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夜班的铃音就会响起。
    安萨路浮光掠影地观察这座城市时,认为自己看到的已经足够多,直到真正进入他们的生活,他才惊觉自己的浅薄外邦人竟能做到这地步!当薄帘放下,魔力的灯光堂皇点亮,他同其他人一起坐在长椅上,掏出自己的本册放到桌面,看一名外邦人走上讲台,对这些农夫农妇说:大家晚上好,我是今天的老师。在开始学习之前,大家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们学习,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们变好,为了大家变好!人们这么回答道。
    安萨路感到了真正的吃惊。
    这显然是一句被灌输的口号,但人们已经回应得习以为常,并且认为至少有一半是对的,因为外邦人已经做到了这一半。许多人失去家园来到这里,过上了比灾荒之前还要舒适的生活,几乎没有人想要失去这一切,所以外邦人要他们服从,他们便服从,但除此之外他们不会改变自己。外邦人显然不想见到这一点。只要人不改变,一座城市毁灭,重建起来的仍是相似的东西,外邦人无论多么特殊,他们总是少的,他们想要建立和维持的秩序终会在人性不变的自私怠惰之中迅速腐朽,然而一旦只要他们对平民进行广泛的、持续的教育,事情便会有大有改变。
    所以,一切金钱与物资的倾注都不如外邦人在教育上的付出更令人震撼。
    而他们的讲课又颇有讲究,一小半时间他们是在宣扬功绩,不是直接自我吹嘘,而是首先表扬来到夜班的人们完成了多少的工作,然后说今天又有多少人来到这座城市,又出窑了多少石砖,又挖好了多长的沟渠,又铺好了多长的道路,哪里的工地活儿干得又快又好,又是谁在这些成果中因为做得好而受到奖励,而这些人又是什么出身,曾经受过什么样的痛苦,这些痛苦是谁造成的,他们得到奖励之后的期望又是什么,如此种种。有时候也会说谁犯下了不可原谅的罪过,要受到什么惩罚。外邦人叙述这些也不用鼓动的语气,但人们自然会去倾听自己关心的事,而这些言语也不仅仅是要告诉他们城市发生的事情,后半段要学习的生字同计算的题目同样来自这些讲述。
    安萨路有一点点的基础,其他艰难学习的人对他表示羡慕,他自己却没有什么骄傲。外邦人的目标是一年内一千个通用词,一千五百个外邦文字,能够流利读出所有本册上的课文,能够自己写出一篇三百字以上的作文,能做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并且白天的活儿不会停。
    天哪!你们在做梦吗?
    今夜一样当堂完成了作业的安萨路看着寥寥几个被留课的倒霉鬼,有些不太确定这些宏伟目标是不是真的不能实现了。
    随着下课的摇铃响起,这充实得令人疲惫的一日终于要结束了,安萨路拖着步子走出课堂,和其他人一同走在夜晚的路上。软风拂面,星光明亮,风灯在高杆上轻轻摇晃,不夜盲的人们在谈笑,在抱怨同展望,安萨路抻了抻腰,感觉到身后有人。
    他放下手,脚步略略停顿。
    要动手了。那个人低声说,同他擦身而过。
    第374章 主动树敌
    他们有周密的计划。
    第二,不能立即动手。
    外邦人一战成名,在他们展现的力量中,最令人忌惮的便是那些神秘武器,没有人知道它们能有多强大。
    第三,要隐藏身份。
    玛希城已成孤城。人口流入这座城市后,几乎没有再离开的,行商们大多从水上来,从水上走,同投奔者的来路不相交,所以不可在城外徘徊;附近的山丘低矮,林木稀疏,并且没有水源,同样不利于潜伏。
    最后,要做一个连环套。
    安萨路是放在最表面的那一道。他还年轻,性格桀骜,名气不小,外邦人既然来者不拒,只要他表现出一些诚意,他们应当也会允许他加入,但一定不会信任他。安萨路也确实没能进入核心地带,甚至被远逐城外去做一个农夫,置身忠诚于外邦人的本地人之中。但这并不要紧。
    在安萨路出卖他的贵族雇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作为流民,悄悄渗入了这座城市。在安萨路毫无异样地劳作,吃饭,上课,睡觉的时候,他们已经借送水,运土和晒草等等杂活摸清了外邦人的布置,并通过暗语约定了动手的方式及路径。
    这是前所未有,可能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合作,但在莫大的利益面前,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强盗们没有同外邦人直接打过交道。不过同外邦人的贸易兴起之后,不止行脚商人,绿林好汉们也间接得了他们不少恩惠。年头从来没有好的时候,这些不法之徒原本也是勉强度日,多亏了从天而降的外邦人,劫掠得到的金钱还是其次,那些奇奇怪怪的商品不仅让他们的绿林生涯变得好过了一些,转手倒卖所得更是养肥壮大了他们的队伍。
    但是,为什么外邦人不能老老实实做大家都喜欢的义人,而非要同全世界作对呢?
    为什么要有白船呢?
