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冉缓步来到榻前,神色淡淡,语气也是惯常的平波无澜,身体可好点了?
    可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在傅沛白听来却宛如天籁一般,许是她的表情过于呆滞,陆晏冉以为她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蹙眉问道:还有哪里不适吗?
    傅沛白骤然回神,低语道:没有,没有不适。
    她说完,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细细算来,她二人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过话了。
    傅沛白心中酸涩,连带着鼻腔发酸,她暗自唾弃自己,却又忍不住开口唤道:峰主......
    她的声音有种雌雄莫辨的中性音调,不尖不细,也不算低沉,而是同少年一般的清亮,现下带着一点鼻音,显得声音闷闷的,语调拖得极长,与撒娇委屈的孩童一般无二。
    两人在昏暗的烛光下对视,彼时屋外一道白电划破夜空,一声闷雷乍响,轰隆一声,倾盆大雨落下,屋外响起吵杂的夏夜雷雨声。
    陆晏冉的眉目细长,眼睛状若桃花,瞳孔仿佛是浅棕色的琉璃一般,看人时总是透露着一股冷清疏离的感觉。
    傅沛白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将目光一直落在对方的脸上,内心饱胀,某种情绪就快要按捺不住破土而出了。
    陆晏冉幽幽一叹,冷淡的眉眼软和了下来,轻轻一问:怎么了?
    傅沛白被这短短的三个字击得溃不成军,这段时间以来的难受、压抑、委屈和思念,通通涌上心头,逼得她眼角发红,几乎快要落泪。
    她脑子糊涂起来,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嘴角下拉,只一个劲的喃喃:峰主,峰主......
    陆晏冉盯着她,嘴角忽然带起一丝笑意,傅沛白,你今年几岁了?
    年底就十八了。
    你知道你现在这幅模样像谁吗?
    像谁?
    八岁的霍嘉然。
    傅沛白听出了话中的调侃之意,她吸了吸鼻子,有些羞窘,一时没有回话。
    好了,你身体到底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没有,她虽然只回了短短两个字,心里却默道见到你什么都好了。
    陆晏冉正了脸色,你身体的事阿若已经与我说了,这几天你就在朝泉修养一阵再回苍穹,我会禀明父亲的,还有,记得阿若的嘱托,保持平稳的心绪,遇事遇人,淡然处之。
    傅沛白听到身体二字时眼皮一跳,还以为女子身份被发现了,等陆晏冉说完她才堪堪松了一口气,点头应下。
    眼见该说的话已经说完,陆晏冉有要走的意思,傅沛白自是不舍,她仓促开口道:峰主!
    陆晏冉转过身看她,耐心地问,怎么了?
    我......害怕。
    陆晏冉瞧了眼窗外的电闪雷鸣,又看向傅沛白,眉梢微挑,怕打雷?
    傅沛白窘迫地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怕,她喉头发紧,语调也沉缓了下来,我是怕我自己。
    陆晏冉走回榻边,微微敛眸看着她,为何?
    傅沛白垂着头,手里死死抓着被褥,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峰主你现在也知道我身体的状况,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怕自己变成一个走火入魔的怪物。
    房间里安静了半晌,傅沛白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那双沉寂如水的眸子,她看见陆晏冉薄唇轻启,发出轻柔悦耳的声音。
    不会的,你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女子的声音不大,亦无什么声调起伏,无形中却透露出一股坚定的意味。
    傅沛白心神一震,手缓缓松开被褥,她眸光闪闪的看着眼前为之倾心的女子。
    善恶本是一体,此消彼长,世人皆如此,你能遏制住恶念,也能控制住你自己,傅沛白,我信你。
    傅沛白蓦地睁大了眼,浑身被一股狂喜之情所包裹。
    我信你,我信你,仅仅三个字,于她而言却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她喜不自胜,指尖都有些发颤,她深知为什么对方三言两语就会让自己这般心生欢喜,好似上天赐下了偌大的恩惠。
    好一会儿后,她才从激荡的情绪中平静了下来,就在刚刚一瞬,她突然顿悟,天上的月亮之所以皎洁流芳,正是因为它永远高悬于天,月亮不会奔她而来,但她永远都会被照亮。
    足够了,这般就已然足够了。
    她大笑起来,笑容张扬洒脱,脸上耀眼的神采像是窗外雷雨都打不消的明亮星辰。
    陆晏冉一脸莫名的盯着她,语气颇为无奈,身体好了,脑袋又糊涂了吗?
    傅沛白眉间愁云骤消,恢复了往日明朗的模样,不是,峰主,我没事了,我只是突然想清楚了一些事,豁然开朗罢了。
    哦?何事?
