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大概十来分钟,笑般若停下来,从包里拿出粉饼往脸上补了补妆,南乐生靠在卷帘门上,双手插兜,一语不发地望着忽明忽暗的路灯。
    上去吧。笑般若说道,挤进敞开的楼道门内,南乐生看她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去,心觉吃力。他们到了二楼,廊上堆着不少杂物纸箱,被笑般若全推开推散了,物品东倒西歪的,一地狼藉。
    魇师傅,我带饭来了。她这么说着,敲了敲406的房门。过了一会儿,门里的东西叽里咕噜滚到了地板上,然后拖拽着身体,缓慢爬到了门口。
    一只黑黢黢的大肉球给两人开了门。南乐生低头一看,肉球后面拖了一大层黑纱,像是干冰雾气那般缓缓流动。笑般若让南乐生关好门,又自己动手倒了茶水,自己一杯,南乐生一杯。
    这位是梦魇,现实不成形,只有在这里才能变成巨大的实体。魇师傅,这位是南乐生。今天的食粮就是他。
    南乐生本在她做介绍时准备好了上前握手,冷不丁听到了一句今天的食粮就是他,整个人呆住了。
    笑般若将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她见南乐生愣在一旁,催促他说:你还傻站着干嘛?过来,让魇师傅吃你。
    南乐生满头大汗。
    他出声道:所以,为岗奉献,也包括了把自己送给客人吃掉这一项吗?老板,这不太合适吧?
    笑般若伸长鬼手把他扯到了梦魇面前,对他说:你是不是又想多了?梦魇会给人带去糟糕的梦境,它们以人类的痛苦为食,现在周围的人类都用法器隔绝了鬼怪,梦魇无法进食,我隔一段时间就会带人类过来。
    我会做噩梦?南乐生问道。
    准确来说,是教你怎么做梦。笑般若抽了一口烟。
    梦魇是造梦好手,虽然它的构造和人脑不一样,但你可以通过它的指导,去摸索如何构架自己的梦境,你的馈赠不就是从梦里来的么?我这么做,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
    南乐生听懂了。他从得到这个馈赠的时候开始,就在思考如何做清明梦。
    清明梦每个人都有可能做,可以通过长久练习获得的诀窍。南乐生在塔外是不怎么做梦的,如今却是要指望做梦拥有金手指,听上去挺荒唐。
    但是如果他真的可以控制梦境了,日后做了什么厉害的梦,他便可以一遍又一遍做同一个梦,保持住这个金手指。
    他感激地望了一眼笑般若。
    你别令我失望了,魇师傅对人非常挑剔。笑般若装作没看到他的神情。
    梦魇悄悄爬上了他的后背,南乐生拖着大肉球,坐在沙发上,把它放在身后靠背的边沿,不让它掉下去。梦魇慢吞吞包裹住南乐生的身体,把他整个人吞了进去。
    南乐生在里头问笑般若:你确定它会教我怎么做清明梦吗?我不想白白做噩梦!
    隔着一层黑纱,南乐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笑般若点点头,让他不要担心。
    她早看出来了,这个人身上潜藏着的痛苦,足够梦魇饱餐一顿。笑般若可不在乎南乐生因为梦境痛苦到发狂,她只在乎一点,这个人能不能满足梦魇。
    倘若满足了,稍微给他一点甜头,倒也不是不可以。要是满足不了那就只能勿怪了。
    梦魇和笑般若有长期协定,这次为了能吃到足够的痛苦,它肯定会调动出南乐生最痛苦的回忆,并快速打破他,让他熟悉梦境与现实的区别,从而慢慢试着去摸索,控制。
    它试着从南乐生的记忆中,找出了最灰暗的那一天。再次重现,放置到了他的面前。
    南乐生这一醒,就是从凳子上跌下来。
    他穿着棕黄色的战术服,脑袋上戴着帽子,旁边立着队友,对他说:愣着干嘛?你不是盼星星盼月亮想进预备梯队吗,今天第一次巡视外塔,怎么还睡着了。
    短发南乐生下意识摸摸下巴,什么都没有。他站起来,笑着说:昨晚看书看太晚了。咱们走吧。
    队友点头,和他一起上了外头的越野吉普,两人站在后杆上,戴黑色口罩,黑色防风镜。南乐生一脸认真,他满心都是一年后进塔的规划。
    咏山眠一定在塔里,他一定能见到自己的老师。
    下午五点的时候,队友和南乐生的通讯器突然进了消息。
    所有巡逻的梯队,立刻搬运充气垫到东南角上来!有人要跳塔!
    这一次跳塔的人,出现在了千米高空处,要跳不跳,正站在边沿望风。
    他在指挥官的命令下,和几名队友把垫子抬到了塔下,并开始充气。抬到一半的时候,指挥台上已经有人调到了画面,正在辨认上方那人的身份。
    南乐生凑过去,听到了关键的一句话。
    是咏山眠,是的,我们会尽力救下来。
    南乐生整个人脑袋嗡地一震,他在指挥官挂了电话之后,立刻上前询问:上面那人是咏山眠?
