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这些留在心口上刻骨铭心的伤再一次被揭开了疤痕,开始慢慢地往外渗血。
    沈安行被狠狠地撞飞出去的时候,还没有死。
    他没有死,但是医生后来告诉柳煦,沈安行之所以救不回来,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是因为被伤到了肺。他的肋骨断了,一下子扎进了肺里。
    也就是说,那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根本呼吸不上来。
    可他那之后还在一直和柳煦说话。
    柳煦也还记得很清楚。沈安行被撞的那时候,第一件事不是求救,是喊柳煦。
    沈安行被撞成了重伤,柳煦跑到他跟前去时,却看到他伸出被撞得皮绽肉开满是鲜血颤抖又痉挛着的手,努力地想让自己爬起来,还气若游丝声音发哑地,一声声的喊着杨花。
    他双眼里充了血,红的要命,又有几分迷离,更多的却是慌乱,拼命地眨着眼睛四处瞧着,似乎是正在努力地想看清什么。
    医生后来说,是他被撞飞的时候头先落地了,就影响到了视力。所以那个时候,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
    沈安行这个人,温柔过头了。
    柳煦最明白。他死到临头,都没在柳煦面前说过一句疼。
    他怕柳煦担心,从出了事到死为止,都一直在跟他说,没事,你别担心。
    他说,我从小被打到大,骨头硬,疼习惯了,这不算什么。
    可医生和柳煦说,沈安行的死法是最疼的。他不是当场死亡,是肺被骨头活生生地戳出了个洞。
    他没办法呼吸,还要受着身上其他受伤地方的痛。
    医生叹气,说真的还不如当场死了来的轻松。
    柳煦就真的不明白。
    沈安行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这辈子要被这么对待。爹不疼娘不爱,还从小就被毒打到大,就连死的时候都还要让他这样饱受折磨之后才死。
    他死的时候,只有柳煦在急救室外面等,后来也只有他爸妈和姐姐接到电话匆忙赶了过来。
    沈安行的父母,一个都没来。
    只有最后签死亡通知书的时候,喝了个酩酊大醉的沈迅才捏着个啤酒酒瓶,脚步飘忽的来了。
    柳煦一想到这个,就恨得隐隐头疼起来。
    夜渐渐深了,商场也有营业时间。到了九点半左右,人流量就慢慢少了下来,过了十点之后,商场就关了门,不少人都纷纷回了家。
    柳煦还是没有等来沈安行。这个路口带给他的回忆不太美好,他就慢慢地蹲了下来,身上微微发着抖,七年前诛心的回忆一幕又一幕,在他根本愈合不了的伤口上接着一刀又一刀,把这刻骨铭心的伤捅得更深。
    路灯投下来的光是暖融融的黄,可却暖不了七年前足以伤害他这一生的寒凉。
    路边人影稀少,路上的车流也同样。
    柳煦低着头,蹲在路灯边上,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再后来,商场的巨大荧屏就突然闭掉了,街道上也渐渐彻底没了人影,只有路灯安安静静地亮着,车辆更是偶尔才一闪而过一辆。
    柳煦看了一眼时间。时间早已过了零点,现在都已经凌晨一点出头了。
    周遭的一切都伴随着夜深而安静了下来,柳煦还是没有等来他要等的人。
    他得来。
    他要来啊。
    柳煦几乎不敢去想沈安行来不了或者不来了。即使他心里清楚明白,来不了也有可能。
    但他没有勇气去想。他想到当年浑身插满仪器的沈安行,他想到沈安行当年一句又一句的我不疼他想到回忆里沈安行的所有身影,每一个都令他难忘。
    他怎么能不来。
    柳煦心里念叨着,可又怕沈安行来不了,怕的浑身发抖。
    夜里寒风冽冽。
    在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的时间里,突然,柳煦就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声音发哑的呼喊:杨花!!!
    柳煦猛地抬起头来,一下子站起了身,看向了声音来源。
    那是沈安行。
    沈安行在路对面,他浑身是血,声音嘶哑地叫喊着,还眯着一只眼睛,而睁着的那只眼里红的充血,左边的外套还歪下了肩头,头发也被风吹得极乱,一看就是一路狂奔而来。
    他正看着路对面刚刚站起来的柳煦。他眼神慌乱,但在看到柳煦的那一瞬间,那些慌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杨花!!
