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般的法桐枯枝似乎也没那么骇人了,月色柔亮,一片平和。
    等了几分钟,没等来回复,蛰伏的酒精发作,白岐玉困得头昏脑涨,竟是头发都没擦干,就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他不知道的是,一双大手自黑暗中凝结,在微不可察的叹息中,任劳任怨的捞起散落在地的浴巾,帮枕中人擦起头发来。
    动作是那样的轻,按摩着酒后发涨的头皮穴位,白岐玉舒服的发出有些甜腻的喟叹,翻了个身,任月光打在秀挺的鼻尖上,打在红润的唇上,像蒙着一层雾气。
    他容易给人矫情的印象,也是事出有因:鼻尖太瘦削,平白多了股刻薄感。
    所幸他的鼻子小,又挺,脸也小,很大程度上淡化了这股刻薄,徒增精致与贵气。
    此刻,光线游离在近乎完美的侧脸上,朦胧昳丽的不可思议,突然
    白岐玉动了。
    他猛地伸出手,抓起什么东西,朝口中塞去。
    再多来点就好了。
    一觉醒来,白岐玉的喉咙灼烧式的痛。
    像唱了一夜KTV那种无法控制的痛。
    咳咳!他努力清嗓子,仍是刺痛难耐,该死,喝酒喝的?这种天气可别感冒啊
    他竟然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日头都西斜了,赶紧给霍教授拨去电话。
    霍传山坐在帐篷前的一片干净岩石上,正在引燃篝火。
    远处,一只野獾从视野死角冒出头,顶着一身碎草屑,怯生生的左顾右盼。
    看到火苗时,似乎吓了一跳,屁颠屁颠的溜了,屁股上蓬松的毛毛一晃一晃的,看的白岐玉乐不可支:你快看背后!哎,跑了!
    霍传山却不回头,紧紧盯着白岐玉的眼睛:你的嗓子怎么这么哑?感冒了?
    没感冒,就有点哑,可能喝酒喝的。
    霍传山叮嘱他多喝水,眼见着还要继续唠叨,白岐玉赶紧转移话题:昨晚夜渡暗涧顺利吗?
    问完了,他又觉得这个问题很傻,笑了:看我这个问题,肯定是顺利的
    霍传山无奈的摇头:我可是一着陆,就联系你了。
    抱歉抱歉下次手机绝对不会静音了,我保证。
    白岐玉嗓音软软的,像毛爪子在心口挠,霍传山本就不是爱苛责人的性格,更是心软的像一滩水。
    见他没有追责的意味,白岐玉便讨好的讲昨晚的事情。
    其实他喝得忘我,醉的不轻,一些占卜内容都记不太清了。
    印象中只余下一些支离破碎、彩画片式的片段,可那种玄之又玄的神秘感是无法忘却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人挺不错的,感觉是邻居中最正常的一个人了。而且,算的真的好准!
    霍传山来了兴致:具体讲讲看?
    白岐玉跳过了封建迷信的问题,挑了两个讲。
    一个是问过去的,说他孤身一人、却一路贵人相助。
    一个是问未来的,说他九九归一、重归本心白岐玉理解为不久他会重回游戏业工作的意思。
    孰料,霍传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种类似于鄙夷、蔑视的神情,在光风霁月的霍大教授脸上出现,实在是违和的很。
    白岐玉以为看错了,再定睛看去,霍传山还是那副稳重、温和的模样。
    在评判这位女士的神能之前,我想先讲讲巴纳姆效应和谄媚效应。
    那是什么?
    霍传山温和的笑笑:我评价你几句话,你先听听准不准。
    你说。白岐玉来了兴致,不准的话,我可不会迁就你。
    第一,你渴求他人的关注、喜爱,对自己吹毛求疵;第二,你多半时候外向,偶尔也会喜爱独处;第三,你拥有独立思考的美德,从来不会无根据的言论。
    白岐玉惊了:好准!霍教授怎么观察出来的?
    霍传山却无奈的勾起嘴角:那么,你觉得,这三条,对于我来说符合么?
    白岐玉愣了。
    好像也挺符合的?
