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叶骁这法子还挺管用,沈令除了中间疼醒了几次,居然有小半夜是睡过去的,醒来之后,状态比之前几次发作要好上太多。
    沈令百思不得其解,说这样法子,为何以前没人想到过。
    叶骁哼笑,第一,你压根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想到过,第二,很多人直接就喝了阿芙蓉汁,后来都不是泥销骨,而是阿芙蓉上瘾的事,第三,这方子是我找蓬莱君亲自调过的,药材也是我从蓬莱君库里捡出来的,里头好几味药,除非去皇家药库里翻,不然根本市面上没有。
    听他这么说,沈令了然,叶骁看他,又补了一句,第四,这天底下除了你,又有谁能捱得住这样痛苦四次发作呢。
    沈令抬眼看他,模糊地笑了一下,这天底下除了殿下,怕也没人会为不相干的人承这剧毒一半的痛苦。
    叶骁不乐意了,怎么就不相干了?沈侯可是我的他眨了眨一只眼睛,脸上露出了一点儿孩子气的轻笑,结发之人哪
    沈令心中猛的一跳,无力的指头一下收紧,他垂下眼,叶骁本就是开玩笑,说完就过了,看他似乎有了些力气,要给他换衣服,都把衣服拿到床前了,忽然犹豫了一下。
    沈令知道窈娘不在,看他举着衣服站在那里,忽然有点儿好笑,道,换个衣服而已,谁都能做,不敢劳烦殿下。
    你不介意?
    我介意什沈令的话剁掉一样戛然而止,他忽然明白叶骁什么意思了。
    叶骁怕他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残缺的身体。
    沈令心中某个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地方,倏忽一软,几乎有些疼。
    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慢慢开口,多谢殿下关怀,殿下把衣服放在这里吧,我自己换了就好。
    难得的,叶骁没有勉强,沈令放下床帐,换好衣服,叶骁看他确实没事了,才把之前窈娘放在五更鸡里的羊肉汤和热蒸饼端过来,然后因为实在太香了的缘故,他不要脸的抢了一半。
    守了沈令一夜,本也就饿得很了,沈令看他吃得香甜,自己也不吃,就含笑在旁边慢慢给他撕蒸饼,加到羊肉汤里,他一碗吃完,饼泡得刚好,他推过去一碗加好饼的汤,把空了的碗收回来,又继续撕饼,给他加到汤里,如此周而复始。
    叶骁皇族出身,用餐礼仪很好,但是他吃饭不知为何就带着股稚气,样子与平常那股颠倒风流一点儿不似,怕烫又着急喝汤的样子,简直像只围着大橡子团团转又拿它没办法的小松鼠一样,格外乖巧。
    沈令又舀了盏汤,帮他加好饼吹凉,心里只觉得,叶骁怎么这么好。
    叶骁吃得心满意足,抬头一看,怪道:你怎么不吃?我一不留神,差点儿吃完了。
    他抬头看他时候,深灰色的眼睛映着烛火,像是有小小一团火炬在雨云色的天空中燃起。
    沈令不答,只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才笑说,殿下莫非忘了,今天陛下有召,殿下须要出门了。
    叶骁差点惨叫出来,他,全忘了!
    他把碗一推,闪身就往外快走,冲到门口,忽然转头,记得吃东西!
    我省得。沈令轻声地道,然后便听到叶骁踢踢踏踏地跑远。
    等足音彻底消失,沈令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儿淡去。
    他盯着面前食物,慢慢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叶骁刚才用过的碗,然后烫到一般猛地抽身,起身刹那,带翻了身后的椅子。
    他多么龌龊不堪。就在刚才,他想碰触叶骁。
    他想吻他,想触碰他的面孔、耳垂、喉结、锁骨
    他立在当地,紧紧攥着自己右手叶骁握过的地方。从那里,一股又冷又滚烫的火蔓延而起,沿着血管,直烧到心脏。
    他绝望地想,沈令,你还算是个人么?
    他本以为,自己的喜欢就是单单纯纯的喜欢,退后一步,守在叶骁身后就好了,却原来,不是。他生平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并不知道,欲望这种事会像水草一样,在喜欢这种情绪里,飞速蔓生。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颜面跌坐在榻上,发出了一声长长,像是哭泣一般的叹息。
    原来,他想得到更多,可那怎么可能呢?
    他哪里配。
    沈令把自己拾掇好,去了外书房,看到案上有个请柬,这是他到王府这么久,除了白府的百日宴之外收到的第一封请柬,他有点震惊,想看看谁这么悍不畏死。
    这个不怕死的主是黛容,说十一月二十七,他在别院有一个赏兰雅会,恳请叶骁光临。
    恰逢窈娘送茶过来,看了请柬也很吃惊,说唷,这人得多大胆子。她想了想,说,诶这个名字,莫非这人跟黛长史有关系?
