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想看谢龄坐进这把藤椅里。
    少年人冲着谢龄轻轻笑了一下, 绕到他身后,抬起手:我是不是打扰到师父了?师父快坐回去休息吧。
    他打算推着谢龄肩膀让回到藤椅前。但他一路淋雨至此,浑身上下都湿答答的。谢龄迅速侧身避开,将他伸来的爪子拎住、挪走,嫌弃道:一身水。
    萧峋啊了声, 他竟把这事儿忘了, 忙不迭往自己身上拍了道符, 满怀歉意道:是徒弟疏忽了。
    谢龄走回藤椅前, 一撩衣摆,靠坐上去。
    既然萧峋希望他回到这把椅子里,他岂有不遂这人意愿的道理?
    他还寻思着, 眼下势头极好, 似乎可以一点点将自己的咸鱼本质暴露出来了, 反正平日里和他相处最多的萧峋不会意外和怀疑。若被古松等人发现并问及,就说是徒弟带的。
    不错,如此甚妙。
    尚不知自己背后已被扣了一口锅的萧峋把衣衫理了理,打袖中掏出从前殿带来的瓶瓶罐罐,向着藤椅上的人走了几步,道:师父,你忘记把这些药瓶拿走了。
    嗯。谢龄垂眼应了一声。
    萧峋往屋中环顾一遭,目光落在靠墙的置物架上,问:我把它们放在架子上,可以吗?
    谢龄:嗯。
    萧峋快步过去,把药瓶药罐摆好的同时,仔细看了一圈置物架上的东西。
    由上往下数的第二层,放着数个贴有名目的长匣,萧峋认得它们,是不同味道的线香。他心念一转,偏头看向谢龄,又道:师父,您这儿有香,我帮您点上,好吗?
    嗯。谢龄的反应依旧淡且随意,萧峋甚至怀疑,他并未理会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听见了声音,给个回应。
    萧峋选定一盒气味淡雅的香,从中抽取一支,走去香炉前,捻了张火符燃上。
    乌木的味道在屋室内散开,夹杂着淡淡的梨花香气,清冽甘甜,空幽旷远。
    屋外大雨滂沱,屋内悠然宁静,一窗之隔,却是成为两个世界。
    谢龄在窗下垂目假寐。他将香炉挪到距离他不近不远的位置,凝视谢龄片刻,慢慢吞吞开口:师父,我可以在你这里看书吗?
    谢龄:
    萧峋先前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谢龄都随他,此问一出,差点儿就继续应了声嗯。谢龄撩起眼皮,瘫着脸看定不远处的萧峋,语气幽幽:连这点路都不愿走了?
    雨太大了。萧峋说得理直气壮,一脸坦荡。
    懒。谢龄丢给他一个字,倒也没真让萧峋走。
    萧峋如何揣摩不出这层意思,向谢龄道了声谢,甚是自觉地坐去了书桌后。
    桌上有幅谢龄练到一半的字,是小楷,字迹秀雅清劲。萧峋看了一阵,挪到一旁,腾出空处。
    他摆出一套茶具,问谢龄:今日还未给师父泡茶,师父有想喝的吗?
    谢龄依然对纯茶没有太特别的偏好,于他而言,各种各类的茶也不太有区别,不过是给白水增添点味道而已。他道了声:都好。
    萧峋略一思忖:那就飘雪茉莉,如何?
    嗯。
    萧峋开始泡茶。
    和往常不同,这一回他没有烧水,而是取出一罐子冰,凿了些冰块出来,丢进放了茶叶的白瓷盏中。
    两盏茶都是这般泡法,为避免杯盏上滴落的水珠打湿桌面,萧峋将它们置于一个托盘上。
    冰块一点一点融化,声响细微,几乎不可闻。
    但谢龄听见了。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去,抬眸观察半晌,好奇问:你在冷萃?
