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的确没什么出息,鲁王府未来几乎能一眼看得到,但要说威胁,实力或阶层不够的人还不大敢,敢的人,暂时也不会动,因为东厂盯着呢,富力行没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前,谁敢先伸手,谁就会喜提东厂这只疯狗敌人,聪明人都不会干,那能威胁他的人,就很有限了。
    一样的案子里,一样的信息点,他不觉得是巧合。
    当预设里感觉会被人问哪个问题时,自己会先准备好答案回答问话时反应的快慢,很能说明一些问题,小姑娘到底还年轻,经验不足,叶白汀道,朱玥知道这个人是你,也知道你和盛珑认识,她似乎对你很信任,你认识她么?
    燕柔蔓微笑:你觉得呢?
    明显是不配合,叶白汀也不恼,又道:你杀郑弘春的时间很仓促,可你并没有放弃,一如既往的实施,甚至厚着脸皮,去寻李瑶借了衣裳,借了车你似乎一点都不怕李瑶被发现,甚至第一个甩出她故事的人,就是你自己,因为你知道锦衣卫破案讲证据,一定会发现不是她,继而将怀疑点落在你这个说嘴的人身上,查一查动机,有些事很快就能翻出来,对不对?
    燕柔蔓,你到底是不想被抓住,还是想被抓住?
    燕柔蔓嗤笑一声:结果让我等了那么久,你们不是没来?
    可是动机呢?叶白汀看着她,郑弘春遇害那天的所有时间线,锦衣卫已经全部还原,我知道你说的,你手下姑娘被欺负这件事,郑弘春的确嘴欠,也的确借着扶人姿势揩油,却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事,请允许我说话不敬,在外面,这许是大事,可在戏班子,应该是经常会遇到,我也知道,你对手下姑娘都有这方面的训练,告诉她们遇到什么事应该怎么处理,是有技巧不得罪客人,又保全自己的只这点恩怨便要杀人,燕班主是觉得锦衣卫好敷衍么?
    燕柔蔓一脸不满:所以呢,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你要保护一个人。
    叶白汀垂了眼梢:鬼来收,你真的不知道?这次的杀人计划,你多久前就开始准备了?你必须在那一天,时间那么仓促,你那么忙,连换衣服的工夫都没有,杀了可能来不及走,你都必须要杀郑弘春,是因为他提到了一个人,对么?
    他的兄长,郑弘方,这个人的故事,你全部都知道,你知道他干过多少丧良心的事,你知道他曾经霸占过的女人,和女人被迫和他生下的孩子,包括他怎么死的,你都知道,你不想这个秘密被暴露。你知道鬼来收,也知道当年那个沼泽边都发生了什么,因为那里是一切事端的开始。
    叶白汀的眼神又明又亮,干净的像天边皎月,纵光淡华浅,也让有些东西无法遁形。
    燕柔蔓停顿片刻,才又鼓着掌,笑了:不错么,这届的锦衣卫有点本事,连这件事都翻出来了,没错,当年的郑弘方,就是我杀的,在那个沼泽边动的手,至于保护谁就算了,我就是为了我自己,郑弘方不是个东西,他欺负过我。
    临时起意?
    也算临时,也算早有杀心。
    是么?今次三个死者,除却郑弘春,另外两个,都不是突然起意吧?选择娄凯,是因为他是个人渣,欺负李瑶,也欺负过当年的你,鲁王世子,是你早就挑选好的目标,你和他早就认识,并不是三年前,你们有很深的渊源,他用来威胁你的事,不是你杀了娄凯,或许他连这件事都不知道,他用以威胁你的,是别人,是当年
    叶白汀看着燕柔蔓:当年你叛出容家班,是因为发生了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有人心思不正,想要你和容班主一起伺候,玩把刺激的,怂恿着贵人入了局,你和容班主各自想办法,你这边叫来了一个大主顾,和那贵人硬生生打了一架,事件才得以平息,怂恿者被打断腿赶出了京城,你和容班主都因此受了伤,而另外两个,贵人和大主顾世子是哪一个?
    世子知道你当年的事,也知道容班主的秘密,他的确贪新鲜,过了那段日子,和你并没有太多交集,此后年深日久,新鲜劲又回来了,又或者他口味变化,你们才又重新有了交易。他用来威胁你的,是哪件事?我猜,如果是你自己,你大半不介意的,随便他怎样,往外说就往外说,你反正早这样了,不怕,可他的底牌不是发现了你有什么秘密,而是容凝雨,对么?这个秘密太大太大严重,如果不好好处理,容凝雨下半辈子就毁了。
    在你身上,不存在临时起意,你的真实动机当年那个沼泽边,杀了郑弘方,不是你,是容凝雨,对么?
