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明,不是哥哥。
    太子低下头,冷静地应道。
    那是怪物。
    第17章 抓周
    太子那时的话,许璟明深信不疑。
    这并非出于盲信。对于危险生物,幼童本来就格外敏感。每次捱近时敬之,许璟明都能感受到那股子鲜明的反感。
    上一代国师说他八字轻。他母妃怕他早夭,隔几日就把他送到国师身边待一天,美其名曰辟邪。因为这个,许璟明常偷听到些有的没的。
    比如父王与国师的对话。
    关于自己这位恐怖的兄长,上代国师曾说过这样的话
    【陛下,此子不除,必成倾国之灾。】
    就结果来看,他的父皇并未听进去。时敬之走了狗运,成功苟延残喘到今天。等到他大哥许璟行即位,许璟行嫌国师一脉分权,更不会对国师唯命是从。
    许璟明自诩为人严谨,封王之后,他寻遍天下高人,拎着时敬之的八字测算。那些高人货真价实,答案也大同小异此人是个大祸害,若放着不管,定生灾殃。
    大允常年风调雨顺,百姓富庶。许璟明过得舒服畅快,压根不想体验乱世。国师的话成了一根刺,刺在他的骨缝里,时不时痛一下,让他无法安眠。
    时敬之还是死了好。
    只是皇帝似乎有自己的考虑。时敬之没皇姓,没封地,甚至连王府也没有,却仍留有一条命在。许璟明要在明面上动手,怕是会触怒皇帝。
    可要是时敬之死在鬼墓,任谁都挑不出错。
    杀了他。许璟明啪地收起扇子。
    时敬之嘶地抽了口气:你佛珠不要了?
    许璟明:我来鬼墓,一为了寻宝,二为了找机会除去你这妖邪。哪怕只杀了你,这趟都是值的你我在这相遇,此乃天意。
    至于佛珠,就算你说得头头是道,也不过是猜测。我会蠢到相信你的话?退一步,就算佛珠宝图不全,东西也未必找不到。
    时敬之沉默不语,慢慢显出些悲伤的神色。
    许璟明嗤笑道:少跟我扯兄友弟恭那套,你
    不是。时敬之难过地说。你知道造血绳,也认得别离苦。光买这些信息,你得给魔教花了上千两白银,还要冒险下墓到头来,佛珠拿不全,只想要我的命。
    说着说着,他更悲伤了:你早说啊?哪怕打个对折,把银子给我,我也愿意独自与你见面,让你杀杀看。小七,虽然你脑子不好不是一天两天,可这也太
    许璟明气得两眼一黑,拿扇子的手哆嗦起来:还等什么,快杀了他!
    四位高手一拥而上。
    只有大门派精心培养、身世干净的好苗子,才能有幸成为皇家侍卫。哪怕是皇帝挑剩的,实力也差不到哪里去。
    时敬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可惜,我本来还想多休息一会儿。
    他用脚尖踢起地上的半截旗杆,旗子一卷,长剑般握在手里。木杆上金火大盛,有些刺眼。旗杆划过空气,在黑暗中留下一串光痕。
    时敬之不笑了,身周压迫感更甚。高手之一刚接近,便被带火的剑风扫到。虽说他及时避开剑气,衣角却沾了一点火星。
    阳火不是凡火,很难熄灭。那人注意力一分,时敬之闪到他的身后,将人拦腰斩断。随后他抓着那人上半身一转,挡去同时刺来的三把利剑。
    趁众人没收剑,时敬之使出新步法,将尸首利落地一拧一收,连剑一起抛入祭洞。
    小七,要是你派他们和赤勾教一起追杀我,我肯定已经死了。
    紧接着,他下腰躲去一记踢腿,又顺势一拍又一人头颅粉碎。
    我离开弈都时,江湖上能杀我的至少有五千人。时至今日,应该只剩千人之数了。这千人之中,可没有你身边这几位。
    果真妖邪。许璟明啐道。就为了藏点实力,你故意做出一路的丑态
    我是真的害怕,我为什么要装?
    时敬之语气平静。
    他揪住剩余两人前襟,将他们狠狠撞在一起。又挑了满脸横肉的那个,一掌拍扁脑袋。
    你当然可以强作镇定、隐藏性情。来日方长,要是再见面,那些人也会高看你一头可我没有来日方长。连真假都看不透,你还不如我那小徒弟。
    许璟明看向满身血的时敬之,竭力维持住表面的平稳:你自己就是怪物,还怕鬼么?