    峰上新添了冰窖,我琢磨着,是否可以换一种方式泡茶,昨日试了试,没想到味道还不错,便想让师父也尝尝。萧峋笑说着,眼眸敛低又抬起,冷萃师父说的这名字倒是贴切。
    谢龄从前喝过冷萃茶,对这种冰冰凉凉的茶饮印象甚好。他生出期待,但计算了一下那杯中冰块融化的速度和所需时间,发现还要等上许久,不免感到失落。
    师父休息一阵,这茶便能喝了。萧峋猜出谢龄心中某些想法,轻声说道。
    谢龄心道也是,依萧峋之言,重新合上双眼。
    这间屋室的格局被谢龄改动过,原本临窗的书桌换到了另一侧,外面天光又暗,室内昏沉沉的。萧峋点上一盏灯,将打算看的书取出来,可翻开看了两三行,又忍不住抬头,去看谢龄。
    谢龄今日衣衫穿得略松,躺在深褐色的藤椅上,头偏向窗外那侧。他睡着了,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平缓。
    窗下光线半明半暗,落到他脖颈间的线条上,勾勒得轻缓。那线条自颌下而起,向着锁骨伸延,最后于衣领处消失隐没,却愈发吸引人。
    肤色更是细白如雪,在幽暗中显得莹润。
    萧峋发现,谢龄这人对衣物的喜好是偏向宽松的。但在寝屋和没有外人的地方这般穿穿也就罢了,一会儿谢风掠还要来,他可不想让那人见到这样的谢龄。
    但又该如何同谢龄说呢?这要求听起来便僭越。
    萧峋眨了下眼,思绪不停,盯着谢龄看了许久,才慢腾腾收回目光。但仍没有看书,他把桌上丹青颜料和画笔都挪到手边,然后铺开一张画纸。
    他倒有几分绘画的天赋,提起笔来,不多时,便在纸的正中央画出一把躺椅和一只正侧着身睡觉的猫。
    白猫,脖子上系着个铃铛。
    画一只还不够,稍作思考,他又在空处分别画下玩毛线球的猫、伸懒腰的猫、嘴里叼鱼的猫和竖起耳朵瞪大眼睛满脸警惕的猫。
    全是同一只戴着铃铛的猫。
    萧峋满意地笑了一笑,把作画的笔墨丹青归还原处,待得画纸干了,小心卷好、收进袖中,这才拿起书继续看。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什么不得了的xp出现了
    第41章
    萧峋靠在椅背上, 手指转着笔,有一搭没一搭翻动书页。
    随着时间流逝,在他面前, 那托盘上的杯盏中,冰块终于滴成水。茉莉茶芽细小苍翠,在杯中上下翻浮着,让澄净明澈的山泉水逐渐染上颜色。
    他伸手贴上杯壁,探了探温度,又抬头看看对面的谢龄,轻手轻脚起身,将其中一盏冷萃茶送到他身侧的小圆桌上。
    山间风雨渐轻,窗外天光转明。萧峋绕过谢龄, 将离得稍远的那一扇窗户推开。
    清风吹入屋室,吹入雨后特有的清泠, 放眼往外看,庭院里枝叶带水,青翠如新。萧峋倚窗,眺望片刻窗外的景色,将头一偏, 目光由上而下落向谢龄。
    谢龄躺在藤椅中, 微微歪着脑袋, 长睫低敛, 眉眼被柔光晕染得柔和。萧峋看了他片刻,眯起一只眼睛,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拇指, 隔着一段距离去量谢龄。
    一寸一寸又一寸, 这样比划之下, 谢龄只有小小一只,萧峋不由笑起来。
    这时候,谢龄将眼皮一掀,目光幽幽看向萧峋,问:做什么?
    咳!萧峋不曾料到抓包来得如此快,猛一下站直了,手收到身后,别开脸去看窗外,含混回答:没什么。
    谢龄面无表情将眉一挑。
    师父您醒啦。茶刚泡好,您尝尝看。萧峋又把脑袋转回来,一个箭步踏出去,将那盏冷萃茶端到谢龄面前,笑容乖巧又讨好。
    谢龄垂下眼,看了看这茶,伸手接过,将茶盖掀开些许,饮了一小口。
    萧峋没有往茶里加糖的习惯,这茶甜度不高,但冰冰凉凉的口感依然比热茶更合他心意,不过谢龄这会儿刚醒,不大想说话,便没给评价。
    他许久没睡过这样长的午觉了,这具身体的生物钟极规律,午后休息,至多一刻半钟便会完全清醒。他浑身都懒下来,想再睡一会儿,甚至还想再惬意地打个呵欠,但萧峋咸鱼崽子杵在跟前,唯有作罢。
    谢龄选择重新闭上眼。
    萧峋非常贴心地将茶盏给接回去,让谢龄不用费力气拿着,寻思说点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咔嚓。
    断枝被什么踩到的声音。
    这声响轻且细,并非来自于庭院,萧峋敏锐察觉到,是有人来到峰顶、逐步靠近道殿。
    来者何人,不言而喻。萧峋不以为意,但谢龄就在身旁,他表情变得警惕。
    谢龄自然也听见了这声响,拿神识往外一扫,弄清了来人,顺带瞧见了自家咸鱼徒弟的模样,抬眼对他解释:是谢风掠。
    原来是师弟!萧峋将警惕的神情化作恍然大悟,把手里的茶放到桌上,远远看了眼角落里的水钟,对谢龄说道,离申时还有些许时间,师父,我去招呼便是。
    说完走向屋外。
    谢龄任由他如此,待得人走远,从藤椅里起身,伸伸懒腰,把方才没能打的呵欠补上了。
    细雨绵绵,道殿正门处石断墙残,又历一场风雨,枯枝满地,更显破败狼藉。谢风掠从半山的居所来到这里,乍见此景,心中震惊不已,连路上横着根树枝都未曾注意,咔嚓一声踩碎。
    谢风掠在原地愣了好一阵,视线越过那倒塌了的朱门和碎成渣屑的南墙,往道殿前坪看了一看,再转头,朝四下环顾,思绪不定。
    鹤峰设有禁制,寻常力量不足以将道殿破坏至此,难道是谢龄在这里和人动手了?
    何时发生的事,怎会和人在道殿动起手来?莫非是生气了?若是生气,又会是生谁的气?