    沈安行的喊声由慌转喜,然后他便一扯落下肩头的外套,冲上了马路,朝他跑了过去。
    柳煦眼前当即模糊了起来,他吸了一口颤抖的气,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们冲过了还闪烁着红灯的路口,冲过了夜晚的寒风冽冽,也冲过了阻拦他们的一切。
    夜晚寒风冽冽,柳煦一下子撞进沈安行怀里。
    沈安行怀里的温度是不输这个夜晚的寒冷,柳煦却不在乎。
    他和原本深埋泉下早已安息的故人紧紧相拥。而在那一瞬间,他也终于又一次哭了出来。
    第26章 久别人间(三)
    柳煦又哭了。
    他一哭,沈安行就慌了,就连忙把他抱紧了些,一下下拍着后背安慰他,语气都慌得颤悠了起来,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落到了河沿那边,这里变化太大了,我不认路来的路上花了不少时间
    他越是说,柳煦就越委屈。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委屈的,但沈安行一站在这儿,一站在他面前,他就忍不住想起了过去的七年,和今晚的漫长等待。
    其实这七年里他也没受什么大委屈,大学好好的上完了,工作也顺风顺水,可一想到沈安行不在,他就莫名委屈的不行。
    柳煦哭得难受又委屈,他在沈安行怀里抽抽噎噎:我以为你不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
    沈安行说到这儿时,就突然一口血卡在了喉咙里,便咳嗽了两声后,声音更加沙哑地说道:不要哭了我来了,我已经来了,别哭别哭
    沈安行一咳嗽,柳煦就哭得一哽。他抬起了头来,就看到沈安行脸上都是被抹净了的血。那些血都被抹的一干二净,却在他脸上留下了浅浅血痕。
    沈安行双眼充血,虽然看起来比当年临死时好了一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柳煦一见他这样,又忍不住想起了他当年出车祸的样子。
    他又开始心疼了,就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颤声问:还疼吗?
    沈安行被问得一愣,然后便垂了垂眸,轻轻笑了一声,说:不疼,不算什么。
    看得清我吗?
    沈安行无奈笑了:看得清。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下身去,往柳煦怀里钻了钻,头搁在他颈窝里。
    柳煦吸了口气,低头将脸埋在他发间,紧紧抱住了他。
    柳煦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寒意,也闻到了他身上的血味。
    这两样都在提醒他,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年,沈安行也早在七年前死在了这里。
    现在回来的,是一个死人,是一个鬼。
    可即使如此,他回来了。
    这样就行了。
    两人就这样又呆了很久,深夜里寒风冽冽,路灯把一切都照的暖融融。
    过了很久之后,沈安行才埋在柳煦怀里,闷声叫了他一声:杨花。
    嗯?
    回家吧。
    柳煦闻言,就轻笑了一声,然后便垂了垂眸,应声道:好。
    *
    柳煦就这样带着沈安行回家了。
    他牵着沈安行的手,带着他向停在前面一个路口那边的车子走过去。
    等他身边站了一个沈安行后,他再回头看这条路口,才又慢吞吞地想了起来。在他的回忆里,这条路上,除了带走沈安行的那场车祸,还有另一件关乎于沈安行的事发生。
    我刚想起来。
    柳煦想到什么说什么,他便牵着沈安行,转头对他说:好像当时就是在这儿吧。你生病了没家回,最后是我捡到你的。
    嗯。沈安行说,准确的说,不是在这个路口。是往那边走一些,在路中央。
    柳煦点了点头:对,是在路中央。
    这件事柳煦记得很清楚。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和沈安行之间一直保持着距离。两个人虽然是同桌,但一个是名列前茅的转学生,一个是天天上课睡觉自己放弃自己的倒数第一,有距离也是理所当然。
    当年就是这件发生在路中央的事,彻底改变了他们。
    柳煦没有过多想。他带着沈安行,走到了车子跟前。
    柳煦把车钥匙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打开了车锁,然后把副驾驶的门给沈安行拉开了,自己就绕到了马路另一边去,打开了主驾驶那边的门。
    但在他要上车的那一刻,不经意间抬了抬眼,就见到沈安行在朝着这辆车愣神。
    柳煦也跟着愣了一下,抬了抬头,隔着一辆车问他:怎么了?