    这你就不懂了。时敬之没杀最后一人,任由他晕在地上。既然我这种东西存在,厉鬼也说不定存在。活人妖邪都能杀,可要是撞到鬼
    他向前几步,裹满血的手掌重重压上许璟明的天灵盖。
    有那么一瞬间,许璟明以为自己也要来个脑浆飞溅。他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下。
    时敬之垂下眼,又笑起来:要是撞到鬼,就会生出这种惧意。
    随后他退了一步:放心,你要死在这,大哥又得找我麻烦。你看,我还给你留了个侍卫。
    许璟明半天才找回神智,他咬紧牙关:你不抢我佛珠?
    现在就抢,我要怎么给徒弟交代?一会儿记得陪我演戏,否则
    许璟明咽了口唾沫:否则?
    我还没想好,总之你看着办。时敬之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把许璟明的轿子拆成数块,扔下祭洞。
    时敬之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许璟明痛苦地望向轿子残骸地上尸体够数,姓时的偏要扔他轿子。
    输人不输阵,许璟明人输得一塌糊涂,嘴没闲着:大哥念你时日无多,才准你出宫。我知道你立了门派,你若敢偷养私兵
    我没那么闲。世间种种情谊,你还有的是时间尝,我可只剩一年了。
    时敬之望向徐徐降下的石柱,语气平淡。
    亲情么,我不指望你们。若说思慕之情,哪怕我撞了大运,能遇见命定之人,也做不到在奔波求生的同时认真待她。友谊也不错,只是与人长相交,需要时间沉淀我没有时间。
    人们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收徒是个好主意。只是小孩子忘性大,命也脆,很难随我深入危险之地。现在这个么,就刚刚好。哪怕一年后我死了,他也能记我一辈子吧。
    许璟明愣了愣,半天才硬着头皮道:愿意跟你下鬼墓,不是太傻,就是别有用心。
    时敬之走近,在他面前蹲下,脸上还沾着些许血渍:所以呢?
    什么?
    小七,你可知道抓周?幼童满周岁,随手抓个东西,人们便信这是天命。我只是做了类似的事。
    我跑去荒芜之地,随手抓个人当徒弟。只要他没有拜师在先,他善也好,恶也罢,我都会真心当这个师父这不也是天命吗?
    许璟明被他话语中的理所当然震到:要是他想犯上作乱
    时敬之避而不答,笑着继续:你可以让大哥安心,我就收这一个,多了也顾不过来。你那侍卫还要一会儿才醒,我先走一步。
    说罢,时敬之攀上石柱,眼看着准备离开。
    许璟明赔了夫人又折兵,就连言语也被时敬之调笑过去,胸口一阵憋闷。他稳稳情绪,继续牙尖嘴利。
    真心当这个师父真心?你这怪物能有几分真心。
    时敬之动作一顿: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也想看看。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口。
    许璟明擦擦冷汗,扫了眼遍地血腥,一颗心又慌起来。时敬之顶着个倾国之灾的预言,又摆明了要善待徒弟
    那个尹辞,可千万要是个为人正直的普通人。
    此时此刻,普通人尹魔头正在出口处熟悉地形,等鬼皮衣晾干。
    别离苦出口共有四个,连接着一个宽广的大殿。殿内立了两排粗壮石柱,柱间摆着对称的巨型石雕,终于有点正经墓穴的样子了。
    只不过他没发现闫清,不知道那个倒霉蛋被老祖宗丢去了哪里。
    轰隆隆一阵声响,地面微微震颤。听到又有石柱降下,尹辞瞬间屏住呼吸,闪身藏在柱后。
    他从陆长老的碎片里扒出了些发烟筒。如果来的不是时敬之,自己可以装装神弄弄鬼,玩个原地消失,多制造些神秘高人存在的证据。
    以防万一,尹辞事先在殿内溜达了一圈,故意把血迹弄得到处都是。哪怕来的真是时敬之,那只狐狸也嗅不出他的位置。
    谁料那人哒哒哒一阵小跑,径直朝他的藏身地点冲来。
    现在跳回房间,怕是来不及了。不过这才是第二个出来的人,应该不至于是他的便宜师父。可惜天不遂人愿,尹魔头运气向来不怎么样
    时敬之冷着脸闪到尹辞面前,断了半截的旗杆直指尹辞咽喉。
    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他目光在尹辞的白衣上溜了圈,确定尹辞还在喘气,这才坚强发问。
    你你把我徒弟怎么样了?他二十左右的年纪,没什么武功。
    尹辞微微扬起眉如此确定自己和山户徒弟见过面,这小子肯定做过什么手脚。
    不如趁机套套他的话。看着毛都炸起来的时敬之,尹辞突然起了几分玩心。
    你徒弟?
