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低着头看脚下的土地,听到自己说:那就去吃午餐吧。
    由于供给不是一早上就来,所以后勤女兵来不及做一顿丰富的午餐,但每个军官却都分到了一些水果,不过冬天只有橘子一类的柑橘类水果。
    下午新的犯人进入集中营本没有叶良的事情,他大可以在自己房间休息,或者去练习枪法。但叶良每次却都会到现场,他需要看着那一张张的脸,告诉自己不能放弃那个计划,给自己容易怯懦的心注入新的勇气,尽管这股勇气中带着深深的愧疚和疼痛。
    叶良站在入口的地方,看着一张张沉默而黯淡的脸,他们很清楚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将会遭遇到什么,但他们也清楚自己无力抵抗。
    直到有一个欢快乃至嚣张的声音传来,语速很快,以叶良的意大利语水平只能听个大概,他立刻抬头向声音来源看去
    那是一个消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犹太男人,头发是蓬松的小卷发,还带点中年秃头,看上去有些傻气和滑稽,他身边是一个带着帽子,有着一双漂亮大眼睛的三四岁男孩。
    我不喜欢火车。男孩嘟哝道。
    不喜欢火车?那没问题,我和他们商量回去坐汽车,汽车怎么样?喂,你们都听好了,我的乔舒亚回去要坐汽车,记得帮我们买汽车票知道吗?男人对着前后的士兵喊道。
    叶良在心中默默感激这些德国士兵听不懂意大利语,否则绝对会给他脑门上来一下。
    不过,男孩闻言笑了起来,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童真和爽朗。
    妈妈呢?叫乔舒亚的男孩问道。
    妈妈和我们分到两个组,因为,因为做游戏一个组太大了,我们要分两个组竞争。哇,你看来做游戏的人这么多!他们都想要获得最终的大奖呢。男人以飞一样的语速挑战着叶良的听力水平,然后他确定这个男人一定是个话痨。
    因为叶良一路跟着这对父子走过去,这个男人就一路说过去。
    大致总结起来就是:这是个很精彩的游戏,吧啦吧啦,参加的人很多,吧啦吧啦,获胜的奖励很丰厚,吧啦吧啦,但是因此而很难,吧啦吧啦,他们一定会赢呃,吧啦吧啦
    看着男孩欢快的模样,叶良猜测这个孩子或许真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不过也没有必要让他知道,让他在生命最后的时候还要遭受这样的惊吓和折磨。
    最后那个男人擅自把奖品定为一辆真的坦克说真的,坦克?你以为这是前线吗?再说坦克还是美国人和苏联人使用得比较多。
    在住的房间门口,男人的叔叔被拦下来送往另一个队伍,要去洗澡的队伍。大人们似乎已经猜到不妙了,脸上有些苍白难看,而男人依旧哄着他的儿子说是游戏分组。
    那位老人头发花白,看上去绝对不算壮年,叶良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把老人拽回苦力的队伍,并且对一边略显惊奇的士兵说道:他还能干活,不要浪费资源。
    考虑到叶良的军衔和一本正经的态度,那个士兵行礼点头地退到一边。
    男人好奇地看过来,然后被叶良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生怕其他军官看不见吗?他只是个中级军官,这里比他军衔高的大有人在。
    之后的事情就更显得喜剧化了,没错,喜剧!这还要从训诫说起
    每个新来集中营的苦力都会被警告一番,并且讲明这里的规矩,而负责训诫的军官和汉斯同级,平时也经常看见。长得极为高壮恐怖,对犹太人也很是凶狠残酷。
    那军官看到叶良站在门口,就行了个礼,点头示意。
    看到叶良就这么跟进来的时候,军官脸上惊讶了一瞬间,不过一转头又是极为凶狠地看着犹如一群羔羊的苦力们,用极为蹩脚的意大利语问:你们谁懂德语的?
