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继续说下去就要提及这个人是谁,谢如琢刚有所见好的脸色又垮了,心烦意乱地把桌上看了一半的奏本扔到一边去。
    卫央和宋青阁打小相熟,听到谢如琢说四位总兵与朝廷关系微妙,也不敢再说话,自觉避嫌。
    对了,宋青阁上次入京,去见青来了吗?谢如琢没了再聊正事的兴致,随口问道。
    卫央却以为谢如琢话中有话,正色道:回陛下,宋总兵上回入京只入宫见了陛下,没有见其他人,臣可以去把锦衣卫的录档拿来给陛下过目。
    谢如琢摆摆手道:没什么事,朕随便问问。宋将军也是过于小心了,他和青来多年未见,下回再来你让宋将军去见就是了,朕倒不至于疑神疑鬼到这种地步。
    卫央暗松一口气:是,谢陛下。
    卫央又禀了一些事,谢如琢便闷闷不乐地让他退下了。方才提到宋青来这祖宗,他顿时就和陛下一样心烦,当即出了宫直奔北镇抚司。
    这会巳时已过,天光大亮,各府衙和街坊市井一样早就忙碌开来,北镇抚司门口,百户冯介舟带着几个手下在那儿来回踱步,不停左右张望,急得想要撞墙。
    北镇抚司向来门可罗雀,除了他们自己人,没人会闲着没事从这地方路过,因此,冯介舟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时眼泪都要掉下来。
    人还没到,变调的小曲就飘了过来,听调子就很有几分淫词艳曲的味道,再看来人走路姿势吊儿郎当,更是确信了这曲子绝不正经。
    哼曲儿的人嘴里叼着根草茎,边瞎哼哼,草茎边上下晃动,到了近前,懒洋洋打个哈欠,含糊不清地冲门口几人嘀咕:我去补个觉。
    冯介舟一把拽住抬腿就要往里走的人,说出去谁敢相信,这时辰有人进任职的府衙,不是外出公干回来,而是刚起床赶来点卯,更没人敢相信,这人还几乎天天如此。
    但若把宋青来这名字说出去,所有人又都会相信了,这就是一位混账而不着调的祖宗。
    冯介舟如临大敌:老大!紧急军情!卫大人来了!我们跟他说你查案去了!
    好嘞,明白。宋青来立马收脚,转身就走,我先走一步,他走了再来叫我。
    可惜一步还没迈出去,宋青来就被冯介舟再次拽住,还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掐。
    以他多年经验,这是一种暗号:敌军已到达战场。
    果不其然,卫央凉飕飕的声音下一瞬就在身后响起:查案查完了?
    宋青来飞快啐掉口中草茎,摆好表情,转头笑吟吟走向卫央:小舅怎么来了?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卫家俩姐弟差了十多岁,故而卫央虽是舅舅,但只比宋青来大了五岁,说是甥舅,其实兄弟更为恰当。
    眼见卫央盯着自己出门匆忙乱束一气的鸾带瞧,宋青来利索地拾掇整齐,讨好冲他笑笑。
    卫央黑着脸,冷声道:说过多少次了,在锦衣卫里别跟我攀亲戚。
    最好到哪儿都别跟他攀亲戚,头痛,且折寿。
    宋青来从善如流低头认错:是,大人恕罪,卑职下次不敢了。
    卫央太清楚这祖宗的德性,早知道查案都是屁话,气道:你自己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宋青来,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打断你的腿?
    宋青来见势不妙,赶忙扑通往地上一跪:卑职知错,大人饶命。
    门里一堆人想看戏又不太敢,个个驻足,演绎状似无意惊鸿一瞥,纵使卫央心里知道宋青来是睡到这时辰才来,但他哪敢打这祖宗。宋老爷子已去,可宋青来的母亲还在,要是被他姐知道他打了宋青来,他姐得闹到京城来。
    卫央头更痛了:起来起来。
    宋青来早已熟练掌握了一套先认错再找借口开脱的绝佳计策,站起身时神色已是无比诚恳:其实卑职前面去东厂了,卑职手底下的人最近出了些事。
    听到宋青来这般开脱,卫央也只能顺势默信,加之他今日来走这一趟确实就是为了这事,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真闲得慌?你去招惹东厂做什么?还偏偏招惹何小满?
    大人,您这就太冤枉卑职了。宋青来一脸受伤,是,卑职管教不严,底下人胡言乱语,调戏谁不好,偏要调戏督主,但卑职当真从没想过招惹东厂,天地可鉴啊!
    卫央揉揉眉心道:行了行了。反正人已经被东厂带走了,我是不会出面帮你解决的,被陛下知道了对你我都不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宋青来眼角微向上挑,一笑便该是个十足的浪荡子,但他一张脸天生长得显小,二十四了看着也还只有十七八,倒是不觉轻佻,再添了那笑唇,反而是讨人喜欢的长相,至少在卫央印象里,宋青来打小顽劣,却很讨婆婆婶婶们的喜欢。
    此时他挑眉笑着,少年气张扬却清爽,说道:大人放心,这事卑职已经想好办法了。
    卫央事忙,见宋青来胸有成竹便懒得再管,这祖宗虽烦人,但在大事上是有分寸的,不然这么多年下来,他不管怎么样也要把人丢回宛阳去。
    等卫央走了,冯介舟一脸怀疑地问道:老大,你真有办法?我们去了几次东厂了,督主可都没理我们啊,你真能把曾安捞出来?
