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了,罪犯也开始冲业绩咯。厉涛歌随手关上透气窗,前几天不还说么,靖德市的连环杀人犯被抓了哎等等,是不是就是刚才新闻说的这个事儿啊?
    厉涛歌又打开透气窗,可惜,楼下已经换台了。
    一个女演员用捧读强,扯着嗓子喊不得了了,山神爷被小鬼子砸了,一把火烧了,俨然抗日神剧矣。
    厉涛歌说的这个骇人听闻的事儿,白岐玉也有耳闻。
    一共是死了几个人来着?八个,九个?
    忘了。我光记得,一开始警方找不到死者的共同点,疑似无差别作案,后来顺藤摸瓜,才发现,这群人都购买过天价保健品。
    白岐玉不知道详细内容,疑惑道:如果有购买记录,不应该很容易筛查吗?大数据时代的
    厉涛歌摇头:不是正规渠道购买。走私的那种,好像说诈骗犯要么伪装成代购,要么上门推销
    这么诡计多端?白岐玉后怕,感觉现在大家都过于信任代购了,都不去核实有没有营业执照
    聊着,厉涛歌已经仔细打量了一圈房子。
    检查了水电煤气,各房间格局,忍不住点头:外面看着不起眼,这房子还真不错。
    他补充一句:很适宜居住。
    是么?
    白岐玉也看了一圈,家具齐全,有暖气,厨具也全。还有独卫。单人生活很够用。
    验房无误,白岐玉才放心的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
    大部分物件儿还在路上,叫的顺丰,估摸着明后就到了。
    天色晚了,又开了一整天的车,疲倦的很,白岐玉便让厉涛歌留宿一夜,第二日再走。
    但厉涛歌收到一条短信后,变了脸色。
    怎么了?白岐玉询问,有事?
    厉涛歌很想说没有,但看着短信内容,难耐的阖上了眼。
    【第四人已失效,速归。】
    晕黄灯光下,白岐玉坐在床上,只穿着宽松的睡袍。
    失忆后,休养了这段时间,白岐玉气色恢复得很好。
    压抑心头的阴霾没了,那些盘桓在眉目间的神经质与戾气也一并消散,只余下最初的柔和与纯粹。
    投来的眼神里,充盈着信任,柔和,和刚出浴的清新的水汽。
    这样久违的眼神,恍惚间,厉涛歌好像回到了那个阳光很盛的午后。
    他和凌霄趴在楼上,从上往下看玻璃旋梯。
    白岐玉的唇也是现在这般红,皮肤是这般通透的白,跟在高大的戚戎后面,像个高中生。
    那时候,他觉得白岐玉是小苹果,后来,他又觉得白岐玉是白雪公主。
    但现在,无论白岐玉是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抱歉,我奶奶喊我回去就不留宿了。
    啊?都十点了,你回去得凌晨了一定要走?
    老人家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厉涛歌紧紧闭上眼,起身,穿衣,背过身去。
    不知道是不想再看白岐玉,还是不想让白岐玉看到他。
    这样对谁都不好。
    好了,他故作爽朗的挥挥手,哥走了啊。你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
    啊。白岐玉起身,好。我送你。
    不用。就两步路的,外面冷。
    嗯。
    看着厉涛歌背对他,在玄关穿鞋的身影,白岐玉突然想说很多话。
    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种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却又无能为力的无措感。
    像眼睁睁看着雪水在太阳下融化。
    涛哥
    厉涛歌停下动作:怎么了?
    白岐玉掩饰的笑了笑:没你回去,是要搞独立工作室了吧?
    嗯。
    人手找好了?
