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计公爵以优雅的语调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微微一笑,如此重任,又岂是我这般老朽之躯能够承担?
    不必如此谦虚,你的力量与智慧至今仍在闪耀。人王说,此外,权力与责任总是对等的。
    公爵笑了起来,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公平法则。
    你是在拒绝我的请求吗?
    如果这也能称之为请求,公爵说,那么,拒绝也不能算不礼貌。
    此事对你并无坏处。为了与你的付出相应,我们准备了诸多
    然而,公爵平淡地说,除了寿命,我还有什么缺少的呢?
    人王闭上了嘴,眉毛压得更低,额角青筋跳动。
    公爵将面具背到身后,侧头去看墙上的挂画。
    没有人说话,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
    许久之后,也许实际只经过片刻,宰相暗地里碰了碰他,人王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为何你总是拒绝我,老师?
    杀戮与毁灭的图景倒映在公爵金色的双眸中,虽然这个称呼的目的是增加胁迫的筹码,不过你我确实有过师生之谊。他说,语气冷淡,时至今日,你们还觉得自己不够强大吗?
    在人王回答前,宰相终于开口了,但代价高昂,公爵。他说,精神不稳定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
    你可以让他们少吸毒。公爵冷静地说。
    但追求力量是我们的本能
    公爵慢慢地,轻声地笑了起来,他终于转头看向他们,你怎么不干脆叫他们去死呢?
    人王眯着眼看着公爵,嘴角绷成一线,须发如钢针耸立,臂下扶手发出爆裂声,大腿肌肉已经鼓起,侍从和顾问大臣们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宰相转过头,一把抓住了他,僵持片刻才将他按住,过了一会,宰相说:您何必如此故作冷酷?那些孩子年轻得一无所知,如今正饱受病痛困扰,他们没有冒犯过您,也许有个别不知天高地厚之辈,但他们的愚蠢正适合在前线冲锋陷阵
    好让后方的吸血虫坐享其成。公爵说,他的表情和声音都彬彬有礼,即使是在低等动物中,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如此低劣谋算了,这就是你们把孩子生下来的目的?用子宫生产武器,让他们野兽般长大,甚至不是为了征服这个目的,只是为了争权夺利?当真是长辈楷模。
    宰相忍耐着说:您对我们有许多误解,这般局面并非我们有意为之,如果您愿意放下偏见,聆听我们的苦衷
    公爵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宰相几乎是绝望地叹了口气。
    阁下,您还在为多年前的那件事憎恨我们吗?
    公爵的笑容冷了下去,不是水变成冰的那种冷,是丝绸化为刀锋的那种冷,哦?竟难为诸位记得陈年旧事,我也许应当替历史的尘埃感激涕零?
    宰相皱起了眉,他深深吸了口气,当年确实是我们铸下大错,但一直纠缠过去,于未来并无助益,如今我们再一次站在历史的交界点上,事关族群,请您暂且放下过往,为大局考虑
    够了!!!
    细小的室内装饰噼啪掉落,其余器具嗡嗡作响,狂风冲出露台,缠绵堆叠的纱雾为之一清,风鼓起人王身上的长袍,令他本就庞大的身形犹如山岳,他自宽大座椅站起,俯视公爵。
    这就是你对人王的忠诚?他的声音低得像是来自地底,令人从内脏开始战栗。
    公爵抬起眼睛,平静地与之对视。
    你们如何定义忠诚?
    令人窒息的对峙中,侍从们的脑袋几乎低到地下,顾问大臣们的目光在公爵和人王间来回移动,宰相垂下头,做了个手势。
    你们退下。他轻声说。
    侍从们如获大赦,顾问大臣略略犹豫片刻,也在低头致意后退走。
    接见室里只余三人。
    丝绢般的淡紫云雾重新聚拢,为空海下方的世界蒙上一层朦胧纱衣,湿漉漉的斑斓藤蔓沿着白色的露台石柱垂下,水珠反射光芒犹如宝石,半开放的接见室内装饰华美,些许凌乱也不损其价值,但在尖锐黑暗的力量峭壁前,这些美的东西都不过虚无幻。沉默之中,宰相站了起来,走到墙边,将手按上墙面,魔力的网络瞬间布满室内,查探无虞的他向人王点点头,后者慢慢放松了身体,向后退回一步,重新落座,闭上眼睛,再次长长吐气。
    我一直没有请您坐下,老师。他说,请您原谅我不得已而为之的失礼。
    公爵仍旧站着,他的声音也依旧冷淡,你知道我很快就会离开。
    这是无奈之举。宰相低声说。
    公爵垂下眼睛,两百年光阴,还不够你们获得自由吗?
