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沈辞瞳仁一缩,抽刀飞快打掉两支险险从身侧掠过的箭矢,风声太大了,几乎盖过了箭矢的破风之音,到了近前才凭着直觉有所感应。
    下一瞬,箭雨在狂风和黄沙中疾速飞射,北狄人知道他们大致的方位,也许看不清他们,但也足够他们找到合适的地点向他们射箭。
    沈辞回抱住谢如琢俯身扑倒在马背上,将谢如琢护在身下,数不清有多少支箭从他头顶、身侧、脖颈上飞过,甚至有一支箭擦破了耳廓,他伸手一摸,幸好伤口很浅,手指上只有几点血迹。
    三大营的士兵们散乱得和空中的黄沙别无二致,只顾着躲避箭雨,哪还分辨得清东南西北,耳边俱是混乱嘈杂的马蹄声与呼喊声,忽近忽远。
    谢如琢在狭小的黑暗中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试探地唤了声沈辞,回应他的是一声骏马的长嘶,他们骑着的这匹马奋力奔跑起来,向着漩涡外冲去。
    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沈辞的唇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谢如琢无端哽咽,大声道:你也不能有事!
    好。沈辞笑了一声,我们都会没事的。
    黄色的漩涡不知席卷了多广的荒漠,谢如琢觉得他们跑了很久很久,危险的箭矢没有了,马蹄声淡了,渐渐地,又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声。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方向,也记不住时间流逝几何,被割伤的下眼睑上沾着厚重粘稠的血迹,那道伤口大概是有些凶险的,他很疼,连带着眨一下眼都会疼得抽气。
    当四面风声与沙尘变得小了一些,能看清路时,他们骑着的这匹马已经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地上,沈辞抱着他下来,他们俩全身都脏兮兮的,衣服上、皮肤上、头发上哪里都是黄沙与沉泥。
    沈辞也好不容易才能看清东西,低头一看,顿时吓得肝胆俱裂,谢如琢左脸上挂着一道蜿蜒的血迹,从眼睛的位置往下延伸,他颤抖着手去检视伤口,发现是眼睑上拉了条口子,没有波及眼睛里面,微微松了口气,他手上太脏了,不敢再碰伤口,只能轻声问道:疼不疼?
    有一点。谢如琢嗓子哑得厉害,你别担心,先、先回城。
    沈辞抬头四望,除了茫茫黄沙还是茫茫黄沙,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说出了事实:这一带我不熟,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谢如琢脑子晕乎了一下,抖着声音道:那你前面跑那么快做什么,我以为你认识路!
    北狄人熟悉荒漠的地形和这样的沙暴,我们毫无经验,他们当时是在反扑,情势凶险,我们的人乱成一锅粥,我也无力整兵,只能先带着你跑了。沈辞解释道,谁知道沙暴要持续多久,那种天气里不能久待,必须先脱离危险。
    话是这么说,但谢如琢还是一时半会无法接受他成了一个迷路在荒漠里的皇帝,和自己的将军一起。
    所以,我们现在往哪儿走?谢如琢很久没喝水了,嗓眼干涩,吞咽了一口唾沫,你有大致的方向吗?
    沈辞判断了一下风向,心里大体有数,点点头道:试着往东南方走走。
    谢如琢摸了摸沈辞耳廓上的小伤口,沈辞说了声没事,和他一起脱去最外面的铁甲,减轻身体的重量,身上都只穿了中衣,牵着他在一望无垠的荒漠里往东南方走去。
    水囊里的水所剩不多,沈辞都给了谢如琢,即使这般,谢如琢还是越来越虚弱,天气极度干燥,每走一步似乎都在耗去体内囤积的水分,他毕竟不如沈辞体力好,眼睑上的伤口里不停有风沙填入,愈发恶化,他终于腿一软跌倒在地。
    清璩沈辞的嗓子也因缺水而沙哑,心疼地捧起谢如琢苍白的脸,不要怕,我背你。
    谢如琢眼皮沉重,话都说不出口,左眼几乎睁不开了,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沈辞将他托上自己的背,继续在没有尽头的风沙中行走。
    他眼前逐渐变作昏黑,趴在沈辞的背上像是睡了很长一觉,再睁眼时他已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由于风沙的缘故,这里的石头呈蘑菇状,在伞盖下倒是能遮蔽风沙。
    天空的颜色稍稍能看清了些,可以分辨出此时应当是清晨时分,谢如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昏了好几个时辰,已经和沈辞在这片荒漠里过了一夜。
    谢如琢能感受到自己是发烧了,全身烫得要命,嗓眼里更是干得快要冒烟,在缺水的情况下雪上加霜。
