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提得起双刀,横刀立马亦无惧风沙疆场。
    这就是池夫人。
    和姨母、大师伯冷傲的高人气韵不同。
    池夫人的美,好比烟火人家随着炊烟徐徐飘出的软稠米香。
    同为女子,哪怕她来看都得承认婆母是货真价实的美人。
    美人配英雄,才生得出阿池这样好的骨相英姿。
    池蘅和娘亲挤眉弄眼,稍顷看够了方肯轻扯未婚妻衣袖:婉婉,阿娘好看吗?
    池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对这个儿媳满意的不得了。
    上了年岁的人更喜欢被人夸赞美貌,尤其情真意切不自觉用眼神流露出的欣赏赞叹。
    被她二人联合起来打趣,清和耳尖微红,嗔瞪小将军,池蘅被她瞪得心口热乎乎的,还未来得及调侃,两位兄长与提着药箱的御医一前一后跨门而出。
    这位便是池三公子罢?容越抚须笑道:那站在池三公子身边貌若姑射的姑娘,想必就是沈大姑娘?老夫姓容,奉陛下恩旨前来为池沈两府诊平安脉,三公子,沈姑娘,请。
    为首的御医笑眯眯的,面容白净,生得慈眉善目。
    清和挽着池蘅的手款款而行,事到临头还是有些忐忑,担心阿池的身份泄露,担心来人不止是御医那么简单。
    几步路的功夫,她想:陛下这是生疑了。
    小拇指被轻捏两下,她歪头,猝不及防撞进池蘅含笑的眼眸。
    她倒是丁点都不怕。
    清和弯唇:事已至此,唯有相信大师伯的能耐。
    内室站满人。
    容御医神情淡淡,有意瞥过池大将军的面容,见他气势如渊,稳如泰山,对接下来的诊脉提起十二分谨慎。
    一起来罢。他道。
    池蘅与清和默契地坐在方桌对面,丫鬟备好雪白丝帛盖在未来三少夫人柔嫩的皓腕,池英、池艾避嫌不去看,目光殷切地落在幼弟脑瓜顶。
    婉婉有她却没有,池蘅眉心一拧:本公子的呢?
    丫鬟被她问得哑然,红着脸将另一条丝帛献上。
    盖好细白的手腕,小将军心满意足:诊罢。
    容御医嘴角一抽。
    他刚从山上下来,山上的人哪个见到他不是客客气气的?到了此地却要受乳臭未干的小儿平白嫌弃。
    他右眼皮不住乱跳,沉下心来,端然就坐。
    竟是双手同诊。
    沐阳城,姜煋闲散地躺在山巅,青山绿水,清风吹拂,躺在青草地,末了她抬手遮住春光,微眯眼,一言不发盯着手心错乱的掌纹。
    十五年前她堵上性命为阿蘅遮掩天机逆转阴阳,若是那么容易被人识破,就真给老祖宗丢人了。
    啧。
    天真。
    姜神医唇边染了讥笑:【龙门】那些人一如既往的天真,自高自大,目中无人。
    欺师灭祖的那笔账她早晚要和他们清算!
    还没诊出来吗?池蘅认认真真扮演日常犯浑的二世祖,瞧着老头气定神闲的模样,越看越碍眼,倏尔脑袋探过去:老伯伯,我不会是有什么大病罢?
    老伯伯
    容越年四十,卸下这副伪装还是不服老的壮年人,他轻呵:急什么?
    才多会
    他心下不安,修道三十三载,他在【龙山】以断阴阳闻名遐迩,他辈分虚高,敬重他的人不少。
    和引以为傲的医术比起来,断阴阳的能耐在一众师兄弟里显得颇为鸡肋,此次奉命前来护卫陛下,没想到正巧有用武之地。
    只是在最擅长的领域碰壁,滋味委实不好受。
    男尺恒虚,女尺恒弱,此子脉象怎么切都是男子,比起他来,沈家姑娘身中寒毒更为棘手。
    容越额头冒汗,左右手交错分别搭在两人腕间,一心二用,心尖直接添了两份愁。
    陛下怀疑池蘅是女子,这才有今日的诊平安脉。
    两府势大,哪怕是皇室也不能行差踏错。
    找不到证据,无法证实池家犯下欺君之罪,想整治池家便是师出无名。
    越想,容越眉心拧得越紧,心浮气躁。
    哎?做什么!池蘅捂住搭在腕间的丝帛,眼神古怪:有人尚能悬丝诊脉,你隔着块帛巾就不行了,老伯伯,你不会是庸医罢?
    清和被她欠揍的口吻逗笑,夫唱妇随:御医可诊出什么了?我这身子她掩唇咳嗽两声:我这可有得救?
    容越被她二人挤兑地老脸涨红:这
    他吞吞吐吐:这
    这什么这!说啊!我儿到底怎么了?
