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龙脊密道已经不太安全了。黎洪没有将这个情况告知遗族之外的任何部族知晓,翻山众们也严守秘密。但既然已经暂时结成了联盟,一味地隐瞒并不明智,只要进入通道,该来的总会来到。因为密道的空间并不大,数千人的队伍必然会被拉成可观的长蛇阵,如果密道中真的出现了危险生物或者其他意外,本来就因为空间闭塞而精神紧张的人们很有可能因此而陷入慌乱。云深清楚在这种情况下队伍的混乱八成会导致踩踏事件,一旦恐慌情绪蔓延下去,接下来的状况就几乎不可能控制了,到时候造成的损失恐怕是大多数人都承担不起的。密道并非只有出入两个开口,路途中还会有许多岔道,遗族在密道中做了不少标记,但没有一种火把能支持到出口,所有的标记都是靠触摸来确认的,如果有人失去方向跑到了那些隐匿于无底黑暗的真正密道中,永远不会有人能把他们带回正确的道路上,遗体更不可能得到土地的安葬如果有比死亡更深的恐惧,也许就是灵魂孤独地迷失于永恒的黑暗中。
    云深向经验丰富的须尽长老和黎洪首领询问密道中的空气情况,不出他所料,即使是在密道的中段,空气也是流动的。这需要白蚁巢穴一样精密的管道设计,或者某种动力驱动的通风系统。不过无论这两者如何实现都不是现在有余裕去关心的问题,云深一边听一边老习惯地拿出本子进行记录和计算,而这个举动牢牢地吸引了另一个人的注意力。
    讨论暂时告一段落了,在云深的建议下,负责具体事务的族长和首领一致同意将穿越龙脊密道的时间延后一天。族长和黎洪首领将在此后集合其他部族的族长说明目前的处境,尽力说服他们配合接下来的计划,而两位长老去集合族人,从现在开始搜集材料制造尽可能多的绳索。
    于是现在剩下一个范天澜在云深的身边。云深转过头,刚想跟这位留在自己身边的青年说什么,眼角的余光一瞥,他发现那位翻山众的首领又走了回来。
    阁下黎洪开口道,表情有点局促。
    云深抬头看着他,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我想我能不能,对这位从面孔就能看得出坚毅性格的首领来说,这种难以启齿的状况显然极少发生,他轻咳一声,下定了决心,请问您手中的那个是不是纸张?
    到现在终于发现了对方渴切的眼神,云深低头将本子翻到后面没有使用过的地方,撕下来一张递了过去,您需要它吗?
    黎洪拿着那张纸反复地察看,用粗糙的手指确认它的触感和厚度,甚至还轻轻扯动了一下,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非常抱歉,我以为那只是传说。
    传说?
    我们遗族曾经有过世界上最好的造纸技术,传说当时造出的纸张像水一样光滑,肺膜一样轻薄,落雪一样洁白,但是这种技术在战乱中失传了。黎洪轻声说道,我们的典籍都是用羊皮纸抄写下来的,我本来不太相信在您来自的那个地方,制造真正纸张的技巧还存在着吗?
    云深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他:在我的国家,这种技巧一直延续而且发展着,已经到了相当的高度。我们制造并且消耗着世界上最多的纸制品。
    黎洪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他将那张纸还给云深,然后慢慢地说道,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打扰您了,我先告退了。
    注视着这位首领离去的背影,云深收回思绪,转头问身边的青年,如果我说我能制造这种纸张,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范天澜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他,收入。
    云深默默地转过脸去,这个思路是完全正确的,而且非常实际。
    暮色渐渐深了,范天澜去做云深托付的事情,照规矩陪在他身边的变成了风岸。不过在这里的不止风岸一个人而已,在这次旅途中,遗族比较年少的那些人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只要那个讨厌又可怕的范天澜不在,他们又不必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就可以接近炼金术师大人。这个机会是很少的,因此格外值得珍惜,虽然大多时候听不懂他的教导,但这位大人说话的声音和笑容也让人感到非常舒服啊。
    就是这样,你看,我们把标记立在这个地方,将这个点和这个点连起来,这条边的长度等于风岸一步跨出的距离,而到这棵树下,风岸需要跨出5步,那么我们就可以这么计算这棵树的高度一段喧哗声打断了云深关于相似三角形的讲解,少年们纷纷抬起头,看向朝着他们快步走来的一群人,从风岸一把从地上跃起拦在云深前面开始,这些孩子马上行动起来,很快结成一道人墙将一直坐在地上的云深牢牢地挡住了。
    刚才一闪而过的是给云深深刻印象的七彩头发,不过顶着这种潮男发色的不是当初所见的少年,那已经是一个成年男子了,从他身上较为繁多的配饰来看,应该是其他部族比较有地位的人物?