    找好了。
    凌霄凌霄肯定跟和你走了吧?你也去问问小谢,他技术真的很好。还有李哥、大杨
    好。
    那就好白岐玉抿了抿嘴,抱歉啊,明明答应了你。
    这算什么,健康重要。
    厉涛歌终于换好了鞋。
    他站起身,拿起车钥匙,却迟迟挪不开脚步。
    他听到了白岐玉在哭。
    白岐玉其实没出声,任一滴滴泪顺着脸滑下,滴在地毯上。可厉涛歌就是听到了。
    白岐玉似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
    一路走来,他告别了戚戎、告别了组里所有人,还有房东,全都没有这么伤心。
    他用手胡乱擦着:抱歉啊,我最近情绪不太好哎,都要分开了,搞人心态呢
    厉涛歌喉头一酸,猛地上前一步,抱紧了他。
    这个动作好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那么紧,又那么决绝。
    怀中人很瘦,瘦的硌人骨头,好像一用力就会碎。
    这些日子里,吃不好、睡不好,几乎都要垮掉了。
    厉涛歌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力气。
    哭什么,他故作爽朗的说,2021年了,又不是原始时代,想我买张票就来靖德了。平日里要是又不开心了,就给我打电话、发短信,随时欢迎。
    我就是难过
    好,想哭就哭吧,哭了就开心了
    厉涛歌安抚的拍着白岐玉的背,可后者怎么都停不下来。
    不知为何,他就是那么难过,不想放开厉涛歌的拥抱。
    明明男人就站在眼前,高大、痞气,一如既往的模样,可他总觉得,放开后,什么东西就要消失了。
    许久,厉涛歌说:听着,人生不是一蹴而就的线,而一个个线段组成的
    你的新一段人生就要开始了,它会无比明亮、充盈快乐、希望,与一切你值得的美好。
    再也不会有难过了,厉涛歌喃喃,坏东西不会再来找你了。
    白岐玉哽咽不成声:下一段人生
    嗯。厉涛歌很温柔的拍着他的背。
    二人拥抱了许久,厉涛歌又说:邹城挺好。这个房子也不错。就这样暂时定下吧,不要乱跑了。
    嗯。
    既然选择了这里,就努力有个新开始,好吗?到处搬家也挺让人心烦的,总不能逃避一次再逃避一次,对吧?
    嗯
    你试着给自己定个期限。两年,或者一年努力适应邹城的生活,不要离开这里。
    他说的有道理,白岐玉抬起头,透红的眼很认真的看着他:你放心。
    厉涛歌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那,和我说再见吧。
    再见
    祝你一路顺风,万事顺遂。
    你也是。
    还祝你,天天开心,平安喜乐。
    白岐玉破涕为笑:你也是。
    他松开了他。
    热度与白雪公主都从怀抱中离去。
    一直走出老旧的楼道,走出小区,肃杀的晚风吹得脸冰冷,厉涛歌都是浑浑噩噩的。
    他坐进车里,动作很缓、很慢的脱下贴有特殊符篆的常服。
    把常服用细密的五彩线绳捆住,封锁到骨坛子里,扔到后备箱的黑布中。
    做完这一切,他换上罗太奶准备好的祭袍,像木偶提线一样点起了线香。
    神圣虔诚的线香味儿一瞬充盈了车厢,缥缈白烟挥散了阴影中蠢蠢欲动的污秽。
    而厉涛歌趴在方向盘上,泪流满面。
    车里光线很强,灯明几亮,却没有一束光能照亮他。
    对不起,小白没有科学,也没有我们的Frooklyn了。
    似乎是心有感应,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锁屏上亮着白雪公主三个字。
    可厉涛歌不能接。
    反方向的钟唱了很久,一直到所有回忆对着我进攻才停下。
    反方向的钟,听多少遍能回到过去呢?
    手机荧幕熄灭。
    白岐玉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站了很久,看着那辆熟悉的牧马人,泣不成声。
    骗子车还没开走,就不接电话了
    在这一刻,白岐玉才真正意识到,他的上一段人生,迎来了最后的终结。
    白岐玉喃喃道:如果能一路走到底,谁会想要重新开始呢?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拉上落地窗帘后的下一秒,窗外夜空中掠过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道巨大的闪光,如流星,如灼眼火焰,一切绚丽光耀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它。
    那样靡丽、神秘,过于明亮到无法分辨真面目。
    光飞过靖德的连绵山脉,飞过齐鲁边境蜿蜒的海岸线,飞过国道与高架桥
    降落在邹城市灯红酒绿的不夜城。
    而光焰消匿于霓虹灯海时,车上的人短促的抽搐了一下。
    像是大梦初醒,厉涛歌从方向盘上直起身子,怔愣的抹了一把脸。
    他看着手上的泪水茫然无比:奇怪,我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也对毕竟是共事一年多的好兄弟,厉涛歌浑浑噩噩的想,可惜了,看上去那么正常一个人,怎么抑郁了呢?真是人生无常。
    耳洞突然一阵刺痛,像有火烛在灼烧,他下意识一摸,五个耳洞都好好的,没长死也没化脓。
    却一个耳钉都没有。
    今天出门前,他忘记戴耳钉了吗?
