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夙带着宋袭走到下一幅解说前,这里讲的是当地民风和祭祀庆典,可奇怪的是,里面并未提到过向导母亲口中的神明。
    他仔细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
    解说非常简单,它提到,林南镇的神明美丽、强大、无所不在,须每日虔心供奉。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信息。
    林南镇的这位神明没有来历,没有名号,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只能从简略的描述中感觉到,性别应该是女。
    宋袭去隔壁叫来李钟他们,指着墙上说:你们说那位神到底什么来头?
    其余几个也没什么主意,倒是张秋林想起什么,问宋袭:你不是说要去找画家?
    宋袭看了眼外面,向导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如同石雕的门神。
    宋袭:晚点再找机会吧。
    民俗馆并不大,仔细逛完也就半个多小时,向导掐着时间,时间一到,就带大家去到就近的体验馆。
    体验馆没有别的项目,只有一个做纸。
    作为示范的纸张泛着生硬的僵白,令人很不舒服,宋袭和其余人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同一件可怕的事这些纸是用来做什么的。
    体验馆的负责人是一个包着头巾的中年妇女,妇女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嘴唇扬起,这些纸都是有特殊效用的,你们必须好好做。
    这是用来做面具的纸!一个姑娘哭着喊出声来,引来妇女的注视。
    妇女的脸骤然冷下来,她竖起一根手指,惊慌失措的四下看了一圈,像是怕谁听见,声音压得极低,镇上禁止喧哗,小声点,小声点。
    宋袭替蒋夙把手洗干净,将袖子挽起,状似无意地试探道:是有人不让大声说话吗?
    女人惊恐的睁大眼睛,用力点头。
    宋袭又问:什么人?
    女人这一次是摇头,不愿意说出来。
    宋袭确定了,杀死胖子的是人,心情愈发糟糕。根据吴川的死状,和他脸上的面具来看,杀他的十有八九是神明。
    一个是人,一个是神,一个为取血,一个看上去更像是为了单纯的杀戮。
    来的时候十三个人,如今只剩下十一个,若是无法早点摸清两者杀人的意图和规律,他们恐怕撑不到离开小镇,就全军覆没了。
    第三十二章 至死不渝的爱08
    体验馆做的是传统宣纸,原料已经备好,他们只需将其用竹帘抄成纸,再刷到炕上烘干就行。
    这看似简单的事情,做起来相当困难,对力道和平稳度的把控要求颇高,加上大家心里都藏着事情,做起事来多少畏手畏脚,从他们来到体验馆已经三个小时,竟没有一人抄出完好的宣纸。
    红色连衣裙气愤地将竹帘砸到地上,他们分明就是在故意为难我们!
    妇女走过来,蹲下身捡起竹帘,颤抖着手指去擦拭上面的灰。
    她抬头,憎恶地盯着红色连衣裙,你的不满和愤怒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她起身,眼睛里像是蒙了层雾气,没有焦距,情绪却很浓烈,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每个人都会死。
    你什么意思?宋袭道。
    妇女猛地睁大眼睛,抬手指向青年,你会死。她脚下小幅度的移动,手指又指向了第二个人,你也会死,还有你!
    总有一天这里的人会全部死光,一个不剩,一个不剩
    说完,她疯癫的笑起来,却又迅速恢复冷静,将乱蓬蓬的头发别到耳后,这个竹帘脏了,我去拿个新的过来。
    看着她脚步轻盈的离开,现场弥漫出一种窒息的沉重。
    你们听到她刚刚说的了吗?蓝康抓着竹帘的手不断收紧,她说我们都会死。
    她那是吓唬我们。红色连衣裙故作镇定,没人看到她转身后死死绞在身前的双手。
    新的竹帘被妇女送了过来,这一次,大家的心情要比之前更加沉重,没有一个人在说话。
    蒋夙实在看不过宋袭的笨手笨脚,把手伸过去,我来。
    宋袭擦了把汗,让到一边,抱着胳膊看男孩表演。
    蒋夙抄纸的姿势有模有样,游刃有余,只见他有条不紊控制着双手的力道将竹帘小幅度的快速晃动,原本堆在上面的纸浆竟慢慢成形,柔顺的平铺在竹帘上。
    草,忙活这么久,还没一个小孩儿玩得转。络腮胡恼怒地将手里的竹帘一丢,叉着腰围观想要学点技法。
    蒋夙把抄好的纸刷到炕上,又转身去弄另一张。
    很快,第二张也齐活了,回头对宋袭说:去叫人过来。
    宋袭被他熟练的动作惊呆了,慢半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叫来那名妇女。妇女对纸的成色非常满意,回头去跟向导嘀咕了几句。
    向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走了过来,宣布道:宋袭和蒋夙二人从此刻起不要再跟团,他们余下的所有时间,都是自由活动。
    这一消息引起了大家极大的兴奋,摆脱向导的控制,对他们至关重要。二话不多说,众人当即埋头认真抄纸,期盼着自己能成为下一个自由人。
    宋袭带着蒋夙一身轻松的离开了体验馆,站在体验馆门口,无措的看向左右两边同样狭长的巷子。
    他问蒋夙:你选一个方向。
    蒋夙:往右。
    没有犹豫,宋袭真的朝右边走去。这条巷子比他想象中更长,越是往前,背后就越是空荡,让人觉得会有东西跟上来。
    这种折磨没持续多久,巷子走到了头。
    宋袭在尽头拐了个弯,看到一条较为宽广的路。站在路口往远处眺望,有个女人正在石拱桥上画画。
    从身形看,应该和那日在船上看见的是同一人。
    宋袭用力抱着蒋夙,夙夙,我们过去看看?