    沈安行被他这一叫如梦初醒,他怔了怔,慌慌张张地呃了两声,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什么。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转头看了看车尾,然后才收回了目光。
    这短短几秒里,柳煦却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些怅然若失。
    沈安行似乎在遗憾什么。
    柳煦一下子就明白了沈安行在想些什么,他眼中难过一闪而过。
    沈安行也没有过多表现,他收回目光之后,就朝柳煦轻轻一笑,低头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车里。
    柳煦看着他钻进车子里后,才跟着慢一步钻了进去。
    他系上了安全带,然后,又偏头看了看沈安行。
    沈安行正四处看着车子里,甚至还歪头看了看后面。
    柳煦留意了他片刻,没说什么,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即使出了地狱,沈安行身上也还是向外散发着寒意,他便伸手开了空调的热风,然后就把油门一踩,发动了车子。
    深夜的路上空无一人,也很难看到一辆车。车子里的热风呼呼地灌了进来,两人之间一时沉默,只能听到车内空调运作的声音。
    柳煦抽空侧了侧头,看了看沈安行。沈安行正四处打量着他这辆车,脸上的神情都跟着变化了起来。他眉头越皱越深,眼里的怅然若失感也越发强了起来。
    柳煦的车子不大,沈安行很快就打量了个遍。他抱着双臂,窝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低着头抿着嘴,似乎在组织语言。
    身影看上去倒可怜兮兮的。
    柳煦开着车,耐心地等着沈安行问点什么。
    如他所想一般,沈安行很快就开了口。
    杨花。
    柳煦应了一声:嗯?
    你这车
    沈安行话刚说了个开头,就抿了抿嘴,说:你这车花了多少钱?
    十二万啊。
    这个问题问的柳煦感觉有些奇怪,他说:工作后一年买的,我爸资助了我一点。
    全款?
    ?全款啊。
    柳煦这么回答着,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看了沈安行一眼,没过多表现出来,只有些心绪复杂地眯了眯眼。
    沈安行问完这些之后,就不再吭声了,双手抱臂低着头窝在副驾驶上,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煦多看了他两眼,然后说:你是不是没跟我说实话?
    沈安行:
    沈安行不敢看他,转头看向了车窗外迅速向后远去的重重路灯。
    柳煦对此见怪不怪,他接着说:我买这辆车的时候,就是前年的事。我买的时候还和你说过,你如果能听到,不可能不记得。
    柳煦叫了他一声:沈安行,回答我。
    柳煦一叫他全名,沈安行心里就慌。
    他浑身一哆嗦,僵硬地转过了头去,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仍旧是不敢抬头看他。
    他听见柳煦轻轻叹了口气。
    伴随着这一声轻如鸿毛的叹气声,沈安行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了。
    他最怕柳煦叹气。
    沈安行从小在伤害里长大,理所当然地成了个敏感的人,总觉得人家对他叹气就是对他失望。对他叹气的人很多,老师、同学、甚至他亲妈。而这些人,也都无一例外地到后来理都没有理过他。
    许多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他一开始伤心难过,到后来也就麻木了,甚至自暴自弃地觉得无所谓,反正每个人都是这样,反正他总是令人失望。
    反正他没用,反正谁的期望他都回答不了,反正他就是个废物,反正他生来就有罪。
    但柳煦不一样,谁都可以这样,但柳煦不行。
    柳煦不能对他叹气,柳煦不能抛下他。
    所以柳煦这么轻轻一叹气,沈安行就慌了。
    不是
    沈安行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开了口,慌的声音发颤磕磕巴巴,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双手也吓得直哆嗦,说:不是,杨花我不是故意骗你
    我听得见就是,只有忌日的时候能听见,每次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就
    柳煦偏头看着他这幅慌乱样子,忍不住又一阵心疼,也知道这是自己叹了口气的原因,便慢慢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就腾出了一只手去,伸手乱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沈安行猛地一哆嗦,所有的慌乱无措都全被这一下给揉没了。
    他怔在了原地,傻愣愣地看向了柳煦。
    柳煦收回了手,对他说:我没怪你。
    我真的没怪你,你别慌。他说,我只是觉得我说了那么多,你居然都听不到,有点难过。
    他说他有点难过,但是脸上却非常平静。
    看起来就像是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难过。
    隐隐约约地,沈安行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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