    可能吧,毕竟这两天又是收拾行李、又是跑手续的,累忘了也说不定。
    刺痛很快散去,厉涛歌打开手机,忽略未接来电,打开备忘录。
    更多的无法以肉眼察觉的灰雾逐步从厉涛歌身上抽离,又在祭袍内暗绣的法文作用下,他的记忆逐渐湮灭
    该回去了。厉涛歌想,暗堂立成,这周末就要补正式的立堂仪式了。唉,明儿又要早起,得赶紧去农副市场把三大牲置办好。
    想着,他给厉溪鸣打了一个电话。
    后者接的离奇的快,像是早就等着了似的。
    这让厉涛歌惊讶的挑了挑眉,毕竟他和妹妹从小打到大,别说秒接了,能接电话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厉溪鸣的嗓音听着不太对劲:你搞完了是吗?
    搞完啥?哦,你说送同事啊。他已经住下了,我准备回了。
    同事
    厉溪鸣松了一口气。
    她朝罗太奶使了个安心的眼色,后者长叹一口气,背着手,离开了房间。
    随便你回不回的。厉溪鸣恢复了牙尖嘴利,没死就行。好了,别浪费我的话费,挂了。
    哎!你这脾气还没好过一分钟呢
    嘟嘟
    厉涛歌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气的吹胡子瞪眼:臭妮子,看我回去怎么揍你。
    于是,他发动引擎,酷炫镭射喷漆的牧马人离开了崇明小区。
    他没有意识到,后视镜里,他的泪仍在静静地流。
    第51章 崇明小区
    次日, 白岐玉一觉睡到自然醒。
    没有焦虑的闹钟,没有忧心忡忡的夺命连环call,悬浮的心落了地。
    正午十点的窗外, 秋季的阳光挥洒在卧室。
    在这片清淡的惆怅中, 白岐玉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新生活来了。
    可那时,他尚处于释放高压后的头脑空白与狂喜中,并未过度思考一些问题。
    后来想来,他的脆弱期、逃避心理、都是一切灾难的开端。
    比如谁拉开的落地窗帘?
    日子在短暂的新鲜感中步入正轨。
    白岐玉有了大量时间做想做的事。
    睡到自来醒,买一杯八宝粥,顺着老街慢慢的散步。浪费一整天在商场, 可能买些东西,也可能什么都不买。健身, 玩买了没拆封的游戏,补电影
    但不得不承认, 精神松懈后, 空虚感不可避免的一拥而上。
    空闲时间多了, 胡思乱想的时间也多了。
    比如思考逃避的目的,思考裸辞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实在忍不住,登上Q/Q,发现群聊之外,那些送行时依依不舍、关系熟稔的同事们, 一条问候都没有。
    只有一条私聊。
    【海誓山盟:还在靖德市么?】
    这谁?
    头像是系统默认的蓝天白云,像老年人为了斗地主注册的三无账号。
    对话框显示你们不是好友, 是窥世探险队群聊发起的临时会话。
    点进个人信息, 发现这人的群备注是霍教授。
    白岐玉仔细想了一会儿, 才想起来霍教授是谁:队里的顾问, 齐鲁大学的历史系教授。
    这位霍教授平时忙,很少参加线下活动,只在群里答疑解惑。青岛之旅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可惜,一面之缘,记不清长相了,只记得是个儒雅风趣、学识渊博的中年人。
    找白岐玉,估计是想咨询靖德市的事儿,旅游、风土人情什么的
    【Cherish:有事么?】
    可能是正在用电脑的原因,霍教授竟然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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