    你在害怕吗?蒋夙反问。
    没有。宋袭嘴巴很硬,他说,我只是觉得有点冷,想抱紧一点。
    蒋夙看了眼环住自己的胳膊,线条流畅皮肤白皙的小臂上,脉络凸出,悄无声息的出卖了主人的情绪。
    他让宋袭把自己放到地上,拉上他的手,走吧。
    宋袭几乎是一路被蒋夙带过去的,直到踏上石拱桥才找回一点主动权。习惯性地把蒋夙揽到身后,一鼓作气走到了画画女人背后。
    女人背对着两人,黑发齐腰,柔亮得不可思议。她的身形纤细、修长,依稀可见,一条纤薄的红色丝巾隐没在头发里,缠在她的脖子上。
    宋袭惊讶的睁大眼睛,他想起来了,这就是来的第一天夜里,在白家画馆里向墙壁泼颜料水的女人!
    本能告诉他,现在必须跑,可双脚如同被强力胶黏在地上,无法挪动分毫。
    目光越过女人的脑袋和肩膀,
    宋袭看见了她正在创作的画,是一张简单的面部轮廓。
    那轮廓上唯有眼睛画了出来,是两个黑色的洞,正静静地望着他。
    宋袭如梦初醒,险些低叫出声,他捂住自己的嘴,发现自己又能动了,第一时间拉上蒋夙跑下桥。
    蒋夙的手不知为何没有热度,指尖冰凉,他回头看去,发现小孩的脸一直低低埋着,两条腿姿势奇怪,像是踮着脚在跑。
    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宋袭没能抓住,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快点带男孩儿离开。
    前方的路变得很长,明明还是白天,光线变暗了,灰蒙蒙的雾气钻进了街道,黑暗涌入视野,阻拦了他的步伐。
    宋袭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能瞪着密不透光的黑暗。
    夙夙。他艰难的吞咽着口水,呼吸声很大,你在我旁边,对吗?
    漆黑的环境下,宋袭看不见蒋夙,只知道自己手里还攥着一只手。那只手太冷了,指尖修长,有些硌手,好像他长了很长的指甲。
    可蒋夙的指甲圆润,干净,根本不可能带给他这种感觉。
    宋袭心里发慌,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松开对方手后,他的指尖沿着对方的手背一路往上摸索。
    与手腕相连的手臂很长,是属于成年人的长度。宋袭迅速把手收回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现,这里太黑了,我牵着你不方便,你自己走吧。
    那人没有说话,但响起了脚步声。
    宋袭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狂奔起来。脚步声跟着加快,他感觉到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落在他后颈处。
    像毒蛇一般贴着后面的皮肤游走,一点点地摸向他颈侧的动脉。
    宋袭意识到对方想干什么,反身朝着黑暗中来了一脚。似乎扑了个空,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一屁股坐到地上。
    钝痛从尾椎骨一路上蹿,疼得人直打颤。
    宋袭!蒋夙的声音突然响起,让闭眼忍痛的宋袭愣了下。
    他飞快睁开眼,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蒋夙的脸近在咫尺,带着担忧,还有一点不满,你突然拉着她跑什么。
    宋袭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蒋夙蹙眉:她转过脸的时候,你拉上她跑了,都没有管我。
    宋袭:
    可能情急之下拉错人了。宋袭并不记得女人有转过脸,他问,那你看见她的脸了吗?