    五娘在一旁呵呵一笑,对,黛少监是我们长史的哥哥。
    怪不得。窈娘点点头,转身出去,五娘没接话,只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帖子,看了看沈令。
    沈令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请教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只一笑了事。
    下午叶骁回来,沈令把请柬给他,他一脸生无可恋的用两根指头拈着请柬甩了甩,说,到时候请沈侯和我去一趟吧。
    沈令自然答应,叶骁躺在榻上挺了会儿尸,唉声叹气地继续去太常寺每日一撕。
    到了十月下旬,叶骁关防的事总算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没他什么事儿,要等到从卞阳公主入京,诸国使节抵达才是他又一波忙的高峰。
    但那已经是明年元旦之后的事了。
    第十二回 星辰宴(中)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十月底,入了秋,叶骁终于搬回寝殿,但只要王府里没外人,他依旧一件中单打天下,反正对沈令而言,只要他不披头散发就成。
    有一日恰逢叶骁休沐,一早收到黛颜的传书,说雨季路滑,比预定行程晚了,大概要到十二月初才能抵达青阳道。
    沈令不解青阳道距离丰源不到三千里,怎么这么慢。
    叶骁哼笑,说青阳道有接近千里马不能过,是在悬崖上硬生生凿出来的小路,人都只能侧身而过,跟你们北齐沃土三千一马平川比不得,你说怎么快?
    沈令点头,说了一句倒易守难攻,叶骁一拍手,说,说到用兵,来,我们来下长行玩吧!
    长兴是种掷骰子的走棋游戏,操纵自己棋子走到对方盘底就算赢,看似简单,但是奥妙很多,颇有沙场争锋的意味。两人下了五盘,叶骁输了五盘,他耍赖一样一推棋盘,说不玩了不玩了,沈令一边收拾棋盘一边笑道:殿下棋风狠厉,但是容易孤军深入,一旦没有奥援说到这里,沈令忽然觉得不妥,叶骁不以为意,笑着了一句,就被你按在地上打对吧?
    沈令只笑了笑,叶骁却转头看他,我们塑月打仗一直就不大行,虽然号称东陆列强,但是基本上靠有钱和长袖善舞,武备也就能保住自己罢了。
    阳将军天下名将,屈指可数,殿下不宜如此妄自菲薄。
    嗨,都这么多年了,就我姨妈一个啊。我们塑月真不大行,掰手指头从头数起来,能打的纯皇帝、□□皇帝的卓武帝君、武宗、然后一下就跳到我姨妈了。你算算,这么大一国家,这么长的历史,就这么几个,寒碜不寒碜啊。
    止兵息革才是天下百姓所求。说了这句,沈令顿了顿,而且,殿下,圣人无名、神人无功。虽然兵法诡道,但是真正到了用兵的时候,永远是组织远远多于对方多的兵力、补给才是正道。殿下换个角度想此事,塑月开国至今,没有名将,却依然屹立东陆,从未堕过列强之名,不就在于纯走霸道,国势碾压,根本没有给所谓名将出头的机会么?
    叶骁若有所思,沈令把棋子收好,笑着看他,以少胜多之所以扬名天下,不就在于极其稀少么?
    叶骁表示,虽然你说的跟我说的是一样的事,但是被你这么一吹,我忽然觉得舒服多了。
    沈令笑着摇头,说这不是吹捧,而是真的事实如此。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五娘亲送了封信进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信直接给了叶骁。
    沈令一眼瞥到那封信没有署名,只白色信封上叔靖亲启四个娟秀字体。
    叶骁在看到信的一瞬间,忽然就沉默了。
    就像是太阳突然暗了一般。
    他极慢地接过信,五娘无声退下,沈令知道此时应该回避,但是看着叶骁那张掩在窗外花影里的面孔,他只想着,若一会儿叶骁哪里不对,他在这里也帮得上一把。或者,就这么看着他也是好的。
    叶骁定定看着信封片刻,才把里面的信拿出来慢慢展开,信笺只有菲薄一张,他来来回回看了良久,脸上现出了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
    叶骁把信纸收好,他茫然抬头,看到沈令,忽然露出了一个为何你在这里的疑惑表情。
    沈令心中一刺,起身要走,却看到叶骁向他伸开了手他像一个要讨抱抱,迷茫的孩子。
    沈令深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走过去,叶骁像个小孩一样,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胸口。
    叶骁体温高,被他抱住的地方,就像挨着一捧低温的火。
    叶骁正在伤心。他知道,可他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知道他倾慕的这人为谁伤心,甚至于问一句都不能。
    沈令轻轻回抱他,拍着他的背,叶骁一动不动,沈令抬头,窗外清幽桂影,拂了他一肩还满。
    沈令闭上眼,全心全意感受着,环在他腰间胸口叶骁的热度,他告诉自己,这样就好,这样的一点点热度,沈令,你合该心满意足。
    沈令,你不能奢求再多。他对自己说。
    他轻轻顺了顺他的头发,斟酌再三,还是柔声问了一句,殿下,怎么啦?