    宋青来没进北镇抚司的大门,搭着冯介舟的肩往外走:我还能骗你?我们现在就去捞人。
    冯介舟茫然道:我们去哪?
    你傻啊,督主不见我们,我们就去见他嘛。宋青来嘻嘻笑道,我已经打听好了,他近来常出城替陛下物色皇庄,昨日出的城,今早要回来,现在这时辰我们抄个近道去宣平街堵他正好。
    国库开支需经户部之手,皇帝想用银子得走内库,但内库要供宫里一大帮人的花销用度也着实吃紧,更何况是近年来这国库空虚的光景,故而皇帝为了能有些私钱,多会在京城内外收买庄田土地,自行管业,所得籽粒银皆进自己口袋,这些庄子也就称之为皇庄。
    谢如琢登基至今从未铺张,要置皇庄还是事先请示过内阁的,言明绝非为了自己拿银子享乐,皇庄只要两三个就好,不会出现先帝时侵占百姓良田的情况,籽粒银也会先填补国库空虚,内阁听罢也就应了。
    至于打听何小满的行踪,宋青来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朝中想巴结这位大珰的大有人在,别说行踪了,何小满所有喜好都能打听个完全。
    冯介舟仍觉此事不靠谱,愁眉苦脸道:直接堵人啊?不好吧?老大,你别没把曾安捞出来,自己也搭进去了。
    宋青来示意身后几个下属不用跟,他们二人前去就好,啧一声道:他敢动我吗?我哥谁啊,我舅谁啊,他再得陛下信任也不敢这么乱来。他饶有深意地笑道,再说,我跟督主还是旧相识,仔细算起来,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主cp这一世不会虐的,很快就会和好的啦!
    新角色出场了!下一章是副cp剧情w(只想看主cp的可以跳过,但副cp真的也很香的!)
    第21章 新雨似昨
    入了十月, 乐州比坪都还要少雨干燥,常常阴着天却不见一滴雨, 今儿清晨出了点太阳,后来云层渐厚,但也不觉像是有雨的征兆,没承想忽然间就飘洒下了绵绵细雨。
    宣平街直通宫城东门中的宣平门,几条巷子里坐落的都是大宅,不知是哪户先起得头, 仿照江南风韵建宅,余人全数效仿,瞧去是一水儿的粉墙黛瓦,在紧挨宫城的街巷里倒是别致的风景。
    只可惜自从新帝入住乐州行宫,宣平门旁多了个东厂,住在宣平街的勋贵们从此心照不宣, 大白天也俱关好宅院大门, 客人都不爱接待, 一个比一个门庭冷落。
    天公好不容易挤出了这几滴雨,还颇为吝啬,快半个时辰了依然是淅沥小雨, 滴滴答答敲在巷子的石砖路上, 衬得更为寂静冷清。
    宋青来和冯介舟大喇喇站在巷子正中,鬓发湿黏,飞鱼服深了一个色, 显然已站了好一会, 冯介舟有些心虚,甩掉手上的雨水,四处打量空阔的巷道, 底气不足地说道:老大你看,下雨了,说不定督主要在城外待到下午。
    你还是不是北镇抚司的人,你怂什么?宋青来从站在这里开始就抱着手臂一动不动,拦路堵人的架势摆得很有派头,曾安确实嘴贱,但东厂的人说抓就抓也不妥吧?锦衣卫又不欠他东厂的,所以我们底气也挺足的嘛。
    卑职觉得这事悬,他也不是第一次抓锦衣卫的人,上个月就带走了三个北镇抚司的人,还有三个三大营的,至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卫大人出面找过他,但没用,而且你看陛下有管过吗?冯介舟摇摇头,这位督主可真不好惹,看着跟个姑娘似的,心狠呐。
    那六个人突然被东厂带走就此失踪,宋青来也知道这事,打趣道:那你还不闭嘴,这里再往前可就是东厂,指不定你这话已经被听去了,今晚就请你去东厂做客。
    冯介舟赶忙前后左右都看了遍,小声道:不至于吧?这么瘆人?
