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蘅眼睛笑意流淌。
    笑什么?清和被她笑得有些脸热。
    比起池小将军的盛装打扮,她这一身素衣可真要被比没了。
    笑你怎样都好看。
    柳琴为她搬来一把椅子,冷不防听到这声低语,心房像被猫爪子踩了下。
    走出门去慢悠悠地想:怪乎盛京那些子贵女酸她家小姐酸得要命,小将军不得了啊。真是把姑娘家的芳心捏得紧紧的,说话也好听,语调莫名地教人腿软。
    你的腰还好吗?
    沈姑娘戏谑问道。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池蘅噙在唇角的笑意微滞,不禁抬高声量:我好着呢!
    哦,用了我的药才好。
    你方才夸我怎样都好看,诸如此类的话,哄过几个姑娘呀?
    池蘅眼神古怪,总觉得婉婉在调戏她,她哼了声,一甩衣摆:前尘种种不提,往后只想哄你。
    你看你清和啧啧,谁要和你前尘种种不提呀。
    她好气人。每句话都要在尾音带个呀,呀得人心尖都软了,汗毛也跟着竖起来了。
    池小将军在调.情一道不是她对手,捧起一盏茶做掩饰,想了想方道:你在和谁说话?
    清和笑吟吟开口:和我未婚夫。
    啊,该死,她嘴好甜!
    池蘅眯眼,身子前倾:我不是你未婚夫。
    她摸了摸下巴,今天的我不是以前的我,不是池家小将军。
    哦?那是谁?
    是虎将军!
    她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白虎面具:我戴着面具来见你,恰好你也戴着□□,池蘅没来主动找沈婉婉,我是虎将军,你是谁?
    我?清和声色温软地配合她,细细沉吟,笑:我是小冰块,
    池蘅捧腹大笑:小、小冰块?哈哈哈哈哈你到底知不知道沈大将军被人称为冰块脸?
    我知道你在笑什么。清和顶着一张冷脸看她,忍了忍,嗔道:你好幼稚啊。
    胡说!虎将军很快进入角色状态:本将军山中大王,一声吼,飞禽走兽无不俯首。
    清和轻睨,意态更为疏懒,手指圈着金铃细绳:吼声给我听听?
    那多没面子。小冰块笑都不笑一个,本将军吼不出来。
    你要我怎么笑?
    随便笑。池蘅凑近她,拽她衣袖:姐姐姐姐笑一个嘛。
    沈姑娘耳根子发烫,啐她:真给老虎丢脸。
    你是说【飞雪】啊,想【飞雪】了?今儿个我差人给你送来。
    她厚脸皮,死缠烂打,清和顶着那张面皮笑了笑,笑得好不自然好滑稽,池蘅趴在她膝盖捧着肚子: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过分。
    清和眼神闪过一抹羞恼,拿小腿踢她:起开。压着我了。
    池蘅这些天没少和她写信,信里有正经的,不正经的,不正经的拎出来能羞红小将军的脸,好在戴着面具,既没毁了两人加冠礼后再相见的约定,更少去许多羞臊。
    这一声压着我了,她不由得又想起那日在婉婉床榻自己为防被踹下去,压着她小腿,想到这又不自觉想到之后的事。
    怎一个刺激了得!
    她耳朵红红一看就没想好事,清和不客气地捏她宛若红玉的耳垂:虎将军,回回神。
    池蘅被她打趣地甚觉快意,好久没在一块儿面对面说说话,藉着虎将军和小冰块的全新壳子,机会难得,小将军当真回过神来听话地冲她吼了声,张牙舞爪,不像虎,像猫。
    两人闹作一团。
    笑够了闹够了,池蘅从她怀里探出头:嘿,差点忘记给小冰块生辰礼了!
    她伸手往广袖探去,摸出两个漂亮的泥人:看,这个是你,这个是我,一盆泥里和出来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找捏泥人的老师傅学的,没给银子,顺手救了他家从屋顶栽下来的小孙子。他为感谢我,得知我对他家传的手艺感兴趣,教了我半日。
    你腰伤了还往外跑?
    这不是情有可原嘛。池蘅兴冲冲招呼她:你快看快看,像不像?像不像?我觉得像极了,我看着这泥人都忍不住亲她。
    泥人被清和轻轻巧巧夺去:亲一嘴泥,怎么想的?也不怕脏。
    她低头捧着泥人池好好观摩,由衷赞叹:手真巧。
    嘿嘿,不脏不脏,我也觉得我手巧,我不仅手巧,哪哪儿都巧。
    清和今日心情别扭,一则是阿娘忌日,二则是她二十生辰,三则池蘅贸贸然跑来一脸得意很是磨人,四则她想她又不肯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越矛盾越小性,见不得她尾巴翘到天上去。
    我是说老师傅手巧,谁说你呢?