    对面一阵沉默,等了一会儿之后,只见刚才那个瘦竹竿男人突然高高举起手。
    你过来翻译我的话。军官挥了挥手,男人立刻跑到他旁边站好。
    接下来那军官就用恐吓的凶恶语气把集中营的规矩讲了一遍,而旁边的男人一边学着前者的语气和手势,一边编了一通游戏规则,叶良顿时明白过来,他扔在试图给儿子营造一个他们在玩游戏的假象。
    获胜的奖品是一辆真的坦克谁先拿到一千分获胜有以下三点就立刻扣光分数,第一、要找妈妈;第二、要吃点心,第三绝对不许吵着吃点心!我就因为吵着吃点心而被惩罚我吃了一份果酱面包,他因为吃了
    军官根本没听懂男人的胡编乱造,他要是懂意大利语就根本不需要翻译了。不过,看到男人翻译的差不都了,军官突然转头问了叶良一句:长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过因为他头部转动幅度比较小,瘦竹竿男人以为对方还在训话,就要张口翻译,叶良连忙趁着男人露馅之前截住道:没有了。
    然后叶良跟着其他几名德国军人离开,毕竟他一个人独自待在一群犹太人中间太奇怪。
    不过临走的时候,叶良路过瘦竹竿男人身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低声用意大利语说道:很有意思的翻译,很不错。
    男人吓得几乎要跳起来,瞠目堂舌,他紧张地盯着叶良,一时间来不及做出反应。
    叶良极细微地朝他摇了摇头,脚步不停地离开了房间。
    然后叶良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走到床边,弯腰拿枕头捂住口鼻就一阵狂笑。他把自己的脸和笑声埋在枕头里,肩膀一抖一抖的,直笑到最后连肚子都抽痛。这才摇着头揉着肚子把脸抬起来,碧蓝的双眸之中盛满了欢快的笑意。
    这五个月来他还没有这么乐呵过,那个人太有意思了,简直就像喜剧演员一样。唉呀,他的肚子可想而知,当时的叶良是用了多么大的自制力才没当着那三个德国守卫和一群犹太人的面喷笑出来。
    正因为他受到了极大的折磨,所以才会在临走前吓唬那个男人,礼尚往来嘛。
    第3章 美丽人生3
    等到叶良平复了心情,抹掉了笑出来的眼泪,整理好自己的军容之后,他这才离开房间。
    当他再次回到苦力们的通铺时,瘦竹竿男人已经跟随其他人一起去干活了。
    叶良但愿那位老人还能干得动,或者能得到别人的帮助,否则一旦监工发现他无法劳动,还是逃不掉送往毒气室的命运。
    他来到房间的时候只有一群孩子在玩耍聊天,这群小家伙,都被同室的长辈们藏得好好的。叶良微微探头,朝着乔舒亚勾了勾手指。
    那个男孩就如同他的父亲一样聪明机智,他很快就摆脱了其他孩子,迅速地朝着叶良跑来了。孩子是最为天真而敏感的,他们天生就能知道谁对他们好,而谁抱有恶意。
    乔舒亚,对吗?叶良温和地问道。
    男孩点了点头。
    你父亲叫什么?叶良又问。
    圭多。
    你母亲也来了吗?她叫什么?
    多拉。
    你饿了吗?没有吃午饭对吗?
    男孩略带羞涩地点头,叶良从口袋里把午餐时的水果,还有几块饼干拿出来,下午茶时间还没到,说好的蛋糕估计还需要等一会儿。
    我吃了会扣分吗?乔舒亚没有去拿。
    叶良想了想,摇头道:别让其他人知道就可以了,对吧?
    爸爸也不能知道吗?乔舒亚歪着头问道。
    你可以告诉他,给你叔公留几片橘子,他年纪大了需要多吃些东西。叶良吩咐道。
    乔舒亚乖巧地应下了点头。
    叶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男孩的柔软的头顶,然而眼角却瞥到远处有巡逻的士兵走过来,他略带匆忙地说道:你和你父亲很厉害,是我见过的所有选手中最厉害的,别担心,你们一定会赢得坦克的。你吃糖吗?下次我给你带些糖,水果糖好吗?
    嗯。乔舒亚雀跃地欢呼道。
    好了,快进去吧,别让其他人看见,不要随便出去,知道吗?否则要扣分的。
    巡逻的士兵这时走过来,向着叶良行了个礼。
    叶良脸色冷峻地点了点头,平静从容地转身回到军官所在的区域。汉斯正在和他们的一位军医聊天,这位李医生上了年纪,头发有些斑白,热爱财富还有谜语。
    一开口提到它,它就消失。李医生对汉斯说道:这是我想到的一个绝妙的谜语,至今都很少有人立刻猜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汉斯思索了一会儿,试着回答道:是秘密吗?一提到秘密就不是秘密了。
    不是,如果是侧面提到秘密,没有直接揭露,但那个秘密还是会保留。
    好吧,确实是个绝妙的谜语。又思考了一段时间的汉斯决定放弃。
    沉默。走过来的叶良如此说道。
    汉斯疑惑地看向叶良,似乎他奇怪为何突然让大家保持沉默,而李医生却笑着赞叹道:没错,答案就是沉默,那次我去赴宴,因为有几个人不和的缘故,所以宴席上气氛尴尬而沉默,这时候主人的太太姗姗而来,问道:为什么大家这么沉默?大家这才开始重新说话。从她提到沉默的时候,沉默就被打破了。
    哦,那真有些意思。汉斯点头道。
    啊,德国人的笑话和谜语。