    勇敢的少年组成的人墙还是被大人们拆开了。族长和黎洪首领一脸不快的表情,和几个服饰各异,发色也各异的男人出现在云深面前。气氛有些紧张,虽然大多已经是有点年纪的人物,不过有些人的动作还是显得粗暴。虽然最粗暴的恐怕还是黎洪首领,他拽着一个二十将近三十模样男子的衣襟,将人一把推到后面。那人很不服气地嚷嚷了起来。云深稍稍将脚收回去,有范天澜的教训在前,他轻易不敢判断别人的年纪了,不过如果这位是哪个部族的领头人,看起来也够年轻的。
    他们之间交流的语言云深不懂,要了解眼下的状况,还得等别人来向他说明。因为注意着眼前,他没发现身边的少年握紧的拳头和涨红的脸颊。在下一刻,少年忍不住站了起来,却被一只手牢牢地压了下去。
    有人在云深身边半跪下来,只有一个人会这样接近他。
    塔拉人认为是我们做了错误的决定。范天澜微微侧过头,对云深说道。
    如果是绕过龙之脊,5000人还需要几天就能到达兽人租借的土地?
    10天。
    那我认为这个决定是对的。云深说道,他们来到这里,是想用什么方式解决这个问题吗?
    范天澜站了起来。无论在遗族还是异族中,这位青年不管身高还是气魄都很醒目,大部分人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都集中了过来,然后他用低沉的声音开口说了几句话。除了遗族,其他人脸色各有变化,被黎洪首领推开的那人哼了一声,而七彩头发的那位则抱胸于前,盯着云深不放。
    这人放肆的视线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族长跟他说了句什么,他挑起眉毛回应。想来那话不太好听,周围一片骚动,云深身边的遗族少年几乎要跳起来了,其他几位族长也对他皱起了眉,甚至包括哼声的那位。南山族长严厉地呵斥他,那人倒是放下了手,用尾指挖了挖耳朵,左右看看,接着一屁股坐了下去。
    云深再怎么听不懂,也知道这是在耍无赖了。范天澜轻轻向前走了一步,云深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坐在地上那人视线一对上他,轻佻无赖就瞬间变成了极度戒备,姿态也从盘腿变成蹲伏,一手支在地面,一手放在腰间。
    一手抓住身前青年垂下的手,云深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现在穿上鞋子已经来不及了,不过相比眼下这算不上什么问题。彩色头发的族长没有从地上起来的意思,云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用最直接的办法来决定谁说话算数,怎么样?云深说道,我只用一根手指,你能从我的面前站起来吗?
    彩发的族长狐疑地看着他,范天澜站在云深背后绷着脸,却没有阻止他主人的举动。那人眯起眼睛,挑起嘴角,露出尖利的犬齿,然后一蹿身坐了回去。他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将一根食指点在他额前的云深,又试了一次,直到第四次的时候,他才终于承认了失败。
    第23章 天然黑不是一日形成的
    既然连在我的指下站起来的力量也没有,云深垂下视线,看着呆呆坐在地上,脑袋染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族长,轻声说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怀疑我的决定,嗯?
    在那位族长失败后,周围一时间安静了下来,人们惊讶地看着双脚被白色的布条所包裹,静静站在树下的云深。虽然和遗民一样黑发黑眼,但这个人确确实实是来自他们决不可触及的那个阶层知晓世界运行之道的炼金术师啊。只用一根手指就能压制以狡猾蛮野出名的塔克拉,当这个人真正使用他的力量时,还有什么能够成为他的敌人?
