿往门口去。
    我去看看他。
    自五日前楼画在阵台闹那一出后,清阳山修缮阁连夜在荒山凿了处山洞,上下里外布了上百个阵法结界,为他量身定制了一处新的牢笼。
    大约是知道捆仙锁对他没用,在这里,楼画倒是恢复了自由身,只脚腕手腕各负一副镣铐。
    他此时正缩在山洞的小角落里,仰头看着山壁缝隙处透进的光出神。
    许久,他听见空旷山洞内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几乎瞬间便在那些脚步声里认出了秦东意的。
    楼画眼睛亮了一下,往入口处望去,心里默默数着数字。
    当他数到第九声的时候,结界外围过来不少人,但只有秦东意从结界入口走了进来。
    秦东意还是一副高雅清正的模样,他一头长发用木簪束起,一身烟青色衣袍,眉眼清俊,不会叫人觉得难以接近,却始终隔着一段摸不着的距离。
    师兄是来看我的?
    楼画一双眼睛黏在秦东意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他这几天无聊的时候一直在想,三百年没见,秦东意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冷淡。
    他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原因,最后想,大约是自己那天太吓人,把师兄吓着了。
    于是他用清洁术将自己弄干净,把眼睛掩饰成黑色,把头发用红绳规规矩矩绑好。
    正如此时,他笑意轻浅,眉眼自带悲悯气质,身负锁链被困在这里,乍一看像极了一位沦落凡尘的神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腹部被小猫捅出来的伤总是不好,动不动便撕裂开来,弄脏他的衣裳。
    但秦东意见此也仅有一瞬的恍惚,除此之外,再未动容半分。
    他微微敛眉,只道:
    你早已不是清阳山弟子,不必再唤我师兄。
    闻言,楼画笑意更深一些。
    但他一双黑眸却浮上猩红,变回了属于妖的颜色。
    白衣再次洇出血色,打破了方才的宁静。
    楼画向来不大懂人的感情,他有些想不明白。
    为什么说变就变了呢。
    三百年前秦东意可不是这样的,那时秦东意还总护着他,还会温柔地冲他笑。
    现在,明明他还是楼画,眼前的人也还是秦东意,可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想不通。
    就因为他们中间隔了三百年?
    周午染了你的妖气,经脉尽废,人也疯了。
    秦东意语气淡淡,外人听着可能有点不明所以,但楼画懂他的意思。
    他微微弯唇,有点无辜:
    可是,是他先欺负我的。他说要用刀子一下一下剜我的肉,师兄,我好怕。
    秦东意看着楼画暗红眸子里一闪即逝的狠绝,心下微凉。
    这是以前的楼画绝不会出现的神情。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微微皱眉,道
    你变了。
    楼画似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过了半晌,他冷笑一声,小声重复了一遍:
    我变了?
    楼画磨了磨牙,他像是被这三个字刺激到了,眸里是再不加掩饰的恶意。
    他像条毒蛇,吐着信子。受了伤,便也要让眼前的人尝尝被刺痛的滋味。
    我没变,秦东意。
    楼画从地上站起身来,拖着脚上的镣铐靠近秦东意。
    金属在地上拖出尖锐的声响,他敛了笑意,沉声问道:
    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温柔无害、善良懂事、悲悯众生?
    他微一挑眉,眸里满是戏谑,尾音微微上扬,略有些残忍地揭开了真相:
    那都是我装的。
    他语气轻飘飘的,伸手抓住秦东意的衣襟,凑近他耳边道:
    都是演给你看的。
    看见我那天对周午做的了?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但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每次都等着你帮我。但你现在不会帮我了,所以我自己动手,有错吗?
    楼画凑近秦东意侧颈,深深嗅了一下。
    他闻见了师兄身上熟悉的檀香味:
    那天,若不是想着你,他的脑袋现在就不在他脖子上了。会在哪呢?可能会被我丢到寒泉里去吧。
    生气吗秦东意,你一直护着的十三师弟是这幅德行。
    他瞥了一眼结界外蠢蠢欲动的二位长老,想起了有意思的事情,这就压低声音在秦东意耳边道:
    好像也不全是师弟。你还上过我,你记得吗?那天走得太匆忙,我都忘了问,师兄,我的表现你喜不喜欢?
    随后,他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地挣开手上镣铐,扭过秦东意的脸吻了上去。
    楼画吻得凶,尖尖的犬牙咬破了秦东意的唇。
    秦东意挣开的时候,还扯痛了他的头发。
    与此同时,结界外的人已然愣住了。
    戊炎最先反应过来,作势就要冲进去:
    这该死的畜生,疯狗!老子今天就弄死他!
    但他很快被宗泽拉住了,宗泽对此倒没有多大反应:
    省省吧,打又打不过。你真以为困住楼画的是清阳山的阵法和镣铐?小九自己有分寸,别多事。
    的确,很显然,以楼画的能力,完全可以轻松破开他们以为固若金汤的禁制。
    所以他们哪还能不明白,真正困住楼画的,其实是秦东意。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虽然危险,但保持这种微妙的平衡,似乎也未尝不可。
    至少不能让疯子彻底没了顾忌,到时候受伤的人只会更多。
    戊炎听见他的话,冷静了些许,但终是咽不下这口气。
    结界内,秦东意早已和楼画过了数招。
    他手持灵剑,很快便将剑刃反手架在楼画脖颈。
    楼画唇角微扬,心情很好的模样:
    病秧子,我劝你别跟我打,一会儿龙息发作,我可不会救你。
    不需要。
    秦东意似是懒得跟他多说,仅深深望他一眼,收剑回鞘,无一丝留恋地转身便走。
    他身姿挺拔,气质淡漠,向来是一副谁人都不能沾染半分的高洁模样。
    楼画微微抿起唇,满是餍足。
    结界开了又合,秦东意走出去,冲二位长老行过礼,抬手擦拭一下唇角的伤口,这便转身走了出去。
    戊炎有点摸不着头脑,问一旁昏昏欲睡的宗泽:
    这就走了,应龙髓怎么办?
