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因一个笨拙的翻身掉在地上,摔疼了半边肩膀,他才睁眼醒过来。
    草...我梦游了......?
    他使劲晃晃脑袋,发现越晃越晕,连忙停止。
    扒拉着床沿想重新爬上去,才发现浑身没力气,手脚都是沉甸甸的,坐起来都困难。
    太阳穴疼死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急于从他身体里破体而出。
    他又闻到那股香味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清晰,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它流淌的速度,带着灼热滚烫的温度。
    这应该是,血的香味? !!!
    裴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胃里忽然一阵抽搐,他赶紧嘶地闭上眼,额头重重砸在床上,脑海冒出一个悲观的猜想他该不会是要猝死了吧?
    不行啊。
    还没看过医生呢,万一还有得救呢?
    他咬着后槽牙忍过这阵痛感,用力按住太阳穴,摇摇晃晃站起来,从床边到卫生间不过几步的距离,他走得无比艰难。
    拨开水龙头,溅出的冰凉的水花湿了他一小块衣裳。
    捧起一把水浇在脸上,伴着哗哗的水流声,他忽然动动耳尖,精准捕捉到了外面传来的细微脚步声。
    还有低低的交谈声:
    天冷,夜里就别喝凉水了,给你倒了温水。
    加了蜂蜜吗?
    没有,夜里喝蜂蜜水不好......
    是他爸的声音。
    原本还想洗个脸清醒了再去搅他们清梦,这下省功夫了。
    裴蕴心头一喜,赶紧抹了把脸上的水,想要冲出去找他他爸,可就在抬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了镜子里照出的自己,蓦地愣住
    还是他的模样。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眼珠从琥珀色完全变红,两侧的虎牙成了更锐更长的獠牙,从嘴里探出一点尖端,白晃晃压在下唇上。
    温行川轻轻关上门,随着咔嚓的上锁声,温暖在光源被藏在门后。
    就在他关门的同时,隔壁的房门打开了。
    裴蕴自黑暗中走出来,眼神失焦,踩着虚浮僵硬的脚步穿过走廊,停在他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光临过的房门前。
    没有上锁的门一拧便开。
    咔嚓一声轻响,从走廊尽头窗户照进的月光和人影顺着门缝跻身进去,与铺了满窗沿的莹白遥遥打个照面,在门口零星淌落一地。
    似乎没有料到会这样顺利,他在原地短暂怔了两秒,才提步进入房间。
    如同被什么指引着,他反手掩上门,步伐放得很轻,落地几乎没有声音。
    窗帘拉得很严实,房间里黑沉一片,倒映在他暗红的瞳孔中,画面亮如白昼。
    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的陈设,以及,躺在床上正值熟睡的人。
    平躺的睡姿,手压着被子,双眼轻阖,呼吸平缓。
    整个房间的空气里弥散着浓郁的香味。
    食物的香味,血的香味。
    裴蕴视线在他脸上茫然停留片刻,然后不自觉滑向他的颈侧,喉结上下滚动一圈,瞳孔中红色化得更深。
    饥饿感在胃里翻腾,原本澄澈的眸子里此刻充斥着被本能支配的对食物的渴望。本就不稳的步伐里更多了几分恍惚,他微张着嘴,有些踉跄地走向床边。
    喵嗷呜!