    池蘅不服气,下巴抬起心里恶狠狠想:早晚要你哭着求着夸本小将军手巧,夸一百声!
    脑门被敲了下。
    沈姑娘清清润润的嗓音流入耳:醒醒。
    嗷!
    池蘅来一趟呆了许久,亲自下厨为未婚妻煮了一碗长寿面,打了两个荷包蛋,她胳膊趴在桌子看着人吃。
    热热腾腾的手□面用的是鸡汤打底,汤色漂亮,鲜香美味,黄澄澄的蛋附近撒了一把小段葱花,清醋调味,盛在鱼儿戏水的白瓷碗,相得益彰。
    你要吃吗?长筷挑起长寿面开头,清和咬文嚼字:虎将军?
    太多了吗?池蘅盯着满满一碗面条,生辰这日长寿面吃不完不吉利,且这面也有讲究,不能断,吃起来更讲究。
    她懊恼自己忘记这一茬,睫毛眨动:我也可以吃吗?
    自然。福寿绵延,有福同享。
    池蘅腼腆笑笑,搓搓手握住竹筷,细心地往瓷碗里面寻到面的另一头,提醒道:不能断。
    不断。
    永不和你断。
    清和笑着用筷子卷着面吃。
    最开始两人头碰头各吃各的,吃到一半吃出经验来,她时不时爱瞅小将军几眼,两人常常四目相撞,撞得心窝浸甜。
    池蘅心想:真香。和婉婉吃一个碗里的面,香死她了。
    她舍不得浪费,更舍不得这面半途断了,卷到最后不能再卷,两人默契交换眼神,小将军长长一吸溜收尾,一人一个荷包蛋,汤底也分着喝了。
    神仙美味!
    她拍拍肚子。
    清和被她逗笑,也觉得这面好。池夫人亲传的手艺,阿池亲手做的长寿面,比她往年吃的每一碗都香都甜。
    夜色笼罩别苑,池蘅半个时辰前离去,清和坐在书房看窗外星月:阿娘,你看到了吗?她待女儿很好,女儿很幸福。
    大猫【飞雪】被送到【绣春别苑】,此时溜溜哒哒打转,转累了,趴在羊毛毯用脑袋轻蹭主人的脚踝。
    真乖。
    她抚了把虎头。
    大猫发出一声近乎撒娇的虎叫。
    清和眉开眼笑,手里把玩那只泥人,赏玩够了小心收进大而精美的木箱。
    这里面都是阿池送给她的礼物。
    十几年,装满十几只箱子,眼看这只也要满了。
    有她们的定情信物木刀,也有其他琐碎,每一件意义各有不同。
    譬如这只泥人,这只泥人代表的意义是阿池想与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那把木质唐刀所承载的,是阿池愿将性命交到她的手中。
    她的刀就是她的命。
    如今都愿毫无保留交予名为清和的姑娘。
    正所谓岁月无情人有情,辗转,到了池蘅加冠礼之日。
    第93章 、加冠礼
    运朝男子满十八举行冠礼,加冠意味成年,既已成年,行事为人当与年幼不同,上则敬老爱老,下则关爱幼童,入内体贴娇妻,在外撑起一片天。
    肩上的担子压下来,负重也得咬牙前行。
    一旦加冠,旁人便不可将其看作稚子,随之而来的是严苛的审量标准,轻易错不得。
    世人不与孩子计较,脱去孩子的外壳,与大人们站在同等位置,拥有话语权的同时亦有数不清的责任需要担当。
    冠礼前三日,池蘅前往祠堂告知池家列祖列宗。
    烛火通明,一排排灵位沉默无声地俯瞰池家这一代的子孙,池蘅身着素衣,面容肃穆,祭拜过祖宗她跪在蒲团依着礼数自省。
    举头三尺有神明,池家无数英魂用鲜血铸就荣耀权势,以血肉之躯保家卫国,今时到了她这总要有个说法。
    陛下为君不仁,池家满门到了不得不为后代子孙筹谋的境地,池蘅身上怀着的,是能倾覆将军府几百年清名的秘密。
    她身为女子,自幼扮作男儿,她的人生没有十五岁的及笄之礼,没有待嫁闺中。
    长至十八,穿的是长袍,行的是冠礼,日后更要浴血而战捍卫大好山河。
    呱呱坠地起她的命途轨迹与世间大多数姑娘不同。
    这是她的幸。
    池蘅垂眸静静思索十八年来的点点滴滴。
    大哥喜欢兵法,抱负是成为一位大将军,二哥喜欢舞文弄墨,后来见识到文人孱弱,开始文武双修。他们想做什么都能得到爹爹的支持,偶有不如意,最后结局仍能得到美满。