    日后有机会再告诉峰主吧。
    陆晏冉面对她敷衍的回答也不多问,留下一句好生休息,便出了门去,门外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是刑广。
    陆晏冉神色冷峻起来,一边朝竹林小筑走,一边向身后跟来的刑广发问:你不是下山寻医圣去了吗?怎的折返回来了?
    刑广沉声道:教主来了。
    陆晏冉脚下一顿,急急开口:带我去。
    很快,两人来到朝泉山腰的一处秘洞,穿过长长崎岖不平的甬道后,到达了深处的中空洞穴。
    而中间正站着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中的人。
    陆晏冉上前两步,垂首道:见过教主。
    黑袍人旋即转过身来,细瘦干枯的手臂高高扬起,随着洞穴中一声清脆的啪,陆晏冉微侧着头,脸颊一侧被尖锐的指甲划出了一条口子,不过奇异的是,这口子之下并没有渗出血珠,而是露出了白皙细腻的又一层肌肤来。
    她被这般狠狠扇了一巴掌,神色却并没有变化,只是低首垂眸一动不动。
    黑袍人掀开身上厚重的袍子扔到地上,露出其下一头华发来,原是一女子,不过她身材瘦小,指节干枯,明明是风烛残年的老妪身姿,脸却还呈现妙龄女子的模样,皮肤吹弹可破,柳叶眉丹凤眼,长相美艳,只是她的脸和体态实在过于违和,因此整个人显得十分诡异。
    那女子此刻横眉冷竖,声音饱含怒气,对陆晏冉喝道:十七,你上次是如何答应我的?!可你现在却做了些什么?!
    第52章 受警告
    陆晏冉敛着眸,瞳孔里不带任何情绪,属下知错,甘愿受罚。
    知错,我看你不仅不知错,反倒是学会了阳奉阴违那套!
    黑袍女子越发盛怒,高声道:要我提醒你,你父母是如何惨死在陆文成剑下的吗?要我提醒你,你满门是如何葬身火海的吗?啊?!
    陆晏冉脸色倏地煞白一片,她压抑着内心不断翻滚着的痛苦回忆,良久后,低声道:不......不用,教主,我知错了。
    黑袍女子冷哼一声,眉间还是阴云不散,我派蔚萧来辅佐你潜入天极,你倒是很会用人,让他去暗中相助傅沛白,好啊,真是好得很。
    你还当着陆文成的面失态,露了破绽,你可知此举,会将我们布局几年的计划和心血一举作废!
    黑袍女子吼完,胸膛剧烈起伏着,似有些体力不支似,脚下踉跄了一下,陆晏冉几步上前扶住了她。
    黑袍女子一把拨开她的手,勉强站定后,微微眯起眼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最为满意的弟子。
    十七。
    属下在。
    你可是对那个傅沛白动了真心?
    陆晏冉蓦地抬头,表情看上去有些怔忪,不,没有......
    黑袍女子听罢,脸上露出诡谲的笑,她高声道:刑广,现在立刻去将傅沛白项上人头取来。
    是。
    不要!陆晏冉猝然失声大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神色。
    黑袍女子挥手叫停刑广,她上前一步,捏住了陆晏冉的下巴,将对方脸上轻薄的人|皮面具一举掀开,露出了其下真实面容来。
    面具下的那张脸也生得极美,五官和人|皮面具五官神似,但又不是一种类型,真实的这张面容有着一双柳叶细眉,眼睛状似凤眸,仍旧是浅棕色的剔透瞳仁,眼角微微上扬,一旁坠着一颗泪痣,像是泫然欲泣的泪珠,平添风情。
    这张脸比面具的那张美人脸孔更具明艳魅惑的感觉,而这原本才是陆晏冉的真面目。
    黑袍女子捏着她下巴的手劲越来越大,直到将那白皙细腻的肌肤捏得微微泛红。
    她像是要看穿这双深邃的眸子一般,死死盯着,十七,你是不是面具戴得久了,都快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十七下颌生疼,但并不反抗,没有,我,我是十七。
    黑袍女子手里的力道松了半分,她摩挲着手下这细腻的皮肤,缓缓问道:你会为了一个旁人背叛我吗?
