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道是什么?他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无论是苍天的道,还是人间的道,向谢龄提问,不过是一轮试探罢了。
    他对这位雪声君,可是相当好奇。
    而从结果来看,谢龄没有表面上那般冷漠死板,相处起来似乎有点儿意思。
    谢龄认为万物皆可有道,还说得出黑白对错从来不分明的话。可这样一个人,上辈子对他下手的时候却是毫不留情。
    难道因为现在他是他徒弟,所以他会对他说这些?若如此,他这番话,是否也对当初那个谢风掠说过?
    大抵是说过的。
    思及此,萧峋冷笑了一声。
    山间暮色逐渐被夜色吞没,道旁高树矮草枝叶间的细节褪去,仅余个幽幽的轮廓。宵风掠过衣摆,牵出起落的弧度。萧峋摘下挂在胸前的鹿角,手指勾着绳索,一圈又一圈甩着。
    银色的鹿角化作流光闪烁。他脚程说快不快,走了一阵才到鹤峰的驿站。
    鹤峰人少,仅养了两只飞行兽,其一是云龟,另一是云鹤。云龟庞然如山,背上的壳厚且笨重。云鹤则似个没人,亭亭玉立,姿态优雅。
    萧峋径直走向云鹤,把鹿角往手心里一收、衣袖一甩,翻身骑它上后背。
    去时来峰。
    半个时辰后,在山里险些迷路的谢龄总算找到自个儿地盘上的交通驿站。它依着一片山壁而建,三面围栅栏,外头立着根柱子,顶上挂个硕大的驿字标牌。
    这里没有上灯,但星辰点缀长空,辉光四溢,让谢龄足以看清周围。
    四下无人,他先是垮下脸叹了口气,然后再仰天叹了一口气,又甩甩衣袖,伸了个懒腰。
    依着玩游戏的经验,他提前在袖子里准备了一块灵石,作为付给飞行兽的酬劳。伸完懒腰、活动活动脖颈,他把灵石换到手上,提步前行。
    驿站离得越来越近,在就剩两三丈距离时,栅栏后一个黑乎乎的、看上去甚是丑陋的东西拱了出来。
    谢龄吓了一跳,手里的灵石差点儿飞出去。
    定睛细看,这东西体型巨大,前面冒起来的是头,有些像蛇脑袋,但更圆,眼睛比蛇的更憨更傻更小。它没有脖子可言,四条腿,背上顶着个壳。
    长得和乌龟像极了。
    不,什么像极了,这就是乌龟!
    你这龟长这么大,是以后要去西游记里渡唐僧吗?
    谢龄无话可说,退了一步,又进了一步,随后停住脚步,凝视这乌龟半晌,又抬头盯着驿站的驿字标牌看半晌,最后细致地扫视一圈栅栏内的情形。
    驿站里有且仅有一龟。
    所以这龟就是飞行兽了?
    可这里明明叫鹤峰,为什么飞行兽是只龟?
    谢龄大为震撼,极为不满。在他的想象中,当是乘着仙鹤在夜色下、群山间来去,两袖飘飘,十分翩然。
    现实却是,可拱他挑选的飞行兽只有一个笨重庞大、眼睛眯得跟豆子似的龟。
    谁不知道乌龟速度慢?
    谢龄杵在原地许久不动。
    而他对面,被他吐槽的对象慢慢吞吞转了转眼睛,慢慢吞吞开始向着他挪动,老半天,总算挪得一人一龟距离仅剩一丈。
    它伸出脑袋,眼珠子盯紧谢龄,龟背上升起一个圆筒。谢龄一瞧,筒上有盖,盖子中央凿了个小孔,显然是投币口。
    谢龄:
    我还没说要上车呢,你这老龟就这么着急赚钱?
    谢龄暗中惊呼,可惜没得选。
    他瘫着张脸绕到龟的身侧,踩着龟壳最下沿爬上去,一步一步走到顶,往投币口里丢入灵石,接着在龟背上寻了个位置坐好,道:在宗门里随便转转吧。
    话音落罢,飞行兽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喊,紧跟着前足一刨,后足一蹬
    四面扬起灰尘,动静颇大,气势十足。
    谢龄赶紧集中精神,暗自警惕,生怕这玩意儿起飞升空过程中把他给甩出去。
    却见这龟一蹬后腿之后,往前走了仅仅一尺距离。
    它又蹬腿,又走了一尺。
    谢龄:
    您老人家能飞起来吗?不会是带着我满山爬吧?谢龄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好在这龟没让他失望。
    它一尺一尺往前移,移到此间山路边缘,一脚踏出山外,踏进风中,终于起飞。
    作者有话要说:
    呃,我记得我说过这本是师徒年下的呀,cp是萧峋小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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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时来峰是人间道十三峰之一,亦是宗门里最热闹的一处。这里有宗门弟子们自发形成的交易场所,年复一年如此,便固定下来、成为传统。宗门里的人都称其为集市,有的时候,一些长老、执事也会来峰上逛逛。
    宗门的食堂也建在此处,为没有辟谷的弟子提供三餐饭食,也为其他人解解馋。
    来自鹤峰的云鹤在时来峰半山腰上的驿站前收起双翅、驻足脚步,萧峋走下来,将一块灵石递与它,径直向着食堂而去。
    食堂有两层。一层提供小碗菜,瓦罐汤,以及米饭,价格相对便宜,人也相对较多,桌椅拥挤。二层便如外面的酒楼食肆,可以点菜,菜品齐全,北境南域东西两境中州各地菜式、酸辣甜咸鲜各种口味应有尽有。
    萧峋上到二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对迎过来招呼的人道:要清蒸鲈鱼、烤扇子骨、麻辣鸡丝、白灼菜心,和莲藕汤。
    他一人点了五道菜,三荤两素,跑堂的不免被问:您是一个人吗?
