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发现,自己现在说话越来越简短了。
    明明她之前是个话痨,现在在乔羽面前,却变得像顾晓池一般寡言。
    也不知是怎么了。
    猛然想起顾晓池这个名字,葛苇的心里又抽了一下。
    她马上低下头:我先去洗手。
    钻进洗手间,才敢抬头。
    眼圈果然是红的。
    现在的葛苇,每天长时间的感觉双眼酸涩着,她都分辨不出什么时候只是一种感觉,什么时候是有眼泪般的水气,在眼眶里包着。
    反正不能让乔羽看出来,对着乔羽的时候,她得笑。
    后来葛苇发现一个办法,眼睛太酸、鼻子也酸的时候,她就把手藏在背后,用指甲猛掐掌心的一块嫩肉。
    也许是身体的注意力被疼吸引过去了,眼眶里酸涩的感觉就会暂时消失了。
    不至于哭出来。
    从洗手间出去,乔羽已经把橙子切好了。
    葛苇过去,陪她一起吃。
    乔羽吃着橙子说:晓池今天好像出院了。
    葛苇的手指很微妙的抖了一下,但她控制住了,伸手拿起一片橙子,很自然的开始吃。
    这样啊。她说。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乔羽第一次主动提起顾晓池。
    之前她虽然一直跟顾晓池有联系,但所有这些,葛苇都是听韩菁说的。
    乔羽说:你要不要跟晓池联系一下?
    葛苇一愣。
    她缓缓摇头。
    乔羽沉默了一阵。
    我会好的。乔羽说:我会好起来的,小苇,等那时,你就可以放心去联系晓池了。
    葛苇笑了一下。
    乔羽看到她的眼圈有点红,伸手过去,握着她的手,很轻柔的问:怎么了?
    葛苇还在笑:橙子太酸了,冲鼻子。
    乔羽也笑了一下:是吗?我怎么觉得挺甜的。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都沾着橙子的汁液,黏糊糊的握着,很不清爽。
    挣不脱,甩不掉。
    葛苇低着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手。
    小羽,我不想再联系顾晓池了。她说:一点也不想。
    我只想你好好的,不要再有任何意外了。
    ******
    顾晓池出院以后的生活很平静。
    正值暑假,学校没课,剧组的工作也做完了,她难得清闲,每天去一趟周骊筠的工作室。
    拿着画笔,还能画画,作品已经接连卖出去了两幅。
    她的天赋还在,加上周骊筠运营的也好。
    乔羽帮她垫付的住院费,应该很快就能还上。
    她画画的时候,周骊筠在一旁看:最近怎么经常画树?
    顾晓池笑:夏天的树,长得很好。
    周骊筠笑了一下,走到一边去,画她自己的画。
    偶尔瞟两眼顾晓池。
    她觉得顾晓池实在太正常了,也能说,也能笑,没有比以前更寡言,也没有比以前更多话。
    一如往昔,正常得有点不正常。
    唯一跟以往不同的,就是她现在画的都是树。
    画面的构图有点奇怪,葱郁的树冠是小部分,画面的大部分留给复杂的根系。
    密密麻麻,盘根错节,交叠在一起。
    粗壮而硕大,像是远古时代的植物,让人不安,让人心生敬畏。
    从工作室出来,直接回出租屋,安寒每天来陪她吃饭。
    饭菜都是安寒从家里带的,说是家里阿姨每天做很多,根本吃不完,打死不要顾晓池的钱。
    顾晓池笑,说谢谢。
    菜色的安排费了心思,每天变着花样。泡菜汤,番茄肥牛,鸡蛋包豆腐。
    都是些清爽易入口的,但又不过分清淡。
    每天吃饭的时候,安寒都小心翼翼瞟顾晓池。
    顾晓池吃得很慢,每次都很快发现安寒的目光,冲她笑一下,说:好吃。
    真的?每次安寒都很惊喜:咸淡怎么样?