    池大将军三声吼,震得御医耳朵嗡嗡的。
    他【断阴阳】断来断去,断的都是池三公子为男儿,慌忙从袖口摸出帕子擦拭冷汗:三公子身强体健,气血旺盛,至于沈姑娘
    他不敢直说寒毒,寒毒也得有药可解才行,这毒他解不了。
    顶着满屋子眼睛,他艰难道:体寒虚弱,根基不稳,稍后老夫开几副药调理
    池蘅笑着起身:那就是没我们的事了?
    容越藏在广袖的手捏指掐算,算了几遭,得出的是池家幼子运道较常人稍微好些,按理说这样的人不至于成为陛下的妨碍。
    只是算一算他的命格运势,上一位龙卫究竟怎么算吐血的,还为此赔上性命?
    他来时踌躇满志,走时强颜欢笑,满肚子不解。
    池衍亲自将人送出门,经此一事,对姜煋的崇敬更上一层楼。
    池英、池艾不知幼弟为女郎,是以感受不到池蘅长舒一口气的痛快。
    池小将军眯缝眼,一脸高深莫测,笑起来慈眉善目:婉婉婉婉,你快看,我这样子像谁?
    清和扭头,一怔之后笑趴在桌子。
    池夫人也笑自家女儿促狭她这样子,分明在学那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容御医。
    还以为什么厉害人物,就这?
    就这?池大将军一巴掌拍在女儿肩膀:太得意了,收敛点!
    池英池艾听不懂爹和阿蘅在打什么哑谜,面上保持得体的微笑。
    挨了打池蘅不肯坐在他身边,跑去找清和说小话,两人头碰头谈论那位容御医。
    池衍杵在那干瞪眼:就这?就这已经是姜道长压上命轨与天争来的便利!
    否则哪会这么容易欺瞒世人?
    天机未显,那是有人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阿蘅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尚在母腹那日起,有多少人为她平安顺遂保驾护航。
    他还说你体寒虚弱,笑死个人,这是哪来的庸医?我瞧他明明诊出寒毒却不敢说,可见这庸医怂是怂了些,医术确实有点厉害
    她前后矛盾,清和笑道:那这是厉害还是不厉害?
    池蘅沉吟片刻,认真道:厉害,可远没大师伯厉害。
    厉害的容御医回到皇宫如实相告,得知结果与自己想的完全违背,赵潜疑心顿起:道长所言为实?
    容越在池家受尽屈辱,来到天子面前反而理直气壮:陛下不信贫道,不如再请人来。
    一个不慎差点得罪他,赵潜压下不满:道长哪里话?朕绝无此意。
    御书房,文弱的陛下凝眉细思:池蘅是男子?
    他仰头自说自话:朕如今不仅要防女子,还要提防疑似女扮男装的男子?
    疑心生暗鬼,他现下看谁都不可信,眸子转动:若能扒开他们的衣服看看就好了,可惜
    这有何可惜的?宁可错杀,不能放过。陛下此时忌惮两府不宜用强,假以时日收拢人心,掌控生杀大权,介时想做什么还不是陛下一句话?
    依贫道看,沈家嫡女寒毒深入内脏没几年好活,人死了,姻亲变阴亲,好好运作一番脏水完全可以泼给池家小子。
    赵潜没成想【龙门】的道长心也是黑的,抚掌大笑:道长言之有理。
    金丝雀里的鸟儿分外老实,他想:当众扒衣服不可行,哪怕贵为帝王也不能不顾分寸羞辱重臣之子,真若做了,便是主动给池家递谋反的把柄。
    不能强来,那以色.诱之呢?
    不弄清池蘅是男是女,他觉都睡不踏实!
    来人,速速去请贵妃!
    一连七日,三品以上的大臣及府中家眷皆诊脉完毕,还真被容御医诊出几桩女扮男装、男扮女装的后院秘事。
    春雨贵如油,池蘅舍了小厮撑来的油纸伞,小跑着钻进【绣春别苑】,她怀里抱着油纸包,发丝沾染细密雨珠,进门叫喊:婉婉,【如归楼】的醉香
    话卡在喉咙被她咽回去,小将军身处未婚妻闺房,一眼看到斜倚小榻安然熟睡的沈姑娘,心神一颤,轻手轻脚挪过去。
    第63章 、她想咬她
    闺房寂静,柳琴柳瑟也不知跑去哪儿没在房中侍候,四足兽铜炉香雾袅袅,鼻尖轻嗅,是浸润冬雪的清梅冷香。
    池蘅回头往门口看了眼,平白无故生出偷香窃玉的刺激感,捧在怀里还温热的油纸包被放在就近的茶桌,她步子迈开。
    猫儿走路没声,小将军这几步走得比猫儿还轻盈。
    内室温暖,窗外雨丝细密,走到半途意识到衣衫潮湿,免得过了潮气给婉婉,她思量瞬息,手已经搭在腰间玉带。
    玉带解开,手脚麻利地褪去外面绣着云纹的月白衣袍
    来到门口的柳琴看见这一幕克制不住低呼,被身后的柳瑟及时捂住嘴。
    两姐妹拉拉扯扯走开。
    寻常这动静早就引起池蘅警觉,可这次她竟充耳不闻。
    外袍扔在地上,低头瞅着沾了泥土的靴底,怕弄脏清和姐姐的闺房,连带着长靴都被规规矩矩摆好,池蘅着了雪袜向前走,直到踩在绵软温热的的羊毛毯。
    怎么睡得这么香?