    指挥官看都没看他,关了车门,往停机坪的方向去了。
    南乐生缓过神来,惊慌失措地四下寻找无人机和扩音器。
    他要和咏山眠对话,只要说上话了,他就一定不会跳的。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无人机,一旁的人群突然爆发,随后是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
    咏山眠跳塔了。
    南乐生站在咏山眠落地处二十多米开外,理智告诉他那人已无生存的可能,但是他只有17岁还是幻想着自己能够被世界宠爱的年纪。他觉得上面的那个人,一定会为自己活下去,找到他跟他说清楚之后,两个人还能冰释前嫌。
    咏山眠没有跳在缓冲垫上,他狠狠摔在了砂石土地中,南乐生冲过去的时候,整个人身体摔得不成样了。南乐生冲过去,把人翻过来抱在怀里,刚想要嚎哭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冷静柔和的嗓音。
    南乐生满面泪痕。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老师穿着毛衣,衬衫,西裤和皮鞋,正好端端地站在面前。还是他最喜欢的蓝色搭配。
    那他怀里的人是谁?他低头一看,看到了一张陌生的,恐怖的死者面孔。这人不是他的老师,咏山眠走来把他拉起,对他说:我想过了,我不应该草率进塔的,你能这么喜欢我,我很高兴。不如我们慢慢来。
    南乐生被他拉着,往外边走。周围的人都去处理跳塔者了,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
    行至无人处,咏山眠拉近了南乐生,他伸手摸了摸南乐生头,说:你长高了。
    南乐生很久没有被他摸过头顶,一时间精神恍惚起来。
    咏山眠又摸他的脸颊,触碰他的眉峰,眼角,鼻梁,嘴唇,细细地触摸,不像是老师与学生该有的互动,他贴近了南乐生的胸膛,双手置于其肩膀,好像要做什么。
    不对。南乐生从没见过如此主动的咏山眠,他按下搂住对方狂亲的冲动,很勉强地说:你不是咏山眠吧,够了,不要做这种事了。他是直男,绝对,绝对不会对我投怀送抱。
    被推开的咏山眠立在原地,他伸手抹了一把鬓发,露出半只耳朵。
    你怎么能断言我和他就没有关系呢。他用温和,冷静的语气,将字从唇齿间吐出,仿佛是在否定南乐生认定的世俗常理。
    他拉过南乐生的手臂,让他亲吻自己。他那两瓣嘴唇正如南乐生想象的那样,不厚不薄,是带一点韧性的热软,稍一按压,就有湿气渗出,让人想要吮吸。
    南乐生一时间丢了魂儿,他脑子里有人大喊大叫,告诉他这不是真的,这是在做梦,这是在做梦。
    只有在梦里,他才会与自己心爱的人接吻,拥抱他安抚他,和他说自己打了无数遍腹稿的甜言蜜语。
    他猛得张开双眼,面前的咏山眠顿时碎成散沙,落入脚边,身边所有的物体与人也一同化为尘土。
    塔底只剩南乐生一人,他望着面前的高塔,意识到这是梦境。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梦。
    多谢款待。我吃得很饱。旁边传来一人声响,随后黑烟一窜,凭空出现一人。
    一名白发黑肤男子从雾中走了出来。他的瞳孔是接近全白的淡银灰,半长不短的白色头发散在脸边,他冷淡地说道:我是梦魇。
    在南乐生面前现身的梦魇身形状态并不稳定,偶尔会在一瞬间化为魔鬼或是髅兽,以及其他可怕的生物。有些南乐生不认识,只是下意识能辨别出来他们的可怕。
    事先说明,我刚刚没变成你的咏山眠。梦在塔里有时能独立成为一种空间,这是符合规矩的。除了作为观测者的你我外,我也不知道什么能进到你的脑子里来。他举起双手,坦白道。
    南乐生往后退了一步,身上的衣服变回了塔内装束。他说道:所以,那个人也有可能是咏山眠?
    梦魇摊了摊手:我不知道。我只能往来于他人梦境,不能带走他人。我们能开始了吗?
    要开始什么?南乐生愣了。
    教你做梦。他这么说了一句,立刻变换成庞然大物的姿态,并舒展躯体,用黑色的烟雾包裹住了南乐生。
    作者有话要说:
    wb画了两张闵西颂!盘他!