    顾晓池含糊回答:还好。
    安寒的眼神又黯淡下去。
    送安寒出去,顾晓池关上门,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安寒心里急,她出院一周了,看上去已经和常人无异,可味觉始终没有回来。
    还有顾晓池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双脚。
    穿着一双塑料拖鞋,很便宜的价格买的,只有深灰色,更衬得脚背白的发光。
    顾晓池动动脚趾,挺灵活的,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但是顾晓池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点疑惑。
    她抬了抬左脚,很缓慢。又缓缓的放下,抬了抬右脚。
    都像电影里动作慢放似的。
    其实这就是顾晓池画树的原因。
    她总觉得,双脚发沉,每次抬脚的时候,都像是有大树粗壮的根系,缠着她的脚。
    巨大的拉力把双脚往下拉,连再平凡不过抬脚,都变得困难重重。
    大家都以为她说笑如常,谁能想到,就连最平凡的走动,她都需要拼尽全力。
    还有,她睡不着。
    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每晚不敢上床,就躺在沙发上,电视开着,随便放什么节目。
    蓝光映在她闭着的眼皮上,能略微带来一点安慰,好像全世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醒着。
    今晚也一样,躺了很久,还是没睡着。
    双眼闭了很久,觉得酸涩,实在难受,又睁开。
    顾晓池躺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屏幕愣了。
    她缓缓的坐了起来。
    电视屏幕上,是葛苇。
    好久不见的葛苇。
    作者有话要说:  大决战!就在明天!大家撑住!
    另外其实我想问问小天使们,大家现在真的能接受be么?(我不是说这篇文哈,我是说以后)
    第80章 电话
    顾晓池愣愣的盯着电视。
    电视上的那张脸很熟悉,她走过去,摸了摸屏幕。
    屏幕带静电,好似要把人的手吸上去。
    浓黑的发,娇俏的美人尖。肤白胜雪,唇似牡丹。
    上扬的眼尾,微翘的唇峰,明明眼神里带着一点哀伤,看上去却还是妖精似的,自带魅惑。
    顾晓池摸过屏幕上葛苇的眉,又摸过她的唇。
    电视凑近了就显出分辨率的问题来,总不像真人那么真切。
    葛苇眼神里的哀伤,显得幽幽的,是因为她在唱的歌吧。
    葛苇唱歌是真好,现在成了各档音乐综艺的常客,这次又请了她和一堆跨界的演员,大家一起来竞争歌王。
    葛苇选的是一首慢歌。
    她对着立麦在唱:
    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你藏在尘封的位置,
    要不是这样我,
    怎么过一辈子。
    葛苇唱的动情。
    她唱歌本来就是这样,音准不是最好,节奏不是最好,可从咬字到发音到情绪,有一种她自己的味道。很特别。
    她握着立麦,身子晃啊晃的,一种淡淡的情绪萦绕在她周身,很容易就把人,带进她歌声营造的情境。
    这会儿唱着歌,眼睛望着摄像机,或者望着摄像机前的某人。
    她的眼圈有一些微红,不知是因为唱得投入,还是仅仅因为那酒红的眼妆,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葛苇的心底,也刻着这样一个名字吗?
    顾晓池修长的手指,摸过她的发,她的眉眼,她的唇。
    可摸不到她的心。
    顾晓池鼻子发酸,喉头也堵堵的,可她摸了摸脸上,并没有眼泪。
    她好像并不想哭,只是那种被树根缠住脚的感觉又来了,这一次那些树根爬得更高,又缠上了她的手。
    摸屏幕上葛苇脸的动作,也变得困难起来。
    顾晓池最开始还能跟那些隐形的树根斗一斗,但很快就败下阵来。
    她手脚无力,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回到沙发上坐下,摸过手机。
    她发了一条信息,求助信息。
    是给乔羽的。
    她说:完了,羽姐,我好像不会哭了。
    ******
    这一夜葛苇睡的很不安。
    睡觉之前,她到阳台上看了好几次月亮。
    今晚满月,月光皎洁如溪。不是令人心慌的血月亮,也不是那种毛茸茸的月亮。
    知了叫着,夜风拂着。盛夏的夜晚,静谧美好。
    屋里的空调,呜呜呜的吹着,凉凉的很舒服,可葛苇总觉得心里躁。
    她倒了一杯红酒喝了,不满足,又开始喝白兰地。
    直到乔羽洗完了澡,来敲门说晚安,葛苇把酒瓶藏了起来,笑着跟她说晚安。
    之后葛苇就没喝酒了,因为不能让乔羽看到,不能让乔羽也想喝酒。
    也必须关灯,不能影响乔羽休息。
    葛苇躺在床上,刚开始心跳的厉害,砰砰砰的。
    没来由的心慌,让葛苇闭不上眼,睁着眼,望着洁白的墙壁。
    小区里有一点点路灯灯光,还亮着,树的影子被投射在墙上。
    有一丝风,树的影子就跟着晃动,墙上影影绰绰的,像什么人在不断挥舞手臂。
    是在求救吗?那无声的呼喊,让人不安。
    喝的酒好像起了点作用,葛苇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的。
    被一阵铃声吵醒的时候,葛苇一下子坐了起来。
    好像一整晚的不安,都是在等着这个电话似的。
    葛苇接起:喂。
    明明空调开着,可葛苇满满一背的冷汗。
    昨晚也没做什么梦,不知为什么出这么多汗。葛苇特意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梦境。
    一片黑,一片白,很极端的颜色,但里面什么都没有。
    电话接通了,韩菁的声音传来:瞒不住你了。
    葛苇冲出房间的时候,乔羽在门口等,问她:是晓池?