    尹辞故意做出副迷惑的模样,随即笑了起来。
    唔,八成被本座杀了。
    第18章 失控
    尹辞很好奇。
    他知道时敬之头脑聪明,不容轻视。他也清楚多说多错,自己该第一时间掷出发烟筒,离开现场。单凭现在的时敬之,根本拦不住他。
    但他实在太好奇了时敬之在自己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又如何看待尹辞这个徒弟?
    于是他笑得很恣意:八成被本座杀了。
    时敬之会怎么反应?吃惊、遗憾、畏惧,抑或是
    浓烈的杀意骤然爆开。
    半截旗杆霎时刺向尹辞的咽喉,尹辞两个指头一捏,将它稳稳停住:小子,你还不是本座的对手。
    时敬之警惕地挪动步子,墓穴的长明灯照亮了他的脸。他没有戴傩面,脸孔被阴火晃得明明暗暗,妖气格外浓重。
    我知道。他哑着嗓子说道,语调与平时判若两人。
    尹辞微微吃了一惊。
    他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时敬之。在尹辞的印象里,自己这便宜师父通常没个正形,只知道嘻嘻哈哈。这是时敬之第一次在他面前显现怒气。
    还是饱含杀意的怒气。
    时敬之嘴上说着知道,却没显出半点退缩之意。他不肯放开旗杆,目光宛若择人而噬的恶狼。
    只为了个相处不到一个月的徒弟?
    尹辞的兴味浓了些。他果断将旗杆往后一抽,哪知时敬之死拽着不松手,直直撞过来。尹辞顺势侧身,把时敬之的腰一勾,左手一根手指点上他的肩膀,将时敬之牢牢定在石柱上。
    他身体前倾,几乎要与时敬之鼻尖相碰:既然知道,还敢来挑衅?
    时敬之挣扎几下,声音带着血味:我只是杀不了前辈,而不是伤不了前辈。
    你们倒是师徒情深。
    时敬之低声道:与深不深没关系,那是我的东西。
    尹辞:
    什么玩意儿,他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他刚走神,时敬之周身浮起一层金火,琥珀色的眸子几乎要被映成金色。金火灼人,时敬之又挣扎得厉害,只按肩膀怕是按不住。
    得换个地方按好,让他更老实点。
    尹辞左手上移,制住时敬之下颚,强迫他露出咽喉。右手刚要卡上脖颈,时敬之暴起转头,一口咬住尹辞左手的拇指。
    时敬之这一口力道极大,牙齿瞬间破皮入骨,鲜血染上他的嘴唇,再流过下巴,被阳火照得红艳刺目。
    尹辞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舌尖。时敬之整个人仿佛在燃烧,宛若入火的飞蛾。
    尹辞冷哼一声,右手按牢时敬之脖颈,由得他咬。
    留个伤也好,待会儿伤口无影无踪,山户尹辞的嫌疑会更小。
    算了,我只杀了几个陵教教徒。看你这举动,不像陵教的人。尹辞见这人越发失控,不想玩得太过火。
    时敬之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先前他谨慎又惜命,就算偶尔说几句傻话,尹辞心里也明镜般清楚他们仅仅是有些好感的熟人,彼此戒备还没消,更别提交心了。
    这些日子里,时敬之也没有对山户尹辞展现过什么超出寻常的兴趣。
    仅凭这样的关系,会让时敬之抛却对死亡的恐惧,拼命至此?况且他此刻的情态,比起悲痛欲绝,倒更像走火入魔。
    这场失控,到底是源自徒弟被杀,还是所有物被夺走呢?
    此人太过异常,尹辞背上升起一层若有若无的寒意。
    另一边,得了尹辞的否认,时敬之终于松口。他舔舔嘴唇上的血,满脸狐疑: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尹辞眯起眼:味道?这里全是血腥气,哪来的味道。
    时敬之寒声道:我给他抹了有特殊气味的药膏,不会弄错。前辈绝对碰触过他。
    他就知道,那味道古怪的烧伤药膏有些文章。药膏涂在了鬼皮衣上,他的手免不了沾些气味。
    尹辞一哂,揪住时敬之的前襟,将他顺柱子提起,顺势藏起愈合中的拇指:本座没必要骗你。看你年纪轻轻,收徒也收不了几年。怎么激动成这样,你和你徒弟有一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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