    院子里那只野猫似乎是遇见了某只同类入侵者,拔高的音量充满了愤怒。
    裴蕴步伐一顿,眉心蹙起浅痕,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似乎有了一丝清明的迹象。
    然而随着床上那人轻微翻身向外的动作,他歪了歪头,短暂聚集的清明再次被香味冲散。
    温吞来到床边,蹲下,双眼一眨不眨,认真注视沉睡中的陆阙良久。
    好看。
    好香。
    牙齿在嘴唇上轻轻磨了一下,他忍不住诱惑,将两手放在床沿,凑近了仔仔细细地嗅。
    像只眼睛还没能睁开就急着寻找果腹之物的小猫,用他微凉的鼻尖轻轻蹭过陆阙的鼻尖,唇,下颌,顺着轮廓来到颈侧,在这里停留。
    是这里。
    食物在这层表皮下流动,他闻到了。
    越靠近香味越浓,饥饿感越肆虐泛滥,眸子里的红色变暗变深。
    控制不住倾身靠近,他用一手撑在床上,另一只压在陆阙肩上,耸动鼻尖嗅了一口浓郁的香,满足地半眯起眼睛,几乎贪婪地伏在他身上张开嘴,齿尖压上皮肤
    手腕忽地一紧。
    裴蕴一口咬空,被拉着扑倒过去,晕眩同时视线一转,两人的位置掉了个个,他反被攥着手腕压在床上。
    上方的人正垂眼望他,瞳孔黝黑,神色清明。
    第8章
    床头的台灯亮起,陆阙看清身下人的模样。
    一张脸苍白,瞳孔泛着血色的红,即便此时此刻其中盛满惊惧,依旧濃丽漂亮得近乎妖冶。
    灯光扫过他半侧脸颊,将另外半侧藏在暗处,却藏不住他口中一对瓷白釉色的尖牙。
    陆阙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眼神几变,却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的情绪,似乎早有了预料。
    小蕴。
    他皱眉叫了他一声。
    大概是没想好要说什么,叫完之后又没了动静。
    裴蕴却如梦初醒般清醒过来,仅剩的血色也迅速从脸上褪尽。
    胸口剧烈起伏两下,他用力推开陆阙从床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冲向门口。
    手刚握住门把,灵敏的听觉便捕捉到了门外的动静。
    是裴思玥和温行川的交谈声,还有不疾不徐经过走廊的脚步声。
    他爸在外面,他不能出去。
    陆阙站在床前,看着裴蕴身形僵立在门后。
    半晌,裴蕴颤抖着松开把手蹲下身,闭上眼睛将脸藏进手臂,绝望的气息以他为中心无声散发。
    完了。
    他变成了吸血鬼,胆大包天企图去咬异研院的教授,最关键还没有咬到。
    房间里铺了地毯,脚步声也比外面的更轻,由远及近,停在裴蕴面前。
    陆阙挡住了灯光,裴蕴被遮蔽在他的影子里不住发抖。
    感觉到有人在他面前蹲下,裴蕴呼吸一窒,恐惧更甚。
    他太知道他小舅舅的脾气秉性了。
    沉着,清醒,不会受任何主观情绪的牵绊,在明确的是非面前有着绝对客观的公正态度。
    在这种事面前,几乎没有可能给他网开一面的余地。
    纵观所有吸血鬼,恐怕不会有谁跟他一样幸运,刚觉醒就找到了自己的供血者。
    同样的,大概也不会有谁跟他一样倒霉,觉醒后一顿饱饭没吃到,就要被扭送异研院,注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不对。
    血液改造恐怖如斯,很可能不止明天的太阳,往后几年的太阳,他都见不到了......
    夜里凉,出来怎么不穿外套。
    陆阙忽然开口,声音很淡,打断了他犹如热锅蚂蚁的惊慌思绪。
    今天下午在实验室看到新的血液检测仪了,感觉怎么样。
    是不是比原本想象中要大一些。
    裴蕴此刻本就脆弱的注意力逐渐随着他沉缓的语调转移。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陆阙,听见他又问:记得检测仪大概的尺寸么,能不能给我示意一下。
    检测仪的,尺寸?
    裴蕴脑海不由自主浮现出白日里看到的检测仪的模样,隔了好一会儿,有点懵地用双手比划出一段距离。
    岂料刚张开手臂,就被对方趁势拥入怀中。
    ......?
    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只见陆阙略微偏头,对他露出侧颈。
    跑什么,没说不给你咬。
    裴蕴机械地眨了眨眼。
    将陆阙一句话在脑中拆词重组,直到终于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他在黑暗中不可置信睁大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
    小舅舅。
    喉结上下滚动一圈,他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艰难维持最后的清醒:你......
    不是说一闻就很有食欲么。
    陆阙搬出下午他在车上说过的话:现在不饿了?
    饿,当然饿。
    他都快到饿疯了。
    裴蕴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大脑已经帮他做出了决定。
    他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视线里只剩下近在咫尺这一处冷白的皮肤,看起来很好咬的样子。
    刺痛传来,陆阙很轻地蹙起眉心。
    怀里的男孩搂着他的脖子,他能感觉到血液的流失,能听见他贪婪吞咽的声音,也能感受到他仍未停止的颤抖。
    他用掌心在裴蕴背脊处轻轻拍了两下,随后阖上双眼,略收手臂,将他抱得更紧。
    裴蕴早上是在自己房间醒过来的。
    昨夜记忆回笼,他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怀疑人生。
    怎么说呢。
    就跟啃了一夜唐僧肉,结果早上起来发现嘴里依旧淡到没点鬼味一样。
    他摸摸嘴角,认真思考事件真实性。
    他真的变成吸血鬼了?
    真的半夜摸进他小舅舅房间偷咬了?
    真的被捉现行了?
    他小舅舅......真的自愿给他咬了?
    真的假的,怎么感觉做梦一样?
    小蕴,起床了吗?