    巷子口遥遥传来稳健的脚步声,宋青来神色一凛,轻踹冯介舟一脚:嘘,来了。
    八个着黑色曳撒的东厂番子在前,肃着脸自雨中走来,甫一望见宋青来两人,刀就出鞘了三分,四个力壮的番子抬着一顶青布小轿,不快也不慢地跟着,轿旁是一个圆帽皂靴的掌班紧随而走,另有十个番子佩刀缀在后头,将小轿牢牢护在中间,
    番子们都是锦衣卫里选出去的人,认识宋青来,没有抽刀,但也没把刀推回去,分列两边,困住宋青来和冯介舟的所有退路。
    青布小轿晃悠悠停下,宋青来的绣春刀别在腰间,他摊摊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掌班双目精明,打量了他一番,稍掀开轿帘,对里面的人低声说了什么。
    雨水糊了双眼,宋青来抬手擦一把,对着轿子躬身一礼道:卑职北镇抚司千户宋青来,有事求见督主。
    轿子里的人十分沉默,掌班禀报完了也敛目不言,那些番子更不会说话,宋青来长这么大难得心里发毛了一回,在漫长的寂静中咽了口唾沫,心想冯介舟这怂货估计已经吓呆了,更指望不上,躬身硬着头皮道:卑职有个下属叫曾安,五日前在清平坊同人吃酒,明知督主就在隔壁赴宴,仍言语不恭,督主离开时,东厂的人带走了曾安。卑职管教不严,让下面的人冒犯了督主,特来向督主赔罪。只是卑职这下属其实没什么心眼,也怕事,教训一二下回定然不敢再犯,如今东厂已扣了人五日,还请督主发发慈悲,放了他吧。
    耳中只有绵密的落雨声,整条巷子安静得似被冻住了般,冯介舟凑到宋青来耳边轻声道:老大,这法子不太成啊。
    那头掌班似是也觉得宋青来面子上挂不住,客套一笑道:宋千户,督主今日不见客,请回吧。
    宋青来目光一沉,抬步就往前走,冯介舟暗道不好,这祖宗无法无天惯了,对他亲哥和亲舅都不见这么客气,没想到人家不领情,这会怕是少爷脾气上来了,赶紧拉住他:老大,别冲动。
    锵然几声,番子们抽刀逼近宋青来,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我怎么没听到督主说不见我。宋青来上挑的眼角漏出几分不善的笑意,万掌班,看不出来,你都能代替你们督主的意思了?
    万连压着怒气:你想做什么?
    静默几息,轿子里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出:不见。
    万连斜睨着宋青来,无声地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宋青来轻咳一声,尴尬地摸摸鼻子,又摆出了挑不出错的笑容,隔着轿帘说道:督主,锦衣卫和东厂都是为皇上办事,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督主和陛下是患难之情,旁人确实比不上,但陛下对卫大人的信任也不见得少一些。督主何必要跟我们闹僵呢?这传到陛下耳朵里哪边都不好看是吧?
    轿中人轻声笑了一下,回道:宋千户,你是在威胁我吗?
    宋青来那番话表面在讲情面,暗藏之意却是在说你不放人我就把事情闹大,他面不改色道: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锦衣卫和东厂多年和睦共处的情分上,督主要不再考虑下?
    轿子的内壁被叩了两声,抬轿的番子立马齐整地放下轿子,万连掀开轿帘,细雨织出朦胧的水幕,穿藏青色金线莲花纹贴里的人微弯腰走出来,雨滴溅落在他肩头,如淡墨晕开。
    万连飞快撑开一把伞罩在他头上,昳丽的眉眼沉静望向淋得浑身湿透的宋青来,语声清淡道:宋千户也说了,你那位下属有错在先,这般算起来,是你们锦衣卫不顾情面。
    督主说的是,卑职今后一定好好管教下属。宋青来又往前蹭了点,贴着伞沿站,我们有错在先,督主也把人带走了,两相扯平。现在督主放人,卑职亲自上门赔罪,当然,督主想让卑职怎么赔罪都行,我们就此握手言和,怎么样?
    何小满看着他的神情就没什么兴致,说出的话更是倦怠:不怎么样。
    宋青来:
    今日可真是让宋青来破了无数例,吃了无数瘪,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对方愣是一点没听进去,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捏着伞沿抬高,低头钻入伞下。
    两人距离霎时拉近,何小满皱着眉往后退,结果后脑勺砰一声撞在了轿顶上。
    宋青来牙疼似的嘶一声,无奈道:督主,你还怕我啊?
    这下撞得不轻,何小满眼中都撞出了泪花,眼尾飞红,气得嗓音发抖:万连,让他滚。
    万连不敢直接对宋青来动手,颇有些束手无策,宋青来笑嘻嘻夺过他手中的伞,解下绣春刀扔他怀里:放心放心。就说几句话。
    何小满却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说了,转身就要回轿子,宋青来一只手撑在轿沿儿上,挡了路,低声道:督主,于公您不给情面,但于私,您是不是该给卑职一个情面?
    从后方角度看,冯介舟简直眼都要瞎了,宋青来微倾着身子撑在那儿,就像是把何小满圈在了怀里,两人在一把伞下几乎是贴在了一起,那姿势要多不雅就有多不雅。
    他心想,东厂的人脾气还挺好,这都没当场剁了这不要脸的登徒子。
    宋青来的脸有风月老手的底子,再吊着眼角笑,太像一个痞子,何小满转开脸,淡漠道:我该给你什么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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