    叶骁没答,只是手又箍紧了几分。
    过了良久,他才用一种微微颤抖的声音道,瑶华,她回来了。
    那是他的心上人吧,沈令想。
    那天,他就这么静静抱着叶骁良久,直到秋风把两人都吹得冷透,叶骁才抬脸看他,慢慢松手,勉强对他一笑,道,我失态了,让沈侯见笑。
    这样的叶骁,看着让人心疼。他不该这样面露愁苦,他只该意气风发,潇洒风流。
    沈令不自觉地伸出一只手,在堪堪碰到他鬓边刹那,蓦地收回,笑了一下,说看到殿下发上有丝花瓣,原是看错了。
    叶骁之于他,是碰触不得的,唯一的梦。
    那日之后,叶骁一直带着一种心不在焉的郁郁寡欢,饭也不好好吃,整个人瘦了一围,沈令看不下去,每顿饭都盯着他吃,才好了一些。
    到了月底,白家长女百日宴的那天,五娘犯起了愁本来定的是黛颜去赴宴,他现在人在外头,沈令窈娘品级太低,府里就再没拿得出手的属官能去道贺了。
    叶骁冷不丁地说我去,所有人震惊看他,他说咋的,本来请的就是我!
    沈令抹了把脸,说,殿下您知道您这种临时要去,会给别人添多大麻烦么?
    叶骁一脸关我什么事的甩手出了门,五娘只能跟沈令说,沈侯,看好他。如果他惹事,打晕了拖回来,然后她有些忧虑地顿了顿,诚恳地看着沈令,沈侯,你打得过殿下吧。
    沈令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陪叶骁去了白府。
    第十二回 星辰宴(下)
    白家是塑月名门第二桔家的分支庶脉,白家主人现任尚书省左仆射一职,为自己长子求娶的便是桔家族长所出的幺女,也算亲上加亲。
    桔家幺女名唤穗舫,和叶骁是青梅竹马,所以才顶着他这么坏的名声,送了自己长女的百日宴请柬当然,谁都以为这也就走个过场,没人想到他会来,所以当叶骁真的出现在白府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脸卧槽的表情。
    幸亏五娘提前派人通知,白家才不至于全无准备。
    白家沿街张了帷幕,中门大开,有官品的,无论男女老幼全迎出来,白仆射和桔家族长站在最前,看他轿子来了,黑压压一群人跪倒在地,叩头行礼。
    沈令看到叶骁痛苦地捂住脸,呢喃了一句怎么忘了这茬儿
    因为你名声差到从来没有人请你赴宴吧。沈令不动声色地吐槽。
    叶骁下轿,把人搀起来,桔家族长是个女子,现任着太常寺卿,峨眉入鬓,容止雍容,望之如三十许人,似是和他很熟,起身之后,笑意盈盈地挽了他的手,低声道怎么几日没见,你就瘦了这么多?
    叶骁撒娇一样笑了笑,说,还不是被桔姨手下的人折磨的。
    桔家族长噗嗤一声笑出来,道,那帮废物日常也把我气得七窍生烟,你倒真该好好替我教训他们。
    两人形容亲密地往里走去,白仆射显然与叶骁不熟,就一直在旁赔笑。
    里头早来的宾客有官品在身的把刚才门口那一套再来一遍,等所有人终于都能坐下,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叶骁坐在正厅内室,白仆射和桔家族长作陪,白家长子执壶,沈令随侍。
    帷幕放下,叶骁长出一口气,略略放松身形,问道:桔姨,穗桔夫人呢?
    早上不大舒服,刚起来,一会儿就过来。桔家族长柔声答道,叶骁点点头,片刻之后,几名婢女扶着一名女子出现。
    女子身量中等,容姿柔婉,身形极其消瘦,面上病容苍白,似是来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
    穗桔夫人!叶骁站了起来,几步过去,挽住她不让他行礼,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到了桌前,看母亲点头,穗舫才斜着身浅浅坐在凳沿。
    叶骁满眼心疼地看着她,柔声说,你怎么病成这样,我上次带给你的汤药吃着还好?
    穗舫轻咳了两声,强笑道,不碍事的。
    她丈夫在后爱怜地扶着她纤弱双肩,爽朗笑道,殿下送来的东西,我们都收到了,内中有一味蛇蓉芍药贱内用着倒好,但市面上的都不甚中用,还望殿下见告从哪里得的,下官好为贱内置备一些。
    那是颜黛长史自己制的,不妨事,等他回来再制就有了。叶骁笑了笑,身旁穗舫这会儿工夫已咳了两回,面色又白了几分,他不禁心生怜惜,手臂一动,伸过桌面。
    叶骁极喜欢抱人,不分男女只分亲疏,窈娘都被他轻轻抱在怀中过,现下看他动作,沈令知道他毛病又犯了,不着痕迹地踢了他脚踝一下,提醒他,人家是结了婚的人,亲妈公公和丈夫可都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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