    那不然?萧峋眼眸一转,声音带了三分笑,听起来又有点儿冷,我看着像旁边跟了第二个人的样子?
    跑堂的笑笑:咱们这儿的菜分量都大,我怕您吃不完。你不如减一两个,若是不够,再唤我来为您加上。
    不必,尽管上。萧峋语气淡然。
    如此,跑堂的不再说什么,朝他一点头,转身下楼去向厨房报菜了。
    萧峋往后倾身,肩膀慢慢倚上窗,垂目赏楼外的灯色夜色。
    他有等全部菜上齐才开始吃的习惯。食堂二层上菜速度很快,没等多久,五道菜并一小桶米饭被一一端上桌。
    他从筷筒里捞了双筷子,将上半身歪回来、后背坐正,定眼一瞧,瞧见这里的菜果真如先前那人所说,分量很足。
    却也不过是比西境和雪域那些地方多了一些而已。萧峋没太放在心上,按照点菜的顺序,把每道菜尝了一口。
    味道竟然都不差。
    他开始就着米饭吃这些菜。
    说来萧峋胃口并没那么好,进食如此之多,是体内魔气所需。
    他吃相文雅,一举一动都慢条斯理。
    慢才能多吃。
    而速度慢就意味着耗费的时间多。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食堂里的人来了又走,换了一拨又一拨,萧峋都坐在凳子上对付五道菜。
    又过半刻钟,隔壁最后一桌人走掉,萧峋放下筷子。
    桌上菜盘中,扇子骨剩下两根,鸡丝还有小半,以及莲藕汤,喝了不过两碗。
    他没吃完。
    在这个宗门食堂里,他一个人点五道菜,竟真的吃不完。这在他走南闯北、游历山河的那么些年里,这还是头一回发生。
    不过萧峋也没太放在心上,不就是份量多么?下回来,少点些好了。
    萧峋起身结账,走出食堂。
    天幕里星辰流转,弦月还挂东方,夜不算深,但山里温度降得快,拂面来的风已泛起冷。
    萧峋袖摆招招,红衣如若烈火,烧在迷蒙山色里。
    他回程比来时走得更慢,踩着悠悠的步调,许久才来到半山腰,尔后在驿站的飞行兽里挑来选去,选了个长得顺眼的玉狐狸,让它载自己回鹤峰。
    玉狐狸洁白蓬松的尾巴一甩,后足一蹬、跃入风中。
    它的速度在众飞行兽中算不得顶尖,却也绝对不慢,高空里,好一些御剑飞行的弟子都快不过它。
    时来峰被甩远,峰上的热闹和喧哗消失不见。而萧峋要去的鹤峰,是人间道十三峰中最为冷清之处,起初一段还有人同路,后来渐行渐少,直至唯他一人。
    风越来越喧嚣,好几次,他被自个儿头发糊了脸挡住视线,终于不耐烦了,用手一把抓住,拿出根系带绑好。
    离鹤峰也不远了,他从袖中掏出一片打磨极薄、微有凹凸、边缘被包裹住的晶石,往左眼前一戴,低头看向下方。
    他想确认谢龄的动向,不曾料到,竟瞧见有人在鹤峰界碑外徘徊。
    雪声君不喜外人,鹤峰自界碑起,便被阵法覆盖,若无入峰信物,又无强行入阵的境界,是决计进不去的。
    这徘徊在外的人,一身月白衣袍,腰后别着把弯刀,不是今日入门试炼中摘得桂冠的谢风掠,又是谁?