    燕柔蔓突然咬了唇:不,不是她!是我做的!
    叶白汀:这个问题,我问过容凝雨,问她郑弘方死的那一天,她有没有西山温泉庄子,她的回答天衣无缝,她反问我,郑弘方在哪天死的?可是后来,再说起一些别的线索,她不小心说他死了以后,她明显是知道他什么死的,只是这件事,不能说。
    郑弘方的尸体现在就在北镇抚司,经尸身检验,在他发间发现有女人落下的花钿,锦衣卫巡访查证,事过经年,幸而那花钿十分特殊,要求工艺不一般,有位老师傅认识,最终顺藤摸瓜,确认了这枚花钿的主人,就是容凝雨。
    叶白汀往前一步,目光灼灼,视线明亮到锐利:北镇抚司大概一个多月前,从沼泽里拉出了郑弘方的尸体,按照流程,写清楚相貌特征,放在外头公告栏里,方便家属认尸,马香兰看到,估计不会管,郑弘春这样爱玩爱钱的,也不会往这边看,容凝雨估计连紧张都不会,她既然做下了这样的事,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可你不一样。
    哪怕很小的几率,你都不希望容凝雨为了一个恶心的,肮脏的人,陪上自己的下半辈子,你的计划,不是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在从这一个月之前。
    你确定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鲁王世子,因为他的威胁,也因为他现在不仅骚扰你,还在骚扰容凝雨;娄凯欺负过你,你许早忘了,可他也在骚扰容凝雨,那他必须得死;郑弘春倒霉就倒霉在,他在鲁王府挂白时,当着锦衣卫的面,提起了郑弘方,他不死谁死?
    你故意使用了一样的毒,杀死些人,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容凝雨,如果郑弘方的死没人理,最好,如果锦衣卫发现了,追查了,你就会像现在这样,说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容凝雨,李瑶,盛珑,朱玥,郑白薇,甚至马香兰
    叶白汀视线滑过不远的人,数着她们的名字:你之所为,让她们不忍,让她们解脱,让她们敬重,她们在保护你,而你,也在保护那个,当年帮了你的姐姐,是不是?
    我没有!
    燕柔蔓呼吸急促,整个人情绪显而易见的暴躁,刚刚招供说杀人经过,说死者的可恶,甚至说起自己的过往,她都并不愤怒,现在要牵扯到别人,她就愤怒了,眼底好像燃着火,能焚尽一切的那种火。
    杀人偿命,我都认了,还不够么!旁人的事同我有什么相干,我为什么要保护她!
    叶白汀低眉:因为,她是温暖了你整个世界的姐姐。
    我没有!
    燕柔蔓声音尖锐,她明明在吼别人,自己却哭了,明明之前说什么都稳得住,一提起这个人,就撑不住了,红着眼睛瞪着叶白汀
    你们现在倒是要破案追责了,当年你们在哪里!我们被那些笑容奇怪叔叔猥亵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们被哄进戏班子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们被迫学那些肮脏玩意儿,受够那些羞耻,求助无门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那么多的日日夜夜,我们撞的头破血流,没有别的路走,没有人关心,没有人会想搭一把手,我们被拐卖,被逼迫,被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你们都在哪里!
    现在倒是会充英雄了,郑弘方杀人放火的时候,郑弘春帮着做暗窠子人牙子生意的时候,娄凯手下没把住打死人的时候,鲁王世子逼良为娼的时候,你们官府的人都死绝了么!
    她眼角通红:现在我都招了,杀人我认,罪罚我认,你们抓我啊,这么简单的事,结案就能立功的事,为什么不做!
    房间陡然安静。
    良久,传出容凝雨微柔的叹息声:够了。
    燕柔蔓红着眼睛瞪着她:我要你管!
    阿蔓,别说了。
    容凝雨的声音如春雨润土,温柔间别有力量:官和官不一样,他们不是早年那些人,也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不用你教我做事!你怂了,我没有!燕柔蔓更凶,声音和眼泪都是,我就是要让这些男人知道,我不怕他们,他们敢伸手欺负,我就能剁了他们的爪子,他们敢谋我的命,我就送他们上西天!一味隐忍,一味求和,就能换得他们的怜惜么?不,他们只会更加高傲自大,踩断你的脊梁,折毁你的骨气,把你扔在泥潭里,一辈子都别想爬出来!不叫他们知道女人的厉害,不狠狠打他们的脸,我们哪里来的路,哪里有有路可走!姓容的,你怕了,我不怕,我不用你假惺惺的来劝我!
    容凝雨眼睫微垂,在眸底落下一层阴影:劝你,是因为知道你会后悔,你会害怕。
    燕柔蔓捏着拳,似困兽嘶吼:我不会!