    她明眸染笑,身子缓缓下蹲,欣赏沈姑娘芙蓉春睡的姣好容颜。
    池小将军素爱美人,素喜美色,见了美人禁不住心神荡开,脚下扎根一般扯都扯不走。
    相识多年,她看多婉婉清醒的样子,醒着的婉婉或端庄或柔美,或孱弱或逞强,种种情态都与当下的静默不同。
    当下婉婉是睡着的,眉眼流露无辜脆弱的娇态,偶尔做到不好的梦还会紧抿唇。
    婉婉生性喜洁,房里若铺好御寒的毯子,少有穿靴的时候。
    她好整以暇观赏美人裙摆下雪袜牢牢包裹的玉足,一时看得入迷。
    不用看池蘅都猜到她脚趾是蜷缩的。
    即便三月天闺房内铺着的地龙还没灭,但生来畏冷的习惯已经刻进骨子。
    婉婉不会容许自己瑟缩肩膀佝偻着背,因为那样不好看。
    这是一个睡着了也只肯用蜷蜷脚趾的方式来宣泄小女儿心态的人。
    时而一板一眼,时而无法无天,矛盾美好的个体。
    剥去家世赋予她的高贵优雅,此刻的少女无比真实,远山眉锁着淡淡的愁,池蘅往下轻瞥,果然看到她握在手里装裱精良的话本。
    这是又为话本里哪个小可怜伤春悲秋了?
    她有点醋。
    站起身试探着用脚碰她的脚,碰过之后见没动静,大着胆子用脚底板贴贴沈姑娘脚背。
    玩了几回没甚意思,她在屋子里闲逛,不多时手上多了一只狼毫细杆笔,笔尖在掌心轻划,痒痒的。
    丰富的狼毫吸收墨汁,池蘅手腕沉稳,半跪在她脚边。
    清和食指轻颤,呼吸依旧平稳。
    小将军作弄人的法子在脑海过了不知多少回,还是决定在青梅瓷白小脸分别画三道猫须,本着画了就跑的坏心眼,她身子前倾,聚精会神。
    笔尖堪堪要落在那张脸,她皱着眉头心生不舍,纠结之余望见她涂抹口脂的唇瓣,冷不防想起大年夜那次婉婉亲了她一口。
    小将军蠢蠢欲动,手腕轻转,毛笔被她放回小桌的笔山。
    亲一口不要紧罢?
    反正婉婉睡着了,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可偷尝婉婉的口脂,好像是有些过分?
    池蘅脑子里两个小人直打架,一个说婉婉的唇看起来好软,我亲一亲她,多年的情分在那,她不会想着打死我的,一个又说你怎么净想着欺负婉婉?
    小混蛋阿池摸摸头,不服气:我也没少护着她啊。
    呸!谁护着谁?山洞那晚若非婉婉出手,你早就不知在哪横尸了!
    她眉心蹙起:我和她都是女子,我们可是在一个大池子泡过的关系,亲密无间!相亲相爱感情才会越来越深,女孩子不都这样么?
    你色心不死!
    池蘅捂着快要炸开的脑袋,犯浑的她恼羞成怒一脚踢开另一个正气凛然的自己,勉强暂居上风。
    最是美色惑人心。
    婉婉也不知怎么长的,眉眼鼻唇全都长在她心头好。
    她没吃过其他姑娘的唇脂,今儿个也不知怎么,就想尝尝婉婉的。
    一时也不觉得都是姑娘家,为何要执着于尝人家口脂。
    她身子凑近,喉咙小心吞咽,鼻尖萦绕熟悉的冷香,她想:别管男女,谁对着这样的美色不想一亲芳泽呢?
    猫爪子在心坎轻挠,池蘅手指轻轻摩挲那娇嫩的下颌,俯身
    话本从少女手中脱落,掉在厚实的毯子。
    一只玉手颤抖却坚定地抵在小将军胸口。
    阿池
    清和双目紧阖,唇瓣微张,如兰的清雅香气擦过池蘅近在咫尺的唇。
    她身子僵直,手足无措:我、我、我就想尝尝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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