    乘船既快又安全,还能带很多货物,商人宁愿给码头所在的城镇缴多三倍的税,也不肯像过去一样经过大路了。如今走在道上的多是荒民和玛希城的投奔者,相比倒卖外邦人的商品,奴隶贸易既麻烦又利润微薄,实在让人提不起劲。何况水灾已经让他们死了一些人,随后而来的高热干旱又令山林遍地瘴疠,莫名的瘟疫横行,从外邦人那儿得到的药物早就用完了,山里已经住不下去了。
    当然,他们还有一些钱和武器,但钱和武器既不是粮食,又不是赦免证,在外邦人闹事后,许多城市同领主便十分提防外人,尤其是成团伙的外人好像这世上还有第二伙外邦人似的。强盗们过了几天艰难日子,然后外邦人同那位伯爵的战争开始了。
    不好说他们更希望哪一边获胜,但战争的结局竟然如此也着实令人震惊。由于伯爵的惨败,那些旁观了这场闪电战的领主简直吓坏了,他们非常地需要安全的保证,然而在外邦人展现出来的力量面前,平原上没有什么人物敢说能制约那些猖狂的异端,领主们虽然迅速缔结了守望相助的盟约,可这份盟约能有多坚固颇令人怀疑,他们必须要努力寻找别的依仗。
    事到如今,许多人都知道,外邦人在玛希城的头领很有可能是一个遗族人,遗族是没有天赋力量的。外邦人的许多技艺神乎其技,仿佛来自非人之力,但孩子都能去使用那些技艺制造出来的东西,那么,很有可能他们使用的武器也是这样的。非凡来自于武器本身,而非它的使用者。
    战争之后,那些武器是否仍在城中?显而易见。外邦人倒行逆施,已成人类公敌,他们必然保留这样的力量,所以
    只要一把,哪怕只能偷出一把外邦人的神器,至少领主们能对他们的敌人有一些真正的了解,而不是在茫然的恐惧中惶惶度日。那些废物似的探子是做不到的,他们几乎被那些异端完全征服了,明知外邦人对所有人的威胁,却仍然规劝自己的主人不要同他们作对,纵然他们不曾真的背叛,也已经不再可靠了。
    于是,领主们看向荒芜道路上流浪的匪徒们。
    伯爵的生死无所谓,甚至为了达到目的弄死他也可以,谁能拿到外邦人的武器,谁就能得到金钱和权力,领主们不止给出的赏金高得吓人,还承诺给他们所有人高尚的市民身份,以及成事之后,出力最多的头领还能在五座城市中任意挑选职位,同老爷们平起平坐
    诱惑如此巨大,强盗们没有去问领主如何面对日后外邦人的报复,便聚集到了一起,然后派出他们之中最聪明,最狡猾,最灵活的人,分批进入玛希城。
    无论以何种名义,进入这座城市是非常容易的。但扮作荒民便会失去武器,外邦人的入城仪式几乎不给他们一点隐藏起来的机会;入城后的走动处处受限,不同时期来到玛希城的人被分到不同的住地,每块住地都至少有十二个女人在打理,这些女人十分警觉,十分多事,并且权力极大;外邦人的分工十分明确,谁在什么时候,该在什么地方干什么清清楚楚,干活也要时时同众人一起,活儿同样一段段分得清清楚楚,少了任何一个人立马就被察觉;所有劳作的铁器都被严格看管着,那些队长和组长一日数次清点和记录这些工具,每把工具上都刻着对应的数字,是谁损坏了、弄丢了、隐藏起来了,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找到这些工具的使用者;在这样的管制下,人们吃饭、洗澡、上课都是成群结队,只有傍晚的休息时分他们能碰一碰头;入夜便会有外邦人的队伍巡逻。
    粉碎的城墙没有让这座城市变作打开大门的寡妇,只要你做足准备走近它,就能看到一个手握十八般武器、慈眉善目的铁塔巨人。
    已经有人靠撒泼耍赖成功获得外邦人的厌弃,一溜烟逃走了,剩下的都是神志不清的亡命之徒。
    不管外邦人要怎么对付伯爵,他们对他的守卫一定是最多的,只要我们往旅舍扔些火把,他们就会认为我们还是想把他救出去。最神志不清,已经自居为众人之首的那名强盗说,那些外来户、本地人和外邦人都住在草屋子里,已经被这鬼老天晒得干干的,一把火就能点着。
    他看向安萨路。
    这是火石,你去点火。
    安萨路扬起了眉毛。我?
    我们在东边动手,你在最西边,能把他们都引过去。那个混蛋说,一点着你就跑,城墙已经没了,只要你跳进水里,谁能在这样没有月光的夜里找到你?
    你们呢?安萨路问,你们怎么逃?