    你会。
    容凝雨走过来,素帕印在燕柔蔓眼角,温柔的替她拭泪:别哭,阿蔓,虽你落泪也很漂亮,可还是笑起来最好看,你眼里有光的时候,最动人了。
    燕柔蔓眼泪止不住,抢过对方手里的帕子,用力扔掉:为什么为什么总在劝我,为什么总是说这样的话,为什么!
    叶白汀:因为这样的路,她已走过一遍。
    容凝雨怔住。
    叶白汀视线落在燕柔蔓身上:因为别人是坏人,不是你变成坏人的理由,因为你和她一样,有一颗柔软的心,你的内心并不会认同你的选择,因为你一旦做出这种事,一定会和她一样,辗转难眠,不得安寝,每夜每夜都有噩梦来寻,你要不停奔跑,不停抵抗,你的内心,得不到安宁容凝雨其实不在乎那些男人怎么样,都是无关紧要的旁人,她只希望你能有真正的快乐起来。
    仇恨和杀戮并不能消解痛苦,爱才会。
    她希望你永远能像以前一样,哪怕嬉笑怒骂,你是自由的,你是畅快的,她不想你成为另一个她。
    燕柔蔓怔住,僵硬的,一点一点的转向容凝雨:你
    容凝雨似乎也很意外叶白汀说出这样的话,闭了闭眼,声音有些哑:我我只是想,世间有诸多苦难,不止你我,也有旁人,男女都是,我们这一路上见到的还少么?摆脱被人控制,讨回公道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要杀人,人生有苦难,也有美好啊,比如我,就认识了阿蔓。
    她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明亮,灿烂,笑起来弯弯的,像诗人笔下的月光,她有小脾气,不开心了就要呲呲小牙,亮亮小爪子,像雪地里调皮的小狐,她总是用最软的表情,说着最狠的话,好像她装出不伤心的样子,别人就都看不出来了,比起让大家喜欢,她更想让大家讨厌,因为这样,一旦她出了事,离开了,别人也不会伤心
    可我知道,比起甜的好看的点心,她更喜欢咸的肉骨头,因为那是她小时候最想要,却吃不到的味道,比起红色的罗纱裙,她更喜欢月白的骑装,因为那更飒,更帅,比起跳舞唱戏的美人团扇,她更喜欢玉竹折扇,因为打开时的那一下声音很清脆因做这一行,她的很多爱好都不合适,必须得藏起来,可我知道,收到这样的礼物时,她最开心,梦里都会笑一笑的。
    容凝雨看着燕柔蔓:我只是希望,你的人生里,能多一些这样的瞬间。
    我只盼你,不要被不要干的人障住了。
    燕柔蔓终于忍不住,像个小孩子似的蹲到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眼泪汹涌。
    容凝雨也落了泪,看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因为你对我好燕柔蔓声音哽咽,你本可以不这样。
    戏班子,青楼,外面的平头百姓和尚都有难念的经,每个人都很难,每个人都很辛苦,谁都没法要求别人理解自己,懂自己,大家都自顾不暇,脸上表情都很麻木,能各扫门前雪,不说嘴别人已经很可贵,可你不一样你的眼睛是亮的,你的手是暖的,你会挡在我们面前,帮我们扛住风雨,会悄悄给我们塞好吃的,会在打雷的夜里特意过来陪我们,你会盯着我们安不安全,不会要求我们学这学那,我们喜欢什么都可以,想走什么样的路都可以,只要不杀人放火,你都尊重,你没有把我们当做培养的手下,工具,你从未让我们帮你做任何事,求任何回报可我们明明只是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啊
    当我终是逃不过老班主算计,被男人侵犯,也是你,拍着我的肩,同我说纯洁不是你什么都不懂,是你什么都懂了之后,自己的选择那些男人,不配评价一个女人干不干净。
    我自小反骨,连亲娘都没把我当过人男人女人,我首先是个人,我得有良心。
    燕柔蔓抬头,泪水从指缝中滑落,明亮水光也掩不住她脸上的笑,那是从未见过的,灿烂又意的笑,美的令人难忘:我是有些害怕可做过的事,姐姐,我不悔。
    容凝雨轻轻抱住了她,颤抖的指尖落在她发顶:傻姑娘不怕了,我们一起赎罪,以后的路,我陪着你。
    嗯。
    燕柔蔓闭上眼睛,头在容凝雨肩头蹭了蹭,似离巢倦鸟找到了家,再没有反骨不驯,烟视媚行的风情,第一次乖乖的,软软的,像个小姑娘。
    她曾那么那么执着,要做那扑火的飞蛾,哪怕粉身碎骨,焚尽一切,也要拥抱世上最明亮的火光。
    她又那么柔软,内心渴求,不过一点点爱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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