    叶良无奈地在心中吐槽道,他转过头,拿出了他保养得宜的配.枪,又用棉棒蘸了枪油,在汉斯和李医生面前把枪支拆开,动作轻柔而专注地为武器上油擦拭。
    由于做过了无数遍,他一系列的举动犹如行云流水,那支枪在他的手上更显得光亮洁净,又因经常使用而添了一份身经百战的沧桑。
    我听说你以前就在意大利暂居过?汉斯问李医生。
    那是开战之前,我在意大利做医生,后来收到电报去柏林参军,没想到最后又被委派到意大利来,不过一直都没机会去见见几个朋友,他们都是极出色的日耳曼人。李医生又和汉斯谈起了意大利在战前的样子。
    一直下午茶送来的时候,果然是依约送来了新鲜的水果蛋糕,它们一个个都有手掌这么大,上面点缀着白花花的蓬松的奶油,奶油上的樱桃等水果堆成了鲜艳好看的样子,附上一杯茶和半杯奶。
    当然,在现代人看来,这种白色的纯动物脂肪奶油蛋糕是根本不入口的。叶良本就不爱吃甜的,就算偶尔吃点蛋糕也只会吃乳酪蛋糕和慕斯。
    他还记得公司门口有一家甜品店里面的招牌叫做地狱巧克力熔浆,听起来很是吓人的样子,但实际上是熔岩巧克力蛋糕,在巧克力的松软蛋糕外壳下,咬一口就会有黑色的流动巧克力浆粘在嘴贱,动与静的甜美结合,巧克力味道浓郁醇厚,却不会腻味。公司里的妹子尽管一再嚷嚷着好胖一定要减肥,却总忍不住结伴去买来,下午或加班时候吃。
    吃下午茶的时候就尽可看出一个人的出身与修养,是贵族是有钱人还是草根一目了然。平时大家都穿着一样的德国军服,拿着一样的制式武器,做着一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只有在吃东西这种小细节上,才能看出各家的修养。
    像汉斯这样是最为平民的吃法,而旁边的李医生则要显得考究多了,正如他自己所说,曾经在意大利做医生的时候,就总是到当地的高级餐馆就餐。
    而莱茵西斯的家庭属于没落的富人,兰洛特的父亲老莱茵西斯先生曾经拥有一大摊产业,但却因为他的猝死而终结。
    兰洛特出身名门的母亲本来就有自己家族分给她的嫁妆,又继承了亡夫的部分遗产,独自抚养兰洛特长大的过程中依旧富足无忧。
    兰洛特外祖家是贵族,即便不算什么大贵族,但仍旧遗留了一些底蕴。兰洛特的母亲卡拉莉夫人优雅智慧,她是叶良见过的最有见地和道德准则的一位伟大女性。
    在希特勒上台的初期,她就极为厌恶反感纳粹,曾对兰洛特说过,希特勒就和政坛历史上出现过的无数的小丑一样,只不过他更加疯狂丑陋。
    然而卡拉莉夫人无从阻止纳粹当权,她甚至不能阻止唯一的宝贝儿子在他同学好友们的鼓动下,将纳粹认为德国的救星,将希特勒认作自己的偶像,将参与侵略战争看做自己勇气的证明。
    兰洛特不顾理智的母亲的反对,甚至声称断绝和卡拉莉夫人的关系,跑去参了军,结果就是为了一场毫不值得的邪恶战争,为了一个卑鄙的骗子而失去生命。
    兰洛特为纳粹效力的这些年来,从未给他的母亲写过一封信,留过一个口信。
    叶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么一个年轻人,好在之前兰洛特一直在正规军队里打仗,即便是场不正义的战争,但兰洛特杀的至少是敌方同样手持武器的军人而非无辜的平民。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来证明自己的勇气和荣耀更加可笑的事情了。
    叶良没有碰那块水果蛋糕,而是用记忆里莱茵西斯家的品茶礼仪喝完了一杯奶茶,他找厨娘要了一个小盒子,并把蛋糕装在里面,说是带回宿舍等有胃口了再吃。
    部分军官来说今天还要监督核对苦力们今天做工的成果;另一部分军官要去准备明天给老人孩子洗澡的事情;而对汉斯和叶良这一部分军官来说,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之后的时间都是他们自己的。
    叶良按照自己的约定,带着汉斯练习了几个小时的枪法,直到夕阳西沉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当最后一声稳定又沉闷的响声带着目标罐子破碎的声音响起,叶良终于收起了手里的枪,他转头看着在夕阳最后余晖中站着的汉斯,后者正带着一种静谧看着天边晚霞的边缘。
    天色已暗,那玫瑰色的晚霞也跟着夕阳落在了地平线下,只剩下卷曲的边角,带着令人无限遐想回忆的美丽,仿佛时间也在那一秒停顿了片刻。
    等到我们胜利了,或是我退伍了,我得把我们家的肉店重新开起来,我妹妹或许会跟着我妈妈学会她所有烤饼干蛋糕的手艺,再开一家点心店。汉斯看到叶良走过来的时候如此说道,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也难得显出一丝怅然。
    我们会赢的,帝国会取的最终的胜利。汉斯又补充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说服谁,又或者只是强调他的深信不疑。
    不你们一定会输的。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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