    他的眼睑似乎肿了,左眼愈发睁不开,他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种古老的刑罚,在受刑者破裂的伤口里塞入沙土,再把伤口缝上,沙土浸渍在绽开的皮肉里,过个几天,受刑者就会生不如死,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在受这样的刑罚,伤口和撒了盐没什么两样,缺水和疲倦使他的情况更为糟糕,前世他死过一次,现在他又感受到了濒死前的空茫。
    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眼皮都无法维持长久地撑开,他选择了闭上,微弱的呼吸都是灼烫的,在他又快要昏过去时,唇畔有股湿热的触感,紧接着,血味充斥了唇齿,温热的血流润湿了他干涩的嗓眼,唇瓣触到了略带粗糙的皮肤,他下意识蹭了蹭,血流的源头更近地贴了上来,迎合着他因为干渴而本能吮吸的动作。
    他过了会才在濒死的状态里找回一点自己的思绪,顾不上眼睑伤口的撕扯,倏然睁开眼,果然看见自己的唇贴在沈辞的手腕上,汩汩的鲜血正从手腕的伤口处流出。
    他用尽气力握住沈辞的手,阻止了血流继续喂入自己口中,断续道:你、你别这样快包、包扎一下不要失血
    我没事,一点血而已。沈辞的脸色也苍白不已,嘴唇干裂到渗出血来,但情况确实比他好很多,抑或是沈辞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虚弱,重新把手腕伸到他嘴边,乖,再喝一点,不然你撑不住的。
    谢如琢却怎么也不肯再碰沈辞的血,干脆抱着膝盖把自己蜷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怕有些小可爱担心,说一下,小谢不会毁容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亲妈啊,小沈之前脸上被抽了一鞭子都没毁容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崽崽头可断血可流,颜值不能丢!(不是,头也不能断)感谢在20210526 17:30:24~20210527 17:4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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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执念痴缠
    看着现在的谢如琢, 沈辞已是无力的绝望,他知道谢如琢身子比较弱, 受不起严重缺水下长途跋涉,何况眼睑上还有一道没有处理的开裂伤口,他背着谢如琢时,脖颈上拂过的吐息越来越弱,他就知道谢如琢快撑不住了。
    这地方寸草不生,根本找不到水, 无能为力的感觉太过痛苦,眼睁睁看着谢如琢慢慢散去生的气息,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用刀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时也是病急乱投医,想着喝一点血会不会好一点,可谢如琢却不愿意喝。
    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但他却感觉谢如琢身上的疼都在他身上加倍地折磨, 没有人会愿意看着自己的爱人在面前一步步接近死亡, 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前世他没有来过这里,最后三年最初在沧州待了几个月,后来齐峻茂忽然病逝, 他又去了海门, 在与羌族人的对战中度过了死前的日子,因而沧州外的地形他真的不怎么熟悉。
    但他以前看过舆图,记得这一带荒漠并不算广阔, 在他发现他们迷失方向时, 他根据风向判断他们已远离了定阳海子,一直在往东北方走,原路返回说不定又回到了沙暴中心, 何况北狄人可能还就在路上堵着没走,不如往东南方走,换一座城入沧州,凭他的印象,应该能从岩角县进入沧州。
    算算他们大致走过的时间,他直觉已接近荒漠边缘,只要能撑过这一段,就能有水源。
    沈辞叹了口气,既然谢如琢不愿意喝他的血,那他只能带着谢如琢继续往前走,早一点离开这里,他上前小心地想再背起谢如琢,道:前面风沙又变大了,就带你在这里躲一躲,现在好多了,我们继续走,快出去了。
    谢如琢低低嗯了一声,刚要爬上沈辞的脊背,沈辞忽然按着他又坐了回去,竖起一指贴在唇上:嘘,别说话,别动。
    风沙一小,就能清楚地听见一些其他的声音,比如一列渐近的马蹄声。
    沈辞按住了腰间刀,眸色深暗,谢如琢意识到恐怕不是自己人找过来,而这地方还能出现的也就只有北狄人!