    葛苇边点头边往外面跑,身上就穿着一件睡衣。
    乔羽随手扯了两件衬衫跟在她身后。
    葛苇爬上奔驰大G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乔羽钻进副驾,丢给她一双球鞋。
    葛苇匆匆低头穿了,踩实油门,车一下子轰鸣而出。
    乔羽一直握着副驾边的把手。
    葛苇车开得太野,一路也不知闯了多少红灯。
    还好这时才凌晨5点过,早高峰还没到,马路上的车不算特多。
    有一些被葛苇超车的司机,直接摇开车窗破口大骂,葛苇没听到似的,继续横冲直撞往前开。
    嘴唇紧抿着,脸色苍白。
    头都没梳,乱乱的蓬着,因为微微烫了一点卷度,此时跟狮子似的。
    乔羽也一路没说话。
    开到地方,葛苇横七扭八把车往路边一停,拔腿就往一栋楼的方向跑。
    乔羽追着她,勉强把衬衫披在她身上。
    葛苇跑向的地方乔羽也知道,是顾晓池的出租屋。
    葛苇狂按电梯按钮,没停过,嘟嘟嘟、嘟嘟嘟的,听得乔羽跟着心烦意乱。
    终于叮一声,电梯门开了,里面还有人,被葛苇一把拽了出来,吼道:赶紧的,出人命了!
    被拉出电梯的两人,面面相觑。
    面前的女人,穿一件黑色丝缎睡衣,披着一件白衬衫,脚上是一双姜黄色球鞋,头发乱蓬蓬的。
    一张脸很白,白得毫无血色,包括嘴唇,像灰败的花。
    两人愣是没看出这是影后葛苇。
    葛苇和乔羽直接乘电梯到了顶楼。
    推开天台那扇小门的时候,葛苇手都在抖。
    这一幕她太熟悉了,噩梦重演似的。
    曾经慕雨出事的时候,就是这样。
    她推开门,远远已经看到韩菁站在那里。
    慕雨出事时,站在那个位置的人是乔羽。现在乔羽跟在她的身后。
    葛苇这会儿没跑了,慢慢的走过去。
    像是怕惊扰了那个站在天台边缘的人。
    那人被清晨的风吹着,身子单薄,显得摇摇欲坠。
    葛苇轻轻动了动嘴唇,叫她:晓池。
    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她没想到这辈子,这个名字还能从她的嘴里喊出来。
    顾晓池回头过来看她。
    她本来就高高瘦瘦,这段时间好像又瘦了,站在清晨的风中像一根竿子,一个重心不稳,就会直接被风吹下去。
    这会儿太阳已经出来了,从云层里透出来,呈现一种奇异的浅金色,给万事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
    葛苇鲜少看到这个点的太阳,觉得奇幻的不似人间。
    淡蓝的天。透白的云。浅金的太阳。浅笑的顾晓池。
    顾晓池在笑。
    顾晓池为什么在笑呢?葛苇看着顾晓池,早已经泪流满面。
    顾晓池在叫她:苇姐。
    葛苇哭的更凶了:晓池,我在这里。
    晓池,对不起。
    曾经慕雨站在顾晓池那个位置,葛苇也说了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
    然而没用。
    现在葛苇心慌的不行。
    她蓬乱的卷发被风扬起来。她白衬衫的衣角被风扬起来。她黑睡裙的裙脚被风扬起来。
    姜黄色的球鞋,连鞋带都是姜黄色,此时被她踩在脚下,凌乱的一团。
    顾晓池说:苇姐,别哭。
    顾晓池很专注的望着她这边。
    葛苇擦了擦眼睛,才能发现顾晓池不是在看她。
    而是在看她身边的乔羽。
    羽姐。顾晓池轻轻叫了她一声: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葛苇一愣。
    身边的乔羽面色沉静:你在说什么?
    顾晓池把手机抛出来,韩菁像是跟顾晓池很默契,伸手一把在半空中接住。
    韩菁捏着手机,向乔羽走过来。
    她问乔羽:你有什么想说的么?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葛苇不明白韩菁在说什么,跟着看了乔羽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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