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空气清新,晓风带着凉意,草叶间露水未晰。谢龄心道一句这大概是古代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了,斜对面那栋小楼的门咯吱一开,红衣银发的少年走出来。
    萧峋似乎还没睡醒,眼皮子半睁半闭,步伐拖得缓慢,走路甚至还有点儿摇晃。但当看见谢龄,他姿势立刻站正了,眼神亦有焦距了,朝着谢龄拱手一礼,道:师父。
    谢龄正打算往庭院里放日晷,萧峋突然出现,他多多少少有被吓到。可转念一想,他为此间主人,日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干脆大大方方一甩衣袖,把日晷从芥子空间转移到了庭院正中央。
    并向萧峋丢了两个字:日晷。告知与介绍一般。
    萧峋走到距离谢龄不远处,垂眸向着庭院里多出的物件一瞥,道:徒弟认得。
    人的时间都有限,惜取光阴。谢龄脸上表情淡淡,状似随口说道。
    话毕,他打算就此转身离开。萧峋一脸疑惑:可是师父,我们修行者修道,不就是为了修取无限光阴吗?
    谢龄听到这样的问题,脑子里蹦出一句话:世界上只有无限趋近于无限,并没有真正的无限。他对上萧峋的目光。少年人眸色很深,深得仿若以水墨染成,在逐渐明朗的天光下清亮透彻。
    年纪轻就是单纯,问的问题都这么真,谢龄不禁感慨。
    他心念一转,问萧峋:你认为什么是无限?
    无限是无穷无尽,是永恒。萧峋垂眸,几经思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才回答道。
    谢龄认为这两个概念不能等同,永恒是亘古永久地存在着,而无限是一个值。他没点出这点,只道:那什么又是永恒?或者,你认为什么是永恒的。
    这一回,萧峋不假思索:天道。
    天道,天运行的规律,也就是宇宙规则了。谢龄把名词换成相近的,心说宇宙还有爆炸的一天呢,天道又怎么会是永远存在呢。
    如何证明?谢龄又抛出一个问题。
    萧峋被问得一脸错愕。他是真震惊了,这世上哪个修行者尤其是正道修行者,会质疑天道呢?他眼睛睁大几分,眉梢上挑,微微张嘴,甚有几分可爱。
    谢龄忍不住要伸手揉这小孩脑袋,把他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揉乱。他控制着自己的手,盖棺定论道:所以未必永恒。
    他禀着说多错多、错了误人,以及不能欺负小孩的原则,不再和萧峋探讨这个问题,转身向正殿走去。
    萧峋收敛了惊讶表情,向着谢龄的背影执礼:恭送师父。
    谢龄踏着晨风走进正殿,关门之后,就要去书架上拿书,念头一动,记起昨晚宗主将萧峋的成绩单交给了他。
    那是一块玉简。谢龄在昨天的理论课程中,已学会了玉简理论上的使用办法将神识注入其中,便可阅读存在玉简内的信息。
    他昨晚成功了好几次将神识投入芥子空间中,并用它取出东西,便触类旁通,由一及二,依着那方法,把神识落到了玉简上。
    视野里出现两份卷轴,谢龄的神识将右边的点了点。卷轴向着上下两端舒展开,不曾想,写在第一行姓名栏里的竟是谢风掠三字。
    谢龄:
    他以为是成绩单太长,所以分了两份,原来是把谢风掠的具体考核结果也一并放进来了,宗主那老头还真是
    谢龄不知说什么好,想着都到眼前了,那就看看吧。他由上及下一扫人间道对新弟子种种方面都进行了考察,包括但不限于资质、体质、品格、耐力、速度、爆发、算力、常识,谢风掠得到的所有评价都是:甲上。
    甲乙丙的甲,上中下的上。
    这样整齐划一的成绩,比打麻将做清一色还难,若是换个时代,肯定是闭着眼睛考清华北大吧!