    见状,霍传山颔首:这就是巴纳姆效应。
    对于宽泛而含糊不清的形容,人们很容易自我代入,觉得描述的就是自己。刚才我描述的三句话,也是经典的巴纳姆语句中的摘选。
    见白岐玉一副睁大眼睛,想反驳又反驳不出来的模样,霍传山失笑。
    至于谄媚效应,则更容易理解了:相比准确,人们更偏好相信正面、积极的描述。这个理论广泛的应用于广告和传媒中,不过最广泛的,我想还是神棍的话术。
    说这些话时,霍传山正大刀阔斧的坐在篝火旁,用极其锋利的猎刀削木柴,神情十分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微不足道的小事。
    视频通话的清晰度一般,只能看到修长有力的大手捏着木柴,银光一起、一闪,形状畸形的木柴就成了标准的棍子。
    其动作之快、力度之大,连手起刀落的瞬间都拍不真切,看的白岐玉目不转睛,心想户外系的文科生就是不一样。
    许久,白岐玉吐了口冷气: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仔细一想,裴芝琪的那些话,好像都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
    比如她说我孤身一人,因为我自幼失怙,便理解为她看穿了孤儿的过往但如果我是单身,也卡的上。
    白岐玉感慨了一会儿,又说:不过,这个范围已经圈的很小了啊?起码她没说我家庭圆满,这句话不是涵盖范围更广么?
    他不确定的理了理耳畔睡翘的头发:我觉得,她还是算准了一些的,只是没那么精准。
    对于这一点,霍传山淡然解释道:如果粗略范围的预测可以叫算准的话,那么每个人其实都具备预知能力。
    只不过人与人知识储备程度不同,就出现了预测准确度的差异。
    好比小李更会察言观色,看到领导脸色铁青,就知道今天会有下属被批评;小王憨傻一点,没看出来,就挨批了。事后复盘,小王称赞小李预测的真神。古代那些国师、炼金术师,风水道士之类,都是这般运作原理。
    当然,我这番理论可能大部分人不服气,说不对,就是有人算准了很小概率的事件。什么《推背图》,什么玛雅预言,难道都是察言观色能算出来的?
    那讲概率,其实就更易懂了。
    白岐玉忍不住附和:2008年英国赌\马邮件实验?
    对。
    只要信息给的足够多,信息库范围足够大,不要说人类,连计算机都能预知。输入过去一百年的天气变化,再让机器输出未来一年可能的天气变化,你觉得准确率能有多少?阴历有二十四节气,不外乎于此。
    白岐玉心神一动,张了张口还想反驳什么,却没出声。
    因为霍传山这句话昨晚,裴芝琪也说过类似的。
    而二者想诠释的内容截然相反。
    当时,白岐玉好奇道,为什么韦特、透特、马赛三个塔罗体系牌面含义不同,却都能算的很准。
    裴芝琪对此的回答是:占卜的是人,回答的是世界。牌仅是工具。华夏有梅花易数,西方有占星秘术好比你用手机看球赛,其他人用平板、电脑,看到的是同一场比赛询问同一个问题,当然得到的答案是一样的。
    她说:只要工具能反应的信息足够多,信息库范围足够大,不要说塔罗牌,连普通的54张扑克牌,都能进行占卜。
    为了证明这一番堪称傲慢、癫狂的理论,裴芝琪直接从桌子下摸出一盒崭新的樱花BICYLE扑克,又摸了一盒让白岐玉摸不到头脑的东西:《百变小樱》里的库洛牌。
    在白岐玉匪夷所思的视线里,她使用了这两套牌占卜,并得出了与塔罗相似的答案。
    裴芝琪摸起库洛牌中的影:你没看过百变小樱,不知道影牌的剧情,不知道影的性格和人设,对不对?
    嗯
    所以如果让你来用库洛牌占卜,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裴芝琪解释道,但我清晰每张牌的含义,或者说,洞悉了每张牌表达的含义时,就豁然开朗了。
    星月吊灯微光洒在裴芝琪面无表情的脸上。
    那样苍白、冷清,又反射着水一般的光。像漆黑海水上,在月色下孤独死去的浮尸。
    她不笑的时候,是天生嘴角下垂的。
    老一辈人说,这样面相的人,天生命苦。
    啊白岐玉漫无边际的想,这就是裴芝琪拼了一切的夸耀自己,不让别人看不起自己的原因吗?