    我们往东南方走,其实是离北狄人的地盘越来越近,但我以为最近起风沙,北狄人不会到荒漠上来。沈辞看到他惊恐的眼神,小声说道,你别担心,他们人不多,我能解决。
    北狄人常年在草原上与凶恶的狼群作战,男人们又从小就勤练骑射,抓起弓箭就能上阵杀敌,他们面对敌人的感知很敏锐,加上这蘑菇状的石头下半部分也无法完全挡住两人的身形,谢如琢很快就听到了勒马声,一连串叽里咕噜听不懂的北狄语传来。
    沈辞拿了一把弓箭,从石头后面伸出去,在那些人动手之前嗖嗖嗖连射三箭,有北狄人中箭倒下,其他人发出听着就像是咒骂的声音,也举起弓箭开始向他们所在的位置不断射箭,沈辞只有这三支箭,射完就没了,于是他放下弓箭,提着刀走了出去。
    谢如琢实在没有力气去看一眼,而且他也不敢随意暴露自己的身形拖累沈辞,只能提着一颗心煎熬地等着,凝神细听每一点交战的声音,判断着哪些声音是属于沈辞的,哪些又是属于北狄人,而锐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又是属于谁的,他的沈辞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危险。
    他已经无法全神贯注地接收所有的声音,耳边的声响总是断断续续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色彩已成了朦胧的灰黑,就在他累得再次闭上眼时,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近了,他抖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摸沈辞丢掉的那把弓箭,沈辞的声音立刻传来:是我,没事了。
    从沈辞的嗓音里听不出来他有没有受伤,谢如琢昏沉地听他在身旁窸窸窣窣摆弄着什么东西,其中还有水流的声音。
    隔了会,沈辞把他抱过来,说道:从他们的马上拿来的水,你先喝一点,剩下的给你清洗伤口。
    谢如琢推了下水囊:你先喝。
    我喝过了。沈辞不由分说将水囊凑到他嘴边,你放心,有很多水。
    谢如琢嗯了一声,乖乖喝完了一水囊的水,干涸的嗓子得到了清水的浸润,确实比先前舒服多了,虽然身上还发着烧很是虚弱,但那样濒死的感觉有所好转。
    你闭着眼,别睁开。沈辞小心翼翼地用水冲洗眼睑上脏污的伤口,从还算干净的里衣上撕了圈下摆,帮谢如琢一点点擦掉血迹和尘沙,你忍一忍,疼就抓着我。
    伤口化脓了,脓水混着血一起流出来,必然是疼得很,谢如琢牙关在打颤,皱着眉忍住痛楚,却从始至终没哼过一声。
    等伤口被清理干净了,沈辞突然往上抹药,他疼得低吟了一声,拽住沈辞揽着他的胳膊,哑声道:你哪来的药?
    沈辞边抹药边往他伤口上吹凉气,道:荒漠和草原上都可能有狼,北狄人身上肯定会带些伤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但我试了一下,没什么问题,能用。
    谢如琢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袖,道:你也受伤了吗?前面伤到的?
    一点点。沈辞语气随意地淡然回道,不用担心,不碍事。
    北狄人的伤药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味道很刺鼻,抹上去也蜇人地疼,更让谢如琢睁不开眼睛,也没法去看沈辞受伤了没,又问道:刚才那些北狄人是骑兵吗?
    北狄的男人骑射和身手都很好,是不是骑兵也没什么分别。沈辞把他的脸都擦了一遍,发现一点细小的伤口就往上抹药,又从头到脚细细看了看还有没有哪里伤着了,确认没有落下一点伤口才放下心来,方才那几个人像是我们军中斥候之类的,应该是负责巡逻探查情况的。
    谢如琢昏沉的脑子勉力思考着,紧张道:那就是说,附近有北狄人的军队?
    一直往东走应该就是草原,是北狄人的地盘,有军队也不足为奇。沈辞悉心为他擦去额上疼出来的汗珠,温声安抚道,我们小心一点就好,就快出去了。
    谢如琢点点头,沈辞看他依旧虚弱疲累,知道谢如琢还是必须要尽快得到医治,这般烧下去撑不了多久,咬咬牙重新将他背起,哄道:你睡一会,睡醒了我们就回沧州了。
    对不起,我拖累你了。谢如琢轻声道,你要是累了就放我下来,我也可以自己走的。
    不许再这样说了。沈辞带上了剩下的水,语声有点严厉,你不是拖累,如果你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我也不出去了,陪你一起死。这样可以明白了吗?
    谢如琢眼角滑下几点滚烫的泪水,他现在说什么话都很疲累,只来得及轻轻嗯了一声,旋即就又因极度的虚弱而昏迷了过去,趴在沈辞背上不省人事。
    本以为再撑一下就能走出去,可真正走起来沈辞才知道无垠的荒漠还是看不到尽头,而且他的力气也在不断被抽离,从昨天早上出城迎战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又背着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力气早就耗空了,他其实也全靠一点意念在支撑,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地在发抖。
    今日到了正午又开始刮风,走起路来愈发艰难,沈辞身上已从热汗变成了虚汗,后来又因为饥饿而眼前阵阵发黑,一个闪神便带着谢如琢一起跌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不轻,直接把谢如琢摔醒了,他已在长时间的发烧中神志都开始错乱不清,记不得自己是在哪,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下意识地去摸索沈辞在哪里,他听到沈辞在咳嗽,赶忙半睁着眼去看,眼前突然现出一团血红,他伸手一摸,满手粘稠。
    谢如琢不知突然哪来的力气,扑过去按着沈辞的肩膀去捂他胸腔上的伤口,扒开衣服看了眼,应当是一道箭伤,离跳动的心脏只有一寸多,沈辞简单处理过,但早已再次裂开。
    清璩,你、你别哭沈辞愣怔地看着谢如琢霎时间就泪流满面,泪水还在越涌越多,淌了满脸,我没事
    谢如琢却什么也听不见了,神志也愈发地错乱混沌,脑子里有许多画面时闪时灭,撕扯着最后一丝清醒,他记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前世的某一天,还是重生后的某一天,眼前只有那一团鲜红如血花一般不断绽开,铺满了每一寸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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