    很多时候她觉得爹爹对两位哥哥过分放心,像是能一眼看到他们人生的尽头,是以不怕他们胡来。他对他们的信任到达前所未有的高度,是池蘅不能企及的,不敢奢望的。
    自幼她学什么,做什么,要什么,爹爹都会紧张地不得了,唯恐她长歪,对她要求甚高,堪称严父。
    大哥十三岁在他刀下走上十回合,得到是称赞,是爹爹大手拍在他肩膀夸一声我儿英勇。
    照样是十三岁,她十三岁没能在爹爹刀下走上二十回合,得到的是罚跪祠堂。
    学文习武尽是如此。
    那几年她很累,很委屈,这委屈不可与人说,有泪也得含泪往肚子吞,似乎怎样做爹爹都不会看到她的好,似乎她做什么都是错。
    她有过顺从有过叛逆,甚至气狠了愈发犯浑,吃软不吃硬,常常挨鞭子。
    十四岁那年爹爹一气之下差点打废她,往后待她态度好了许多,但要说态度的真正转变,是她与婉婉私奔途中遭遇袭杀,受了伤隐匿药谷,消息传回盛京惹来至亲心忧。
    出走半年回家以为照着爹爹的脾性少不得要把她的腿打断了,可没有。
    爹爹的鞭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自那天起,池蘅有了肯听她说掏心窝子话、肯尊重她意愿的好爹爹。
    想也知道遭遇袭杀失踪一事将人吓得不轻。
    而后种种她多年的心结解开,对爹爹怨气消弭。没了怨气阻拦在中间,看清不少以往没注意的细节。
    爹娘待她确实与两位哥哥不同。
    这不同关乎她的身份,关乎池家大计。
    池蘅上身笔直地跪在蒲团:列祖列宗在上,蘅必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不求名传千古,但求无愧于心。
    冠礼之日,柱国大将军府宾客盈门,见过的没见过的,听过的没听过的,皆穿华服前来。
    天公作美,阳光温煦。池家众亲族早早前来,池蘅一袭华美礼服常伴爹爹身侧。池三公子俊美风流,风度翩然,为人所喜。
    再不久沈延恩携一对子女登门,小将军矜持地跟着众人出门相迎,人群中一眼见到被柳瑟柳瑟搀扶下地的美貌姑娘,她心一跳,含蓄浅笑。
    沈姑娘柔柔瞧她两眼,眸子快速掠过惊艳欢喜。
    时隔两月有余,今日是她们初次相见。
    相思熬成一碗红豆徐徐飘散热气盛在碗里,两两偷瞥,默然心动。
    正宾、赞者聚齐,冠礼开始,正宾手拿艾草蘸水扫过被冠者肩侧。
    运朝有自己独有的文化礼仪,以运为国名,尤其注重气运、福运,在运朝,夸赞一个人有福运乃最讨人喜欢的说法,能最快拉近人与人的关系,成为人人皆知的社交礼仪。
    清和跽坐席位听着响彻宴会的一句句颂言,目色温柔地注视小将军着宽大深衣与正宾作揖,又往东房褪去深衣换好皂衫革带,前前后后换了三次礼服,一次比一次庄重。
    满十八岁的阿池正色敛容按照冠礼流程推进,光看着就累。
    和她及笄那日似的,身上像压着一座山,不得清闲,这般场合宾客云集,被无数双眼睛注视,出不得一丝差错。
    她看着某人趁着俯首的间隙悄悄松口气,忍不住掩唇笑。
    冠礼是枯燥的,仿若提前告诉你,迈入成年往后少不得这份枯燥。
    池蘅确实觉得枯燥。冗杂的礼节给人看不到尽头的错觉,越众而出的这位老者她不认识,经爹爹之前引见方知此人来头不小,是九州大陆有名的儒者,人称萧师,门生遍布天下。
    爹爹三请四请请这位出山为她冠礼增添看头,池蘅老老实实盯着老人靴子,鼻尖嗅到一股清淡的檀香味儿,低着头感到沉沉的审视。
    没人说话。
    鸦雀无声。
    池家乃运朝将门之首,独独请了名震九州的萧师前来为幼子起字,可见对幼子疼爱非常。
    萧师有多难请,在场众人不禁好奇,池衍是如何磨破嘴皮子才能把人请来的。
    发顶被抚,池蘅不敢动。
    待看够了,萧师温声道:孩子,老夫便为你赐字矜鲤,你意下如何?
    蘅拜谢前辈!
    矜鲤。
    池矜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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