    谢龄对谢风掠是个天才学霸的认知得到了巩固,看向左边那卷轴时,心情不禁微妙起来。萧峋那小子会考出什么成绩呢?谢龄打开他的卷轴,姓名萧峋,资质甲下,体质甲中,品格甲上,耐力甲中,速度甲下
    如果画个坐标系,将会出现一条完美的波浪线。
    至少全都在甲等,但对比旁边那位的,下品多得惨不忍睹了。
    还好收你为徒的人是我,对你不做要求,否则你恐怕只能回家种地了。谢龄心情更是复杂。
    他收回神识,把雪声君的茶具和茶叶取出来,烧了一壶水,泡了一杯清茶,待得水温适宜入口,一饮而尽。
    饮完长叹一声,拿起玉简,找来几本书,现学现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里面谢风掠的考核结果抹了。
    他打算把这份成绩单交给萧峋本人,让他对自己有个清晰准确的认知和定位。
    他去了庭院,徒弟不在;去了小楼,徒弟不在;往附近转了一圈,徒弟不在。
    于是沿着山道下行,来到驿站外那头懒龟还在睡,但那只美丽的白鹤不见了。
    徒弟又出去了。
    来了两天,出去两趟谢龄面无表情,低声嘀咕,把玉简往芥子空间里一扔,拂袖转身。
    爱出去就出去吧,就暂时当自己没这个徒弟好了,谢龄心道。
    半个时辰后,萧峋回到鹤峰界内。
    他骑的依然是昨晚那只玉狐狸,长毛洁白蓬松。他来到鹤峰驿站、脚踩回地面,付完灵石后,亦是习惯性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和后颈。
    驿站里云鹤正进食,云龟在晒太阳,萧峋扫了它们一眼,提步往山顶走。
    萧峋是个过来人了,再看宗门发的那些入门书籍无甚意思,这山上亦无寻乐之处,便想到去找谢龄。
    谢龄是前世手刃自己的仇人,但萧峋不介意在现在这个阶段逗着仇人玩一玩,顺便用一些或浅显或刁钻的问题去探一探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观念。
    萧峋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没寻见谢龄踪影;去到他门口敲门,不曾得到回应。他不得不回自己的小楼,把门一关,掏出罗盘寻人。
    谢龄在半山腰。萧峋循着罗盘指示过去。
    半山上竹林傍清泉。林中有石亭,谢龄坐在亭中,不是在正殿榻上腰背笔挺的坐姿,轻轻倚着立柱,手执书卷,一身雾蓝色的长袍,乌发束成马尾,不做修饰,素净简单。
    风低回流转,吹得谢龄袖摆起落翩然。他眉目低垂,眼尾拉出的弧度清俊又清冷,远远一观,是天上仙入凡。
    萧峋朝他走过去。
    谢龄在看初级符道入门。
    雪声君留下的遗产中,初级中级符纸半张没有,而他需要的正好在此范围,譬如清洁符、火符、水符、照明符。
    画符需要灵力,虽说他现在重伤未愈,但可以先学个理论,描个形状。
    萧峋走进竹林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却没有打算搭理的意思。
    符道,对于他这个画画人、设计人来讲,真是半点不讲究审美,每一张都长得跟鬼似的,十分有碍观瞻。谢龄在继续看和放弃之间横跳纠结,心情不免烦闷。
    萧峋来到亭外,执手一礼,唤了声:师父。
    嗯。谢龄眼都不抬,应了声。
    而这一声,让萧峋直觉谢龄和清晨时分有所不同。他看起来平静,但平静之下实则藏有波澜,且这波澜波动的方向似乎不太乐观。
    萧峋眸光一转,从袖中取出一物,对谢龄道:师父,徒弟方才去了一趟时来峰的食堂。那里的蒸饺不错,便带了一屉回来,希望师父也尝尝。
    他外出是为了用早饭,这屉蒸饺本是准备给明天早上的他一天吃三顿饭,一日三次骑着飞行兽在两峰之间来回,委实麻烦了。
    他想,谢龄自是不会吃这等人间俗物的,但借此幼稚举动讨一讨这人欢心,留下几分好印象,亦是不错。
    谢龄被萧峋话中两个字惊得抬头。
    ?
    ??
    食堂???
    谢龄勉强维持住了神情,瞥了眼萧峋手里提的东西,是一个圆形的单层食盒,盒上有一手柄,雕着花纹,做工精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里面冒着热气,散发出了香味。
    饺子的香味,似乎还是虾仁玉米馅儿。
    是了,人间道这样大一个宗门,每年都收新弟子,每年都有未辟谷的人,为了确保他们的三餐供应,怎会不配备食堂?
    是他格局小了,居然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放这里吧。谢龄下颌一样,指了指亭中石桌。
    萧峋闻言心中一惊雪声君竟然会同意吃饺子?这个看似清冷如雪、连人间风露都不屑的修士,竟然会答应吃东西?太不可思议了。萧峋眨了下眼,生生将汹涌的心情按下,步入亭内,依言照做。
    谢龄的目光在他、食盒与亭外之间依次掠过,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就算宗门有食堂,但雪声君不可能成为其中常客,不如
    是我忘了,你还未辟谷。他一收书卷,对萧峋说道。
    红衣银发的少年弯眼一笑,语气浑不在意:不过是件小事,师父无需挂心。
    却见谢龄一本正经:你一日需食三餐,这样跑来跑去的也麻烦,不若将东面白梅林旁的荒地开垦出来,春种秋收,自给自足。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评论区依然掉落小红包w
    第9章
    萧峋先是一惊,紧接着生出荒谬之情。
    他当然不会狭隘地认为,种地是凡夫俗子才会做的事。种地也是一种修行,它考验耐心、需要细致的观察能力、锻炼体力、锤炼体魄,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去干。
    且这么些年来,从未有人以如此不容置否的语气告诉他,让他去种地。
    萧峋看了谢龄一眼,希望能从他脸上看见玩笑之意。但雪声君怎会同人开玩笑!