    只要有火。对方这么回答。
    火是几乎所有城市的弱点。外邦人给投奔他们的人发了杯子,布巾,衣服和许多零零碎碎便于生活的小玩意,包括一把手指长的锋利小刀,唯独没有火石;他们只在食堂供应食物,不让人们单独开伙,谁一定要自己做点食物,又不肯交给食堂处置,那就只能自己去水边的土灶台烧火;每一块居住地都有水渠经过。进入城市的时候,强盗们藏不住武器,藏一两块火石却不是很大的问题。
    安萨路看着这个家伙,知道他已经铁了心。他又看向其他人,一些人避开了他的视线。
    在对面逼迫的视线中,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咬着牙说:好。
    亲爱的拉托尔,我就知道你是一条好汉!
    于是这帮潜伏者各自散去,下手的时间定在三日后的深夜。
    安萨路若无其事地回到农垦队的伙伴中,同他们一起去准备即将播下的种子,这个活儿让他暂时地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小小烦恼,一看到那些在一排排的筐子里堆垒的圆润果实,安萨路知道这就是那些不知名的食物之一。屋子里的队长说,他们要把这些果实切成两半,然后在切口上涂抹草木灰。
    安萨路摩挲着它们薄薄的表皮,烧黑的刀刃轻而易举楔进去,干净地将之一分为二,露出细腻的浅黄果肉,切面一根断丝都没有,即使用了草灰包裹,也让人担心这些娇嫩种子在地里受虫子的戕害。这是一种好食物,这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的,而到了晚上,在那明光照亮的夜班教室中,通过外邦人教师展示的巨大纸书,这些好奇的农妇农妇知晓了这种名为土豆的作物是如何播种,生长和成熟的,虽然他们现在只零零碎碎认了几个字,却完全理解,并对这种作物如此之短的生长期和如此之多的收获表达了极大的震惊。
    竟然长得比马麦还快!哪怕是这种作物同本地的地力不合,结实只有图上的一半不到,可一块土地能播下的种子成千上万,外邦人准备的种子也是成千上万,那收获将是多少个千万?
    一两株土豆就能够敷衍一家人一天的肚子,外邦人如今拥有多少土地?况且他们的钢铁神兽仍在不知疲倦地啃食生地,将它们化作良田,又有四通八达的水渠灌溉
    外邦人的确能够完成他们的承诺!
    农垦队的成员们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了,下了课也在议论纷纷,虽然种子还没下地,他们就已开始期待三个月后的成果,同时又有些后悔之前的农事课听得不够认真。外邦人种地的花样可太多了,简直不像在种地,而是在大地上绣花,可是对这样丰产的作物,不正应该像宝贝一样小心对待吗?
    在这样的欢欣熙攘中,没什么人去注意一个大个子外来户从道路的边缘隐进了黑暗。
    安萨路大步走过工地,天上有明星闪烁,远远的路灯微光投出大地凹凸的暗影,他敏捷地避开了所有障碍,很快接近另一条道路,泰然自若地混进了下课的人群中。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一个正同他人争论的人背后,手臂重重压上他的肩膀。
    嗨,伙计。安萨路说,不就是三个月吗?
    那个人转过头来,震惊地看着他。
    安萨路咧开嘴,对他做出一个笑容。
    农垦队的成员多看了他们两眼,尤其安萨路的体格上多停了一会,哼了一声,外来户。扭头走了。
    他可真讨厌,对吗,兄弟?
    你来找我干什么?被他牢牢制住的人慌乱地低声说,不是说三天后才
    安萨路笑道:那咱们就死定了。死得透透的。
    他们哥俩好地走在人流中,安萨路说:我们当中出了奸细。
    那人身体一震,什么?!
    寥寥数语,留下似真似假、似是而非的诸多猜疑后,安萨路重新潜入黑暗。
    次日他找到了另一个人。
    第三日的清晨,上工前他同队长说了一些话,中午的时候他坐在凉棚下,对面前的人说:对一座伟大的城市纵火,谁会去做这样疯狂的事呢?
    我们不过想生存下去而已。
    财富和地位固然很好,但代价若是成为外邦人的死敌,朝不保夕的人又能享受到什么呢?放火毫无疑问会完全激怒外邦人,虽然连玛希城曾经的统治者和伯爵都不曾令他们恼火过,可外邦人已经在这座城市倾注了这样多,并已经获得了这样的成果,不会有人能对损失它们无动于衷的。那在这些亡命之徒铤而走险之后,领主们敢像承诺的那样包庇他们吗?至少安萨路同他背后的人们完全不相信。
    外邦人对灾难的预言已经随着逃亡者传播各地,所有人都知道这绝非危言耸听。他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即便能在天灾,在外邦人同领主们对峙的夹缝中存活,日子也不会比现在更好过。没有几个人喜欢像野兽一样的自由的,既然他们已经需要寻找一个依靠,一个暂且的或者长久的主人,相较要缴纳投名状的领主们,为何不选择向几乎所有贫苦人打开大门的外邦人呢?他们足够富有,强大,信誉可靠,并且人数有限,虽然安萨路如今知道了外邦人仅凭这点数目就能够做出多少令人吃惊的事,但只要他们没有显露出不能负担的迹象,那么流浪子爵同他的追随者们就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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