    十七敛下目光,轻声道:不会,我永远不会背叛教主。
    黑袍女子霎时松了手,好,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你也需得记住,如果我想,我随时可以让那傅沛白消失在这世间,我如何做,皆取决于你如何做。
    十七微微喘着气,脸色晦暗不明。
    是。
    黑袍女子重新披好外袍,将自己掩藏其中。
    随后三人离开了洞穴,刚走出洞,便听见静谧的林子响起一声突兀的树枝嘎吱声。
    刑广立马飞身而去,少顷后,他从林间揪出一对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女来,将他们扔到了黑袍女子和陆晏冉身前。
    十七识得他们,是朝泉峰后山的人,可她虽认得他们,这一对男女却是不认得眼前这陌生艳丽的面容的,他们方才在林间亲昵,听见这边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便探了头去看,谁知不小心踩到了脚下的枯树枝,发出了动静,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抓到了这里。
    男子声音有些发抖,颤颤巍巍的说:我们什么,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放我们走吧,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身旁的女子却突然指着刑广,惊道:我认得你,你是,你是峰主身边的人,你怎么会在这,你们是什么人?
    男子瞪大了眼,又气又恼,闭嘴,你不想活了吗?!
    女子这才回过味来,深更半夜,月黑风高,这三人在此密谋,何况还有两个陌生面孔,能是什么好事呢,她顿时吓得瘫倒在地上,紧紧的捂住嘴。
    男子开始止不住的磕头,就差涕泗横流了,放过我们吧,我们什么都没听到,我们不会乱说的,求求几位,放过我们吧。
    十七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黑袍女子瞥了一眼这一男一女,轻描淡写道:刑广,处理掉这二人。
    不......十七才开口,黑袍女子已经扭头盯着她了,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她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无力地缓缓闭上了眼。
    夜风凄凄,今夜的夜空像是泼墨一般浓重,将一切掩埋在这无边暗色中,两声尖锐的惨叫声响起,又很快消失,幽深的山林恢复沉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那两人的身子软绵绵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十七薄唇紧抿,长长的眼睫随着这声音微微颤动。
    ......
    王叔,瞧见张盟那小子和赵姑娘没?
    没啊,也不知道一大早跑哪去了。
    蒙岩摸了摸头,嘟囔一句都哪儿去了,随即来到了药堂,而这时屋内的傅沛白刚穿好外袍。
    怎么不敲门啊?蒙大哥。
    咱两都是男的,有什么好敲的,说完,蒙岩扯过傅沛白看了两圈,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到底是年轻人,身子骨硬朗,睡一觉起来屁事都没有了。
    不过,你昨天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虚弱到要峰主给抱回来,你一大男人,好意思么你,是我的话,我爬都要自己爬回来。
    傅沛白张大了嘴,一脸震惊,什么?峰,峰主抱我回来的?
    是啊,蒙岩嘿嘿一笑,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特别高兴。
    傅沛白脑袋有点发晕,高兴是高兴,但感觉像是踩在一片柔软的云上,有种不真实感。
    她摸了摸鼻尖,不自然地问:怎么抱的啊?
    还能怎么抱,那当然是打横抱啊,也亏得你小子身板小,轮到我这样的,能给峰主压没了。
    她当时昏得彻底,根本不记得这事,这会不由得心生可惜,没能好好体会一番被峰主抱着是种什么感觉。
    蒙岩看她耳根子泛红,凑近了些说:小白,我昨日看峰主抱你回来的时候满脸紧张,我还从未见过她那副样子,我觉得她对你似乎也有意,你小子简直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上次我说的话你就当我没说,勇敢的去摘你自己的月亮吧。
    他以为傅沛白肯定会激动起来,但对方听罢却是神色如常,平静的说道:峰主于我,并不是那种感情,换做你们受伤,她也会担心的。
    况且,我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我不会再执着于感情了,人生道路且宽且长,我还有更多事要去做,虽然她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看破红尘一般,但心下还是有微小的难受,感情哪是说放下就能立马放下的。
    蒙岩当即擂了她一拳,你小小年纪,怎的说话跟般若寺那些秃驴一样,叫人听得烦闷,算了,你自己感情的事旁人多说无用,只是,希望你遵从自己的本心,不要后悔,说到最后,他指了指傅沛白心脏的位置。
    傅沛白沉默了一会,郑重地点点头,之后两人一起出去吃饭,正一前一后的走着,傅沛白眼睛一眯,看见不远处跑来的一道黛青色身影,那身影愈来愈近,她一个闪身躲到一旁,陆清婉就四脚八叉的扒拉到了蒙岩的身上。
    一大一小两双眸子惊恐的对视着,蒙岩双臂高高举着,整个人站得像是一根笔直的木桩。
    陆清婉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恼怒地跺了跺脚,刚要发火,转身就看见丁一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傅沛白,而那人竟不闪不躲,还笑着回抱了过去,气得她咬紧了一口银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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