    没有。蒋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太矮了,被你挡在背后,什么也没看见。
    宋袭浑身被冷汗湿透,他靠在墙壁上,有气无力道,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蒋夙说:被魇住了。
    男孩的面色漆黑,把手强行嵌在青年的手心里,这次抓稳了,不能再放开。
    宋袭瞬间想起之前那只手的触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捧着蒋夙的手,要不去找副手铐把我们俩铐起来吧。
    蒋夙:不要。
    宋袭就是说着玩儿,想活跃下气氛,闻言也没觉得不高兴。他扭头看向四周,问:那刚刚的女人呢?
    不清楚,我追过来的时候,你已经坐在地上了。蒋夙看了眼青年身后,嘴唇动了几下,半天憋出一句,疼吗?
    不疼。宋袭想装硬汉,岂料脚刚跨出去,就疼得他倒吸口凉气。
    蒋夙嘀咕一句:就知道嘴硬。
    宋袭讪讪的笑了笑,揉了揉尾椎骨的位置,就坐了那么一下,应该不至于骨裂,但淤青应该是有了。
    有了伤患,两人行动的速度明显迟缓许多。
    宋袭一瘸一拐地离开巷子,固执地要去找画家的下落。蒋夙拗不过他,满脸不乐意的在旁边跟着。
    街道两边的铺子白天都开着,里面的老板和客人情绪正常,只是在有生人进来时,脸色明显僵硬。
    宋袭走进一家缝纫铺,老板正在裁衣服。他抬眼扫向门口,转身去拿新的布料。
    老板。宋袭礼貌地打听到,我想问问您,知不知道画家住在哪儿。
    老板阴仄仄的笑了下,画家先生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宋袭点点头,换了个更直接的问题,那你告诉我,糕点上点缀的颜色,到底有没有规律。
    弄这么清楚有什么用,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呢。老板从柜子里拿出一摞彩纸,拿起来对着宋袭的比了比,这个颜色很衬你,我给你提前做件寿衣怎么样?
    宋袭面无表情,谢谢,留着给你自己穿吧。
    老板:
    离开裁缝店,宋袭又连续问了好几个人,没有一个人告诉他画家在哪里。
    就这么一直找到中午,肚子饿了。
    宋袭领着蒋夙回到韩家小院,发现饭菜已经摆上桌了,可其余人一个也没回来。
    向导妈妈木然着脸走过来,其他人都没回来,你一个人吃吧。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也不知道做好多久了。宋袭拿起碗筷,给蒋夙夹了一筷子他最不爱吃的番茄,转头问向导妈妈:阿姨,白家画馆里总有个白色连衣裙的姐姐,你知道她是谁吗?
    是白老爷子最小的孙女。向导妈妈低着头说,她是个好人,是个很好的人,可惜了
    她抬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去打搅她,尤其是在她画画的时候。
    宋袭心说,晚了,刚刚打搅过,差点被弄死。
    两人吃过午饭,其他人还没回来,宋袭看蒋夙蔫了吧唧的,就想着带他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房门后,面具安安静静挂在钉子上。
    宋袭不敢盯着它们看,推搡着蒋夙爬上床,斜靠在床上,手在男孩背上轻轻拍打。
    蒋夙的身体蜷缩着,脸朝向青年,大概是身体太瘦的缘故,宋袭忽然发现这时候的蒋夙身上有种脆弱感,动作不禁温柔起来,怕把人一下子给拍散架了。
    今天中午,左右两边的房间没有人住宿,静的出奇。
    蒋夙的呼吸越来越轻,身体渐渐放松,宋袭也跟着起了困意,眼皮子开始打架。
    嗒、嗒、嗒。
    嗒、嗒、嗒。
    宋袭猛地睁眼,觉得背后阴凉,伸手将被子拉上来,把自己和蒋夙裹在里面。
    嗒、嗒、嗒嗒、嗒、嗒奇怪的噪音越来越大,好像就贴在耳边。
    宋袭睫毛颤动,缩了缩肩膀,有气流沿着耳朵轮廓往下,试图攥紧被子里,他更加用力的抓紧被子,另一只手去勾住蒋夙的胳膊。
    气流在外面盘旋一阵,他忽然感觉有什么正在动压在脚下的被子。
    宋袭脚用力一蹬,猛地坐起来,捞起还睡着的小孩儿丢到背上,飞快冲向门口。
    啪嗒一声,面具掉到地上。它僵直的白色嘴唇慢慢动了,形成一条弯弯的弧线,眼睛处的空洞,被一片白色填充。
    宋袭提着一口气,一脚用力踩下去,直接将面具踩成了两半。
    裂开的面具又恢复了正常,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宋袭抬腿跨过去,拉开门跑出去。
    蒋夙在他背上醒过来,声音沙哑,怎么了?
    宋袭: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能睡得这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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