    王座之上,何谈自由?人王苦涩道,时间越久,沉疴越重。
    在议会决定改变运行千年的巡回轨迹之后,局面便再难挽回,轨道分层之举既缺乏严密计算和论证,又无人能再一力担当调度的中枢之脑,诸多主城脱离空海之城的掌控,天空磁场失去秩序,在最初那段时间,甚至发生了浮空城相撞的事故,伤亡难以计数一部分家族不得不降落地面,与其他种族争夺生存空间,一部分想要重建秩序,还有一部分已经借势升上高空,欲图凌驾中央之城。宰相说,权力斗争如同漩涡,无人能够逃脱。我们本该同心协力为族群的未来而奋斗,亚斯塔罗斯陛下留下的时间表却混乱了我们的步伐,新世界的大门还未敞开,贵族们已经在为想象中的地盘争斗不休
    所以,公爵轻声道,这都是陛下的错?
    宰相沉默了片刻。
    这般局面,他不可能没有预见。
    公爵露出嘲讽的笑容,即便完成了弑君的壮举,你们也还是宝宝呢。
    人王说:不是我们
    有何不同?公爵冷冷地说。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比方才所有静寂加起来都要沉重,人王与宰相的权势虽不够确实,但两百年来从未真正动摇,如今的他们在公爵面前却像真正的罪人一样,屈辱,然而无言以对。
    纵然前王已在新世界重生,也没有人会遗忘他为人族未来所作的种种谋划和牺牲,贵族之间的斗争越是激烈,人们越是回想起那位陛下在位时的种种英明,篡夺遗产的人并不会因为他留下的谅解书减轻罪名,这反而会成为他们相互攻讦的理由道德的优势相比力量并不那么直观,但大家既然是高等人族,就得讲点文明的东西,至少要懂得做表面功夫。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无谓地消耗力量了。宰相说,新生代的流行病只是一个借口,元老们不希望您在渡界后表现太鲜明的立场不要完全站在亚斯塔罗斯陛下那边。
    否则的话,他们会用其他方法确保这一点。人王说。
    公爵看着他们,微笑道:比如杀了我?
    这是自取灭亡,没有人能复制您的力量,但是宰相慢慢地说,对您造成一些干扰是可行的。每个家族都认为自己的资源太少,人口太多,您的辖域两百年来一直平稳安定,出产丰饶,既然您继承了前王拯救族群的使命,那么再多承担一些应有责任,更有益于您的光辉
    我会退位。人王说,他们将重新举您为王,如两百年前亚斯塔罗斯陛下期望的。
    片刻之后,公爵笑了起来,和之前虚假的,冰冷的,嘲弄的笑不同,这是真正愉快的笑声,几乎变成大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真是委婉曲折,别出心裁,他说,光明正大,一举数得。
    若您为王,将是众望所归,宰相说得有些艰难,然后所有的利益纷争都会放上台面,摆到您的面前,两百年来贵族间的实力分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要让您重新调整浮空轨道,稳定局面,决定渡界的种族次序
    成为另一位亚斯塔罗斯陛下。人王说,各种意义上的。
    他们一起看着公爵。
    公爵仍然在笑,自我从龙王宫归来之后,从未有人问过一个问题。
    他柔声说,仿佛人人向往彼方乐土,如果有人要留下来呢?