    他从未遇过这般情形,愣过之后,大步流星走进道殿,想将里面看清楚些,并寻一寻谢龄。他担心谢龄可能受伤。
    但刚进去没多久,见得萧峋从长廊上转出来。这人步子走得不快不慢,银发在脑后束成高马尾,神态懒洋洋,笑着道一句:风掠师弟来了。
    谢风掠停下脚步。
    两相对视,两相错开目光。谢风掠扫了前坪一眼,这里比外面好上许多,但仍有残渣碎屑,略不忍睹。他蹙眉问道:这里
    师父还在休息,风掠师弟先随我进去吧。萧峋没有同谢风掠解释的意思他自己都没问过谢龄缘由,也不想和谢风掠说话,走到殿前石阶上,向着门内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风掠闭口不再谈,神情恢复至素日里的严肃冷淡。若非只能同萧峋询问,他亦不愿和这人说话。
    他放轻步伐,走入正殿。萧峋将他带到客榻,道了句师弟请坐,从偏门出去。
    谢风掠敛衣落座,静静打量周遭。
    这里和他上次来时无甚差别,东窗前是长桌,西墙上书架依旧,最大的不同,是书架旁多了个宽口瓷瓶,里面放着三四卷轴。
    他清楚谢龄有作画、藏画的习惯,却仍旧对这里的卷轴感到好奇。但也止于好奇,并未有出格的举动。
    或许是某些名家的新作吧。谢风掠心想着。
    未过多时,萧峋回到殿上,手上拿着个不小的托盘。盘中有洗净切好的瓜果,几样点心,三盏茶。萧峋先将一盏茶和一盘绿豆糕摆上主榻中央的小桌,然后来到客榻前,把余下的东西都置于谢风掠旁侧的桌上。
    他自己也在这客榻坐下,对谢风掠道:师弟稍待片刻。话语落罢,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开始剥皮。但他将皮剥完,却是不吃,待到攒了四五个后,又往主榻送去。
    你谢风掠见了,又是一阵蹙眉。
    我怎么了?萧峋捏了张符纸净手,边往回走边向谢风掠投去一瞥,一脸莫名其妙。不过坐回位置上,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继而弯眼笑了笑,解释说:师父他这会儿不想吃别的,所以这些,是给你我准备的。
    萧峋话说得随意,姿态亦是懒散,盘腿而坐,背倚着榻,看起来没个正形。
    谢风掠终是忍不住了,沉声道:你莫忘了,我等在此,并不是来吃喝玩乐的。
    师弟说笑,来人间道的初衷,我怎会忘?萧峋回答说道,我等在此,为的是修行。话是一本正经,说完上半身一歪,伸手到果盘里揪了两三颗葡萄。
    谢风掠板着脸收回目光,不与他多谈。
    这时候,谢龄步入殿内。他依然是那身宽松素衣,棕黑色的眼眸里寻不见太多情绪,乌发上斜簪一根檀木簪,姿态清冷随意。
    萧峋正说着这葡萄甚甜,师弟不尝尝吗,见到谢龄,赶紧站起身来,有模有样一拱手,唤道:师父
    雪声君。谢风掠亦起身,向着谢龄恭敬执礼。
    谢龄冲谢风掠点了下头,目光转向萧峋,丢了两个字:懒散。语气不咸不淡,说完坐去榻上。
    师父教训得是。萧峋笑眼弯弯应了声,却是知而不改,依着原先的姿势坐回去。
    谢龄懒得再说他,伸手端茶。
    茶是方才的冷萃飘雪茉莉,不过不是他喝过的那盏,而是萧峋泡给自己、却没来得及动过的。他饮了一口,又看向萧峋。
    谢龄没有说话,萧峋亦没有问话,但两人都了解了对方的意思。后者从袖中取出一块留影石,指上凝出灵光,朝它轻轻一点,说道:这是契玄峰弟子温情,第二轮比试的留影。
    话音落地,虚空中有光华凝聚,显现出契玄峰比试台的模样,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倒提长剑走上台来。
    萧峋和谢龄将目光投向留影。
    谢风掠不动声色注意这两人,他们之间的无声交流,让他想起今日这场骤雨来临前。
    彼时谢风掠坐在半山的湖泊旁垂钓,萧峋突然出现在湖心亭中,手拿一包鱼食,一点一点洒入水中。
    如镜的湖面立时生起波澜,鱼涌成群,争相浮上水面,色泽斑斓,如锦如缎。
    两人一者垂钓,一者喂鱼,久久无话,相隔甚远。他们连目光都不曾相接。过了好一阵,萧峋喂完了带来的鱼食,看着鱼儿逐渐散去的湖面,哼笑一声:你我二人,还真是相看两厌。
    谢风掠目不斜视眺着湖中的一朵莲,听见他的话,语气平板无波:这一点,你知晓就好。
    既然如此,咱们干脆把话说开吧。
    你要说开什么?
    我希望,你没事不要去打扰我师父。萧峋倚上栏杆,姿态萧闲。
    这话惹得谢风掠极不喜,语气幽寒,你当知晓,雪声君是你师父,却又不仅仅是你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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