    虽然这位大人的声音不大,语气甚至算得上温柔,但他所传达的意思,应该接收的人都接收到了。
    几个族长面面相觑,气势已经比来时弱了不少。最年轻那位族长不自在地动了动,偷眼瞥着云深的表情,但后者并没有分给他一点注意力,而是轻轻掸了掸袖子,对地上那个说道,起来。
    名为塔克拉的族长马上站了起来。虽然他的身高比起云深来还有点优势,却再也不敢用俯视的眼神打量面前稍显瘦弱的青年。
    回去,整理你们的族人。云深说,我负责穿越龙脊密道的安排,到了需要的时候,你们再出现在我面前。他将视线抬起来,直直看向对面那几个人。
    那几位族长对上他的目光,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云深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南山族长和黎洪首领将客人送走,而他再没有看这些人一眼,一手搭在范天澜伸出的手腕上,转身慢慢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虽然不知道这一算得上立威的举动效果如何,但直到晚上休息,确实再也没有人来打扰云深。
    范天澜钻进用树枝搭成的帐篷,云深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对他微微一笑,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虽然已经有了现成的营地,不过由于条件限制,那些矮棚比起云深的野营帐篷还是差了不少,比如高度实在不够。以范天澜的个子就只能半弯着腰行动了,他膝行几步来到云深的面前,说道:很顺利。
    那就好。云深说,现在的他一点也看不出下午的那份气势了。
    无论姓名还是性格,云深都显得有点软,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一直都是如此。他还在工作的时候,他的公司曾经在印度承包过工程。那是一个总被拿来和他的国家相提并论,经济发展速度也很快的大国在那里工作的许多人倒是有完全不同的评价。负责供电部分的总工程师被活活气倒在现场之后,公司就派出了云深接替这位前辈的工作,将那位病倒的工程师接回了被衬托得尤为美好的祖国。临行之前,同事们规劝他一定要带够药品,少接触自来水,喝瓶装水也要注意,防蚊防盗防猴子,甚至有女同事给他从寺里求来了护身符。如此种种,当他踏上飞机的时候,同事们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半年后他不成人形的模样了。
    环境确实很艰苦。卫生之类不是最大的问题,这个国家的社会形态如此特殊,以至于在国内工作的经验几乎完全不能使用。工程师还好一点,但在种姓制度之下,他们是不会去做任何需要劳动的工作的,这是低种姓工人的责任。而工人欠缺最基本的劳动素质,他们的时间观念非常模糊,准时上班这种好事基本没发生过,离午饭或者下午茶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他们已经向负责人请求保障他们的人权了没错,因为过去宗主国的影响,即使是工人,每天也要喝下午茶的。至于工作本身,连云深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你教会他们做一件事,然后让他们不断地重复,他们还是干得不错的,但如果你要他们自己做点什么,那就是个灾难这个说法基本没错。
    在差点被他们违规操作的构件砸中之后(如果这个意外真的发生,那云深就要以另一种形式穿越了),云深开始着手改变面前的困境。前车之鉴殷殷,公司给了云深较为宽容的权限,而经过慎重的考虑,做好相关工作后,绵羊版的云深暂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暴君独裁者坑爹的草泥马全面上线。
    懒洋洋的设计师,不负责任的工程师,赤脚上班的工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这位看起来有点缺乏权威的年轻人已经在驱赶他们工作了。这种违背自由民主精神的高压行为当然会引起反抗,然而几次交锋过后,敢于直面他的人已经没剩下几个。不是没有人暗地里给他使绊子,不过云深会把对方很客气地请到办公室,言辞恳切地说明对方对这个工程来说是多么重要,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条件都答应会考虑,然后为了求职者结束对话,亲切招待一位贱民青年,言辞暗示会给他一个助理的职位,基本上到这个时候对方就该跳起来了。在工人方面,既然有联邦运动会的经验在前,云深就以个人娱乐为名,请来熟练的养猴人为自己巡逻厂区,印度猴工作起来卖力多了,在它们的努力下,云深至少确保了工人能够准时下班。
    总之,在种种手段下相当部分都踩在法律的准线上,当然世上其实没有什么地方的法律真正健全的,何况在那里。云深比计划提前了一个月完成了工程。因为前所未有的高效,经过一些巧妙的宣传后,这成为了当地的一项政绩工程,相关投诉本来就被各种理由拖延,而在云深给个人分发了一大笔奖金后,反对的声音也渐渐湮没了。在云深回国之前,有人深夜里摸进他的宿舍,无论那人的意图是什么,结果就是他被吊了差不多一个晚上,第二天被送去享受他们的免费医疗了。于是这位年轻的工程师成功升级为赤色帝国代言人2.0版,给。
    这是已经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对云深来说算不上表现出他性格的另一面,那只是他视情况作出的必要反应而已。
    范天澜跪坐在云深面前,看着他合上电脑,将它化为手上的另一枚指环。一个成年男子手上戴着两枚戒指看起来可能有点娘气,不过环境不同意义也不同,在这个世界上,戒指往往与权威相关,不同的权利者使用的戒指也是不同的。当他向着塔克拉伸出手时,大部分人都见到了他指上的黑色指环。云深不知道这两枚戒指加重了他的威权,不过即使没有它们,实际效果也差不了多少。
    云深放下的手被范天澜拉了过去,放在他的额前。
    像今天那样再做一次。青年恳求道。
    云深眨眨眼睛,然后微笑起来,你果然发现了。
    如果头不能往前伸,身体也起不来。范天澜说。
    重心不能移动到合适的位置,身体自然不能保持平衡。一个小把戏而已,他们也有人知道了吗?云深问。
    范天澜摇头,他们不会这么想,你赢了他,你就是强大的。
    这算不上真正的厉害,他们总会发现的。云深收回手,拨弄了一下身边蜡烛的烛芯。这倒不是从淘宝上买来的,他搬走的那些家当里还有几支,既然空间通道的开启不限制次数,他就弄了过来。不过,只要效果再保持一段时间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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