    人王与宰相的神色发生了变化。
    如果只有共同的敌人才能让你们团结,那不如现在开始期待。
    微不可查的震动从接见室各处传来,蛛网般的裂缝勾连蔓延,从金属,岩石到布料,物质间的联系一层层断裂,人王与宰相几乎是瞬间就退至门边,接见厅的大门打开,侍卫成群涌了进来。
    公爵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宰相表情复杂,站在宰相身前的人王手指曲张了几次,最终垂落。
    无论你们如何冒犯,我都会力保你们平安渡界。公爵拿起面具,掩去温柔的眼神和面孔,然后陛下等待着。
    没有人王和宰相的命令,侍卫们连是否应当对这位大贵族举起武器都犹豫不决,细小的砂石从加宽加大的缝隙中沙沙落下,还未落地就如尘如雾,在锃光明亮的武器和法具表面蒙上一层灰翳,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崩解,符咒徒劳无功地闪烁着,人王和宰相仍旧没有动作,侍卫们被迫向走廊退去,过程中有人不慎触及两侧的金属大门,发出刺痛的尖叫,精钢融化了,融化的钢水混合着符文流淌下来,然后,这些炽热白亮的液体开始分丝,交织。
    挟着花香的湿润山风吹过来,将这一阵尘雾吹散,一群飞鸟自海面振翅而起,穿透空海之城下方禁制,闪电般直冲而上,笔直攀升的过程中,飞鸟们的身形逐渐生长伸长,纤薄锋利的长羽扇面般展开,向后扬起,银翼反射日星光辉,翅下符文法阵明明暗暗,黑衣黑靴的骑手们压低身体,几乎与山壁平行,来自天空的动力驱动着他们越来越快,即将达到顶点时,这支飞行的骑兵猛然翻转,回旋改平,云雾的漩涡中,公爵缓缓落在其中最大那架飞行器上。
    接见厅所在的部分山壁完全消失了,光滑的截面倒映着这支不请自来的护卫。
    公爵最后对他们微微一笑,侧过身去,他身前的空骑兵推高护目镜,露出一双锐利的金色眼睛,他眯着眼,对着金属细网背后的众多侍卫,贵族乃至人王比了一个手势,然后勾下眼镜,一倾身体,唿哨声中,这支空中骑兵沉入云中,以天为海,乘风破浪而去。
    第341章 彼方暗影
    空旷之中,有人说话。
    你有机会杀了他。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你什么都没做。
    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人王说,若是必须保持他的躯体和灵魂完整,没有任何人有这个把握。
    他重伤未愈,你这个懦夫。那个声音说。
    我更不愿做一个莽夫。人王说。
    唯有凌驾众峰之巅,才堪称为王!那个声音怒道,畏惧强敌,甘心现状,你如何对得起血脉荣耀?
    但我还活着,并且已为人王。人王说,他缓缓转身,而您,只能留在这里。
    他看着镶在墙上的那颗头颅。应当是王座所在的阶台上,一名须发怒张的年老贵族仰头怒视着他,与他脖颈相连的墙壁装饰华丽,色泽如新,不见半点接缝,仿佛从一开始他就在这里。
    在人王无情的目光中,这名可悲的囚徒双目布满血丝,怒吼响彻冷寂厅堂,孽子!废物!耻辱!
    您还活着,才是我的耻辱。人王说。
    他合上眼睛,深红色的帘幕从两旁降下,重重合在一起,将背后的斥骂与吼叫以黑暗隔绝。但声音可以被掩盖,意念的波纹仍在回荡,如阴风吹过浮土,即便日光映入长窗,在一览无余的地面投下璀璨光斑,也驱不散此地沉沉死气。侍官等人都守在门外,人王独自立在这座空置已久的殿堂之中,纵然身形高硕,也显得形单影只。
    他陷入沉思之中不知多久,直到宰相步入此地。
    只为躲避杂音的话,你不必来此。他对人王说,虽然这里再安静不过。
    安静吗?人王问。
    宰相的目光在幕布上一划而过。
    你又何必自我折磨。他说。
    如果这样也算自我折磨,和争夺王城最高地,只为仰望不朽之宫相比呢?人王阴郁地说。
    宰相沉默片刻。
    我不应当是你迁怒的对象。
    因为我们有牢不可破的,基于共同罪行的联盟?人王说。
    如果你认为只有这个的话。宰相冷冷地说。
    人王安静了下来。
    憎恨令我日夜难安。许久之后,他再度开口。
    对谁的憎恨?宰相问。
    所有人。人王说。活着的,死去的,包括我自己。还有这个世界。
    你的情绪毫无意义。宰相说。
    我在这王座之上又有何意义?人王转头质问,我与这墙中之尸又有何不同?甚至比起这座宫殿,王座这个囚笼更令人窒息!
    这就是代价,除非你我愿以死亡解脱。宰相说,此外,他是你的父亲。
    人王冷笑了一声。
    还有比这更恶毒的烙印吗?他轻声问,众目睽睽之下,他将他铸进墙中,让他成为这座宫殿不可改变的核心,卡巴尔家族因他堕落到底,而这,就是我的老师送给我的登基大礼。
    那么,为何你此前选择了任他离去?宰相问。
    你这个问题问得毫无道理。人王尖刻地说,我若是动手,不过给他们一个弹劾的接口。谁能留下这位前储君,离真正的人王之位仅有一步之遥的德尔德兰公爵?在所有人都见过他如何将我这个现任人王的父亲,老公爵变成议政大厅的堂皇装饰之后?那些老东西真像他们口头说的那样不在乎,为何他们至今不曾踏进这个废弃之地一步,就算他们知道老公爵的魂灵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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