    雪声君教导徒弟的方法真是与众不同啊。萧峋转念想起前世的谢风掠,那家伙那般死板,不会就是种地种出来的吧?
    萧峋着实不愿种地。和种地比起来,一日跑三次时来峰又算得了什么?他目光落在谢龄垂下的衣摆上,过片刻,掠到亭外,瞥见摇曳的竹枝。
    倏尔之间,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无比正当的理由:可是师父,一旦我踏入辟谷期,便不再需要食用五谷杂粮,到那时,开垦出的田地该如何处置?
    谢龄依然是淡然又随意的神情和口吻:你的田地,自是由你处理。你可用它培育灵植、栽种药材,可种上一片自己喜爱的花卉,亦可用来做别的。
    说完将手一抬,从芥子空间取出一颗大如脸盘的夜明珠、一箱灵石,放到萧峋跟前。
    这是给你的。谢龄道,明珠可照夜,灵石拿去置办所需之物。
    萧峋便知种地之事没有推脱的余地了,但换个角度一想,谢龄这是将那片区域划给了他,他对它拥有完全的支配权。
    倒也不赖。雪声君真是出手大方。
    是,师父。萧峋应下,多谢师父。
    谢龄又说:你来人间道已有一日,应当对环境有所熟悉,开垦农田需要的东西,播种在土壤中的种子,自行去找寻。
    好的,师父。萧峋把夜明珠和灵石收进袖中,就要向谢龄告辞,见得谢龄又有动作。
    谢龄将一块玉简递向他。
    还有一物。谢龄对他说,宗门对你在悬针峰试炼中各方面表现的评价,皆在此玉简中,你抽时间看一看。
    谢龄想,这小子初入道门,或许还不会调动神识,便加了一句:可会使用这样的玉简?
    萧峋不由陷入思索。
    他在试炼中得到的评价如何,他不在意,没想到的是雪声君会在还没正儿八经教他修行,就问这个问题。
    神识的操纵,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难,寻仙问道的事,本就讲求缘分。可这种时候,是该装作在这方面天赋尚可,还是天赋平平呢?
    不如前者吧,谁不希望自己收个聪明上进的徒弟呢?昨晚和今晨,他已问过谢龄好些愚蠢问题了,再蠢下去,恐怕会惹得谢龄厌烦。
    于是萧峋道:回师父,弟子会。昨日领到的书中讲得详细,我昨晚几经练习,已能自如操控神识,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谢龄不甚明显地眯了下眼,他也是昨天刚学会,真巧啊。
    是我看错了眼,虽说你排在二十人最后,虽说你看上去懒得要死,但你绝非一条咸鱼。不过也好,似乎不用我教你如何聚灵聚气了。
    谢龄眸光一转,微微改换坐姿,注视着萧峋在和他对话时低敛的眼眸,问:书上所教,有哪些是你还没学会的?
    吐纳之法还未学会。萧峋答道。
    吐纳,浅层的含义是吐出浊气、纳入清净之气,更深一层,则是指调息、行气。修行之人,要修得气息轻、匀、长,甚至闭气不息,达到龟息之境。
    所以吐纳之法么好巧,你师父我也不会。
    不,也不是不会,只是吐纳已成为这具身体的本能,他一呼一吸皆是吐纳,而具体是如何做到的,完全无法详细描述。
    谢龄沉吟片刻,低声说:有道是温故知新,书读百遍,其意自见,书不必看太快,亦不当看完一遍,便扔到脑后。
    言下之意是:看书去吧你。
    谨遵师命。萧峋不疑有他,恭敬应下。
    萧峋告辞离开,带着那一箱沉甸甸的灵石,去时来峰集市购买种子和开垦荒地会用到的符纸法宝。
    谢龄仍在亭中。他把那本初级符道完全丢到一旁,坐去石桌前,打开食盒,将蒸饺给取出来。
    食盒保温效果极佳,蒸饺依旧热腾腾,旁边配着一份蘸料,是青椒碟,洒了葱花。
    他拿起筷子,夹起饺子,送去蘸料碟里打了个滚,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果然是虾仁玉米馅儿,鲜得恰到好处,甜得自然清爽,青椒的辣更是为其增添风味。
    谢龄感动得快要流下眼泪,能吃上热饭热菜,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
    这屉蒸饺来之不易,谢龄吃得节俭,每一口都细细品尝。
    可再节俭,再细致,一份蒸饺终有尽时。
    最后一只饺子吞入腹中,他一番叹息,依依不舍地将碗碟食盒收拾妥当,放进芥子空间里新开辟出的待处理那一片区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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