    第52章 富野的地狱(十二) [VIP]
    梦境之外的笑般若坐在沙发上, 她打开窗户,将烟斗里的灰倒干净,从小包里掏了些新草, 塞好了, 点上。
    不一会儿,小屋里都是她吞吐出的烟雾。笑般若眯起眼, 她的眼神很好,即便是在黑暗中, 也能看清坐在身边的南乐生脸上的表情。
    他脑袋上的梦魇在小幅度蠕动, 体积变成了原来的两倍。笑般若望着桌上的盒子, 里头囤积的白色絮状物越来越多了。
    梦魇在制造梦境的时候会把渣滓吐出来,对他来说就是他人的美好记忆。
    笑般若很少在他这里拿到纯白的絮丝,她小心捻了一段, 放到烟斗里,连着一起点燃了。
    不一会儿,南乐生梦境中的美好情感传递到了她的大脑中。那种缠绵不舍,酸涩清甜的滋味让笑般若忍不住叹了口气。
    等了大概三个多小时,梦魇从南乐生的头上滚了下来。此时他已经有一个健身球那么大了, 仔细看看, 还能辨认出体内灰白的眼珠, 零星的牙齿和三两根白毛。
    南乐生缓缓张眼, 他看到面前的两鬼, 未做表示,而是双手交握, 倾身往前,坐在沙发上整理思绪。
    刚刚在梦中,梦魇已经教他应该如何入门,并学习控制梦境,区分现实与梦的不同,并在进阶的时候怎么做。【我在做梦】其实是非常强大的馈赠,但他并没有时间,也没有门路去淬炼它,梦魇只是稍稍点拨了一下南乐生。
    其实,塔里所有的馈赠都没有升级上限。只是人的寿命有限,人的格局有限,人的想象更有限。
    他们限制了自己的发展空间,不是植物生在盆中,而是植物将自己认作了盆栽。
    没有低级的法术,只有低级的法师。没有低级的馈赠,只有不会用馈赠的爬塔者。
    笑般若很满意这次拿到的白絮,她让他自由活动,并叫他早点回去睡觉,好准备第二天上工。
    南乐生答应了,但他并没有跟着笑般若回去,表示自己还有点事,笑般若没有多问,只是跟他说,自己手上有合同在,别想着逃跑。合同可以把一切潜逃员工叫回去。
    笑般若踏着小步子,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木屐声中。南乐生看了一眼腕表,掏出烟叼在嘴上,他没有点燃,而是换了个方向。
    没走几步,耳边逐渐传来熟悉的电话铃声。他看到前方飘过的三两黑影,将肺腑里的空气吐掉,又深吸一口气,往电话亭的方向走去。
    拐过街角,南乐生一眼就看到了电话亭内鲜红的座机。他握紧口袋里的打火机,伸手打开了面前岗亭的门。身上的西服黝黑如夜,他想拉开领带,但是手却不自觉地拿起了话筒。
    你好。他说。
    南先生您好。我们终于处理好手头的事务了,您现处于客户单第一位,我们会优先为您服务。请您稍等,还有五分钟。请您在舒缓的音乐中等待~
    电话那头的女子依旧非常有礼貌,声音也是非常理智规矩。
    南乐生背靠岗亭,听筒里传来一阵阵悠扬的音乐声,是萨克斯小调《回家》。他却是很紧张,口中的热气翻腾,吐出时竟变成了水汽。
    周围的温度在不断下降。
    他没有拿掉嘴里的烟,他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抿了抿嘴。
    还有三分钟~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还没等南乐生反应,音乐声再次响起。
    南乐生摘下嘴里的烟,他望着漆黑的夜空,那里好像涌动着某种不知名的物体,正在窥测整个嵌套副本。而他就是窥测的对象之一。
    还有五百米~电话听筒里的女声变得轻快起来,南乐生集中精神,他发现远处的路灯开始一盏盏熄灭。
    从远到近,好像是从五百米处开始的,路灯渐灭,南乐生咽了口唾沫,他紧紧盯着远处的灯盏。一盏,又是一盏。
    还有一百米~已经看到您了~女声说道。
    灯光灭得太快,南乐生完全没有看到远处有什么东西,仿佛靠近自己的是假想敌。
    还有十米~我已经快到您身边了~女子轻快地说,请您做好准备,我会尽量延长您的死亡时间的~
    南乐生并不回答她。一支烟吸掉了一半,他抖掉了烟灰,正好听到话筒中女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您在瞧什么地方呀?不是那边,是这里哦。女子突然压低了嗓音,变成了一个诡异的音调。
    南乐生愣了一愣,他缓慢地低头,往话筒里看去。
    那里,有着一只巨大的白色眼球。听筒口里有一只白色的眼珠。南乐生甩手扔掉了话筒,它撞击在透明屏障上,震得整座电话亭颤了颤。南乐生撞出电话亭,往外侧跑了两步,后头的电话亭中传来密集刺耳的女人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跑什么呀!话筒在空中弹跳,一只青灰大手猛地冲破听筒口,它往外伸去,然后是肩膀,乱发,上半身
    她的身躯立刻撑破了整座电话亭,长角女鬼钻出了小小的话筒,肉挤肉,腿连皮,很快她的身躯完全钻来了,她足有八层楼高,站立不稳,干脆趴下身体,一边狂笑,一边伸展四肢。
    南先生,请你不要跑呀,我会用心为您服务的。您想要先放血,还是先扒皮?女鬼笑着说,她张开嘴,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獠牙,好似鲨鱼口腔。
    她往前爬两步,南乐生便往后退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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