    萧峋眉梢一挑,心思一转,拍拍玉狐狸的脑袋,对它道:去鹤峰入口。
    *
    鹤峰的主人正在云龟背上。
    这龟走路的速度慢,飞起来后,速度委实也不怎么快,唯一的优点,大抵是平稳。谢龄甚至能不摇不晃站在龟背上眼下他确凿是站姿,这比坐着的时候视野开阔多了。
    谢龄心情也很平稳。晚风寒凉,提神醒脑,他接受了现实,垂目看夜幕下的山峦起伏。
    许多游戏的策划都会让玩家在初入游戏时,在空中把新手村看一遍。谢龄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和游戏相比,自然风光养眼更甚,纵使是夜晚也颇有意趣,稍微差了点儿的,是这些山峰旁没有地名提示,人的脑袋上也没顶名字。
    但他又非穿进了游戏,这种比较便没了意义。
    一、二、三加上鹤峰,一共十三个峰头。谢龄默默点了一圈,脑海里总算存入一张宗门大地图。
    他在的位置很高,周围刮的是罡风,少有弟子愿意御剑上来这个高度。这倒让谢龄安心自在。
    谢龄没觉得罡风刺骨,是这具身体的底子在那;这龟也能在罡风里优哉游哉地飞,约莫是皮厚。
    存完大地图,谢龄对皮糙肉厚的云龟道:龟兄,麻烦再飞高一些。
    谢龄想看看宗门外是什么地方。他不再端着雪声君的架子,语气甚是随意若和动物说话,都要把自己装成另外的人,凹一身清冷出尘的气质,那还是别活了,直接升天转世吧。
    被他踩在脚底的云龟听见这话,脑袋轻摆,低低叫唤了声。
    谢龄从它声音里听出了不情愿,一屁股坐下,屈起手指往龟壳上一敲:你呜什么?你是慢又不是懒。飞高点,我多给你一块灵石好吧?
    云龟这才慢吞吞升了高度,并将收灵石的圆筒给露出来。谢龄说到做到,哐当一声,投了一枚灵石币进筒。
    过了一阵,他起身再远眺。
    山外是城镇,灯火已阑珊,屋舍星罗棋布,农田沿河开辟,在朦胧悠长的夜色里安然宁静。
    谢龄被这氛围感染得心情祥和。
    这时云龟又呜了声,似是在问还要升高吗?谢龄回了句就这样的高度,看够了城镇,视线回到宗门里,在十三峰上来回一扫,指向其中一峰,道:去那。
    如果谢龄没判断错,那应该是宗门的主峰半山上建筑恢弘,三重檐的宫殿,屋脊兽雕刻庄严,应当是宗主所在的主殿。
    主峰是一个宗门最重要的地方,许多弟子都得去那办事、交接领取任务,故而不会不涉及主殿或核心场所范围,便不会有太强的禁制。其他十一座峰,谢龄在弄清楚他们和鹤峰的关系前,不会踏足一步。
    云龟听话地调转方向,四条腿在云间风中缓缓慢慢游着,好半晌,终于将谢龄带到这座峰上的驿站。
    驿站前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有的认识谢龄,见到他先是一愣,紧跟着抬手执礼,道:见过雪声君。话语甚是欣喜激动。
    有道是一生二、二生三,三又生万物。一人起完头,这里所有人都跟着见了见雪声君。
    谢龄登时手脚僵硬,犯起社恐。他身后的龟仰头看他一眼,前足后足共同努力,绕开他,爬进驿站来到食盆旁,张嘴叼了块肉。
    都去忙吧。谢龄敛低眼眸,对众弟子道。
    他们再度整齐划一执礼:是,雪声君。
    但这群人道完了是,看起来却并不是很想去忙,不似谢龄以前读书的时候,遇见老师问完好赶紧跑。他们陆陆续续才离开,走出几步还回头看一眼。谢龄心想,大概是雪声君多年不露一面,在有限的人生中,看一眼少一眼。
    谢龄才不管他们,择了个没人走的方向迈开脚步,如同逛风景区一般逛起来。
    这座山峰和鹤峰处于同一地域,生长的草木没有太大不同,差别在于修剪和种植的花卉鹤峰上的树一看便知从未被修剪过,花更是顺其自然,风吹来什么种子就长什么,吹到什么地方就长在什么地方,相当草率。
    一路走,谢龄不仅看见长椅短凳歇脚石,还有可供观赏可供休息的游廊石亭。谢龄不由心中酸涩,相比之下,他那鹤峰就跟原始丛林没区别了。
    人就怕比较。他怀着这样的心情踏进游廊,径直走到底,杵在栏杆前,和外面的竹影瞪眼。
    悄然之间,有个人影落到谢龄身旁。他一身黑衣,手上握着柄同色长剑,眼眸亦是漆黑如墨,板着张脸,神情硬邦邦地看过来,道:来这里做什么?
    是谢龄至今不知晓姓名的师兄。
    白天的事让谢龄对师兄颇感亲切,语气便有些随意,话也随意,他说:随便走走。
    师兄眼睛都不眨,静且幽地盯着他,看起来根本不信。
    谢龄拒绝和他对视,别开眼睛继续瞪竹子,道:当真是随便走走。
    我同你一道。师兄在谢龄左侧。他剑本在左手,言语间,将之换到了右手上。
    你对我怎么这么严格?谢龄想也不想就道:师兄还是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眼下还算空闲。师兄道,一副就这般决定的神情和语气,想去哪里走?
    谢龄无奈了,把目光移回师兄身上,说:就随便走走。
    说走就走,转身向着游廊的出口。
    师兄走在谢龄半步之后,谢龄余光偶尔会瞥见他,想了想,步伐慢了一拍,把两人的位置拉成并肩。
    师兄没开口说什么,掠了他一眼,又收起目光,平视前方。谢龄自然不会没话找话,把方向的选择完全交给心情和脚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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