    裴芝琪还在说。
    只要你看得懂,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里的一呼一吸、翻滚起伏的云、潮汐与月相,甚至叶片脉络、茶梗残渣万物整个世界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为你传递信息
    只要你看得懂。
    最后,裴芝琪说,如果你不信,可以寻找一种信息量足够大,信息库范围足够宽的,且你熟识得的、能弄懂含义的库来尝试。
    当时,白岐玉其实并非不信,而是因为太信,才表现的如此震惊。
    都说上帝不掷骰子,可无论是量子纠缠、薛定谔定理
    人类数百年的科研都在努力证明世界是科学的,可一次次恰恰得出相反的结论,诉说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随机。
    他隐约记起几个月前,他曾与厉涛歌讨论观测者效应,讨论Lazy updating,得到的是相似的荒谬推理:
    代码运行中没有随机,大自然中也没有。太多荒谬而恰到好处的的痕迹,都在隐晦的暗示,这个世界是被创造的。
    为什么世界要如此拼尽全力的传达这一点?告诉人类世界并不科学,会对它有好处吗?
    这日子里,一时不刻在耳畔嗡呀、嘈杂吵闹的呓语,终于变得明晰
    如果你能看懂,你会不会对代码做些什么?
    小白?
    耳机突然发出通讯受阻的滋滋,电流声刺得耳膜痛。
    白岐玉吃痛的嘶了一下,回过神来。
    怎么突然发呆?屏幕上,霍传山正担忧的看着他,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高大男人手中的猎刀已收进刀鞘,随意别在腰间。
    似乎是夜渡暗涧的原因,他不再是衬衫西裤的装扮,而着一身漆黑连体工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腰间、双臂上是背带型多功能腰带,别着手电、抓钩等户外生存用工具。
    他的头发也没用摩斯固定,而是随意散落下来,微湿的发梢垂于眉间,颇有些写意风流的不羁。
    这样的霍传山很陌生,也很性\感,举手投足是成熟男人的荷尔蒙。
    从白岐玉视频通话的角度,能看到少数民族小导游在频频打量这个方向,小脸通红。
    阿白?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那边天色昏沉,也或许是山间怪石嶙峋、荒芜到死寂的背景
    白岐玉竟然觉得霍传山很危险。
    是一种平日收敛爪牙,于幽暗密林蛰伏,静候猎物自投罗网的危险。
    属于野兽的利牙环眼,正满抱最原始的贪婪欲\望,一步一步地向白岐玉逼近
    逼向连太阳也黯淡无光的深渊之底
    那边,男人还在循循展开:所以,无论那个人算准了你的什么过往,又占卜了什么耸人听闻的未来,你都不要放在心上,都是幸存者偏差而已。
    那人给你占卜,无非会产生两种结果,第一种:准;第二种:不准。第二种结果的情况下,你找我就不是称赞,而是吐槽了。不过这两种结果的影响其实大同小异,因为我们都会进行上述对话,探讨占卜的本质。
    好,那个,我我先挂了,白岐玉打了一个寒战,猛地避开霍传山的视线,你那边很忙对吧,我先不打扰你再见。
    他像逃离般啪的挂掉视频,手一松,手机狼狈的滚落在地,他却置若罔闻。
    那种怪异的违和感究竟是由何而来?
    直觉告诉他,霍传山不对劲,可理性辩驳说,一路走来,唯一诚心诚意帮助白岐玉的人,只有霍传山。
    他没理由,也没证据怀疑霍传山的目的:霍传山能图什么呢?
    或许是忧虑太多,一直到第二天,白岐玉都没什么胃口,喝了一包酸奶作罢。
    迫近期中考试,图书馆的座位变得紧缺起来。
    白岐玉用餐结束,回到图书馆一层的公共阅览室时,一个学生坐了他的位置。
    白岐玉本想提醒他,却又一想,人家是正经学习的,又没规定占了位置就是你的,便没出声。
    他安静的走到桌旁,轻手轻脚的收拾自己的东西。
    可动作再小,离得近,仍会让人察觉。
    大学生心有所感的抬起了头。
    这是一个五官冷峻的男生,戴着一副金属边眼镜,一身黑衬衫,颇有种矜贵公子的气息。
    二人四目相对,男生似乎意识到白岐玉是原座位主人,撑着桌子起身。
    白岐玉压低声音,示意他坐下:我去别的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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