    门外响起两下扣门声,温行川在叫他。
    马上起。裴蕴声音有点哑。
    那快下来吧,早餐做好了。
    哦,好。
    脚步声远去,裴蕴拍拍脑袋,跳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下楼发现大家都在了。
    裴女士在编辑今日晨起第一条朋友圈,他爸在帮他妈给吐司涂果酱,陆阙独自坐在另一边,面前摆着一杯牛奶,正低着头在给谁发消息。
    裴蕴磨磨蹭蹭过去坐下,偷瞄了陆阙好几眼才试着叫一声:小舅舅?
    嗯?陆阙掀了掀眼皮看他。
    你,你......你喝的牛奶是热的还是凉的啊?
    大概是有点无语,陆阙无甚表情地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热的。
    裴蕴哦了一声,捧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确实是热的。
    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一切依旧如往常一般,也没见他小舅舅脖子上有什么被咬过的痕迹。
    所以昨晚上那些,真的都是他在做梦?
    对了小蕴,跟你说个事。
    裴思玥终于把那条每个每个字眼都精心设计的朋友圈发出去了,抬头看向裴蕴:这周去学校,你就搬到你小舅舅那儿住吧。
    ?
    裴蕴一愣:为什么?我在学校住得好好的。
    哪儿好好的了?裴思玥说:住校那么方便你也不会照顾自己,一天天的饭也不吃,还是搬出去有个人盯着我才放心。
    裴蕴一下睁圆了眼:你们知道了?!可是,可是那次晕倒真的只是意外,一次而已,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他匆匆忙忙解释完,偷瞅陆阙一眼,嘀咕:小舅舅你怎么反水啊,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告诉我爸妈的么。
    陆阙:我没说。
    你还晕倒?!裴思玥忽然抬高声线: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人告诉我我和你爸?!
    ......
    裴蕴傻眼。
    靠,他栽自己手里了?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裴蕴都在艰难挣扎着解释那次非常偶然的晕倒只是普通的低血糖,成因也只是很普通的没胃口而已。
    好不容易逃出现场回到房间,裴蕴立刻掏出手机给陆阙发消息。
    暴打小怪兽:【小舅舅,我还是不去你那儿给你添乱了吧,我刚刚答应纯属权宜之计,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实际搬没搬的我妈也发现不了对不对?】 。:【会突击检查。】
    暴打小怪兽:【那检查的时候我再去你那儿就行,做一两天样子还是很简单的,也总比一直住你那儿给你添麻烦来得强对不对?】
    暴打小怪兽:【泪光闪闪jpg.】 。:【不麻烦。】 。:【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住校。】
    暴打小怪兽:【啊?】 。:【学校有宵禁,12点锁门,你出不来。】
    ...可是12点他为什么还要出门?
    裴蕴挠挠后脑勺,正要打字,就见陆阙的备注变成了正在输入,很快又一条消息发过来: 。:【半夜再饿,没有我的房间给你偷溜。】
    暴打小怪兽:【(⊙▽⊙\!!!】
    第9章
    搬出去的前一天晚上,裴蕴蹲在地上收拾东西。
    他其实东西不多,就是杂,乱七八糟又无用的小玩意儿堆了一桌,连之前点外卖收集的十多只橡皮小鸭子都还留着,齐刷刷摆在桌子的一角。
    整理完衣服,他把橡皮小鸭子一只只往收纳盒放。杜简凑在他旁边看着,拿起一只小鸭子捏捏,嘎嘎作响。
    裴宝,送我一只作纪念?他问。
    裴蕴摇头,一本正经:不行哦,人三世同堂凑着一家呢,给你一只就妻离子散了。
    杜简:这不每只都长得一样?
    裴蕴很小气地把他手里那只抢回来,掉过鸭屁股让他看:我标了序号,你这只是儿子。
    说完把鸭儿子也扔进收纳盒,盖上盖子。
    杜简:......
    他把溜到嘴边的亲切问候憋回去:真是日了小强了,这么悲伤的日子你非要逼我骂你吗?
    裴蕴继续埋头收拾:是吗,哪儿悲伤了。
    杜简:以后咱们再也没机会宿舍四连坐开黑了,说不定你还要被陆教授盯着学习,不悲伤?
    裴蕴:不悲伤,以后你们在宿舍玩游戏,我就在我小舅舅家偷偷写论文刷试卷,卷死你们。
    杜简真是:你妈!算了我忍!不给你得逞,总之室长要哭了,他含辛茹苦带了三年的宝贝儿子要去受苦了。
    裴蕴动作慢下来。
    他想了想,对杜简说:我觉得大众可能对我小舅舅有误解,当然也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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