    小九自己都不着急,你急个什么劲?
    宗泽哼一声,跟上秦东意也往外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浩浩荡荡出。
    有个弟子跟在队伍最末尾,快出去的时候,他听见楼画的笑声,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正巧瞥见楼画靠坐在山壁边,随后低头撕开自己被血染红的那片衣料,伸手探了进去。
    那么重的伤,想也知道有多疼。但这人却面不改色地将手伸进伤处,出来的时候,两指间便多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莹白玉珠。
    弟子看见这一幕,背后密密麻麻泛上一片冷汗。
    他想起来了,长老们一直十分笃定应龙髓就在楼画身上,但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原来他竟把应龙髓藏在了伤口里!
    这是所有人想都没想过的可能,弟子吓得不轻,愣了许久才回神惊叫一声:
    长老!!
    楼画完全没注意结界外的动静。
    他只看着手里的龙髓珠,用指腹拂去上面的血渍,叹口气道:
    他不需要你了,没人需要你,你怎么办呢?
    他这话也不知是说给龙髓珠,还是说给自己的。
    楼画面无表情地看向结界外。
    戊炎那老家伙正冲这边狂奔而来。
    可惜,晚了。
    楼画将龙髓珠朝戊炎晃晃,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随后,他当着他的面,自己仰头吞了下去。
    戊炎一张老脸红蓝青紫过了个遍,最后怒道:
    把宗门医修都给我找来!!
    又晚了。
    楼画微微皱着眉,心情却很好。
    吃下应龙髓,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可能是冷到麻木,所以什么都察觉不到。
    他只觉自己坠进了万载寒冰中,随后袭来的便是撕心裂骨的痛。
    怎么办呢?
    让他不得不需要,不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04章 见雀
    楼画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还在暗香谷的王座上倚着,被黑色的枝叶和暗紫色的花拥围。手边小香炉散出一丝缥缈白烟,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晚香玉的花香。
    他的大祭司还像往日一样,端着碗药敲门进来,将药碗递给他。
    眼前的人被一身黑袍遮了个严实,面部笼着一层黑雾,连说话的声音都是经过法术修饰的,以至于此人是男是女都难以辨认。
    他冲王座上的楼画行了一礼:
    尊上。
    楼画漫不经心地应了,一手摸着怀中小猫的脑袋,另一只手接过瓷碗,却并没有急着喝。
    大祭司在一边站了许久,一直见楼画慢悠悠翻着古籍,这便出声提醒道:
    尊上,药该凉了。
    嗯。楼画漫不经心应了,想了想,又补充道:
    不喝。
    这是属下托人寻来的药方,养身子的。
    楼画有点不耐烦,随手将药倒进了一旁的花盆里,又将瓷碗掷了出去。
    白瓷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苦涩的药香同花香缠在一起。
    左右一副破躯壳,养它作甚,浇花都嫌他味重。
    大祭司倒也不恼,只解释道:
    妖有妖丹,人有心脏。尊上身为半妖,难得两者兼得,天赋异禀,比寻常妖或人都强数倍。若是调养好,未来得了机缘,整个天下覆灭与否,都是您说了算。
    天下覆灭?楼画翻页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扬起唇:
    听起来不错。
    大祭司似是略感欣慰,他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听楼画轻飘飘来了句:
    但事情恐怕不能如你所愿。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的心脏早就没了。
    大祭司心里一惊,得到楼画示意后,他用灵力探了过去。
    果然,楼画体内并无心跳起伏,他身体里是湖水一般的死寂,只有妖丹带起的灵力流转,冰冷又无情。
    楼画却笑眼盈盈,心情很好的模样。
    他开口,一字一顿道:
    它被别人,藏起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梦境的画面变得飘忽不定,就像是水滴落入平静湖面,带起不断涟漪。
    空气中晚香玉的气味也散了大半,换上的是潮湿的泥土与血迹混杂的气息。
    楼画眼前画面旋转扭曲,最终被一团黑暗吞噬殆尽。
    而随黑暗一起漫上来的,是浑身上下、由血肉到骨髓的、撕裂般的剧痛。
    仿佛整个人被冰冻住又揉碎,经脉中是完全装不下的浩瀚灵力。
    楼画不是第一次濒临死亡,但不同于以往的意识混沌,这次他五感无比清晰,他几乎能感受到妖丹破碎又被外力强行修复的过程。
    他周围似乎围了不少人,乱哄哄闹做一团,各种各样的灵力和天材地宝被那些人一个劲往他身子里灌。
    楼画有种扭曲的快意,甚至想笑出声来。
    方才还一个个恨不得他死,真到了这时候,却又不得不留住他的命。
    楼画弯起唇角,他听着周围聒噪的响动,蓦地在自己脑海中听见一声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轻浅叹息。
    那声音雌雄莫辨,像是少年人,却又带着千万年时间的打磨沉淀,格外能安抚人心。
    但楼画来不及去追溯这声音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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