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么?云妙晴抬头问霍岚。
    没了布条束缚伤口,这会儿肿胀感更甚,加之凝固的血痂随着布条一起被撕下,比起先前刚受伤那会儿疼多了。霍岚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不过还是摇摇头,轻声道:不疼。
    傻不傻。云妙晴低下头,继续去解剩下的布条,却将动作放得更轻了些,这种时候要说疼知道吗?说了疼别人才会心疼你。
    不会。霍岚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想了下又解释道,别人才不会心疼。
    她说的是事实,看看柳河村那些人,哪个不知道她在潘家过得惨,可愿意帮她的却寥寥无几,大部分都选择事不关己的看热闹,甚至还会在包瑛骂她时跟在边上议论,对她指指点点说些风凉话,就算偶尔良心发现唏嘘几句那又怎样,不痛不痒,最后还不是得她自己消化所受的苦难。
    霍岚的话让云妙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我会心疼啊,以后再要是哪里受了伤都要告诉我,好吗?
    云妙晴收敛了之前的说笑模样,神情十分认真,就这样看着霍岚,执着地等待霍岚答应她。
    对上云妙晴关切的双眸,这段日子被霍岚强压下去的悲痛、害怕、恐慌种种情绪不知怎的全部涌上心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齐齐冲破霍岚的心防。
    霍岚只来得及匆匆道了声好,便再也绷不住,伏在案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十章
    云妙晴想过霍岚磨了这个把月,大约是有些委屈的,却没想到她能哭成这个样子,放着还在淌血的手臂看都不看一眼,把头埋在另一边臂弯里哭得泪人儿似的上气不接下气,还一不小心被她自己呛到,咳个惊天动地。
    哎哎,好了好了,别哭啊,都过去了,以后我们疼你,不会让你再受你们村那些人欺负。
    云妙晴细细哄着眼前的人,可似乎没起多大作用。
    她想了一下,偏头试探着又说:那都怪我不好,没早些见你,害你平白受这一遭苦,我给你赔个不是好不好?
    宰相千金给一个平头百姓道歉,换成别人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谁知霍岚听了不但没好些,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云妙晴见这也不行,倾身给霍岚顺了顺背,把人支起来不叫她继续趴着。
    你要实在控制不住,能不能先等我把你这伤口处理好了再哭?我保证弄很快,你先歇会儿喝口茶攒攒劲儿?
    云妙晴故意说得有趣,霍岚被她的话逗得笑了出来,这一笑,便再哭不下去了。
    哎,笑了就好。云妙晴也跟着笑起来,多笑笑才好看。
    霍岚乖乖按照云妙晴说的又笑了一下,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这才想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事,顿觉无比丢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哪有人第一次跟人正式见面就哭得稀里哗啦差点背过气去的,本来衣服穿得就破,这下脸也丑死了。
    霍岚越想越后悔,前面刚见人时自己就已经失了礼数,这会儿再这么一哭,自己在云妙晴眼里胡闹幼稚又没规矩的形象怕是已经没得跑了。
    好在云妙晴说完便没再看她,低头专心给她处理起伤口,这让霍岚略微放松下来。若是这会儿再与云妙晴继续对视下去,她保不齐还能干出什么尴尬的事。
    银杏,再去换盆水。云妙晴给霍岚清洗完伤面上的污渍,又用小刀仔细替她清理发脓的地方,似乎是怕她无聊,还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着天。
    我啊看过好多医书,这是第一次亲自动手给人包扎,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幸运?
    霍岚知道云妙晴又在胡说八道逗她了,却还是配合地嗯了一声。
    真的?纸上谈兵也不怕么?你伤在手臂内侧,我这刀要是不小心划错地方割深一些,不说要命,起码也会让你右手以后都没法灵活使用了。
    云妙晴仍旧没有抬头,手中动作不停。霍岚自告诫自己不要再出糗以后,一开始还只敢垂眼看自己的伤,偶尔飞快地瞄一眼云妙晴,然后立马挪开视线,这会儿见人一直不往自己这边看,便大着胆子盯着人瞧起来。
    所以说人不可以得意忘形,就在霍岚刚放下心来的时候云妙晴却忽然好似有所察觉,视线瞬间从霍岚右臂转到霍岚脸上。
    霍岚这下正撞进人家的眼眸中,心里一慌,匆忙把脸扭开。
    完了,这下不仅幼稚胡闹没规矩,还轻薄唐突厚脸皮自己要是云妙晴,现在就会把这不知哪儿来的孟浪子扫地出门。
    霍岚近乎绝望地给自己判了死刑,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云妙晴的宣判。她鼓起勇气转回头,只见云妙晴不知什么时候又低下头去,还在摆弄她的伤。
    别怕,跟你说着玩呢。我从前跟随京中名医学过一段时间,你不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不会治坏你的。
    还好,霍岚暗中庆幸,云妙晴似乎是把她刚才的举动当成了担心自己的手臂。
    她抬起左手抹了把自己由于太过紧张而僵硬的脸颊,眼睛被手掌挡住,因此错过了云妙晴悄然弯起的嘴角。
    药粉被均匀地撒在伤处,云妙晴用剪好的纱布给她缠上。
    三天换一次药,这些天注意着别再让它沾水了。云妙晴把袖子替霍岚放下来,却没马上让银杏把东西收走,而是打量着霍岚又问道: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霍岚摇头。
    你先答应了受伤都要告诉我的,不可以骗我。云妙晴丝毫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霍岚见瞒不过去,只得卷起裤腿,她的左膝上也擦破了一块,倒没怎么出血,只是肿了一片。
    还有吗?
    霍岚挽起左边袖子,手肘部位同样有片擦伤。
    几块糕点而已,连恩情都算不上,一两次果子作为答谢已是绰绰有余,好摘的摘完就算了,何必还要去冒险?云妙晴给她将几处受伤的地方依次清理了,剪下纱布抹了药膏贴在上面。
    不只是几块糕点。霍岚闷声道,如果没有云妙晴,上辈子她都该死过好多次了,云妙晴救过她那么多次,而她却救不下云妙晴那一次。
    可是这些话她无法告诉眼前的云妙晴,一来怕被云妙晴当作疯子,二来重生之事玄之又玄,她生怕是一个美丽的气泡,万一说出实话导致泡沫破了怎么办?
    我没爹没娘,你给我吃的,还给我钱买我的东西,是待我最好的人了。未来的事说不得,从前受苦的事不想说,霍岚只得如此含混地回答。
    你的东西新鲜,拿去集上也有人买,况且我并没有多给,这也算好么?云妙晴似乎打定主意要与霍岚说清楚,你该知道你我相交,你一定是吃亏的一方,只要我不想见你,你这辈子都见不着我。即便你我像现在这样见了面,我想赶你走亦随时可以,而你拿我是没什么办法的。
    没关系啊。霍岚不清楚云妙晴为什么会突然同她说这个,还说得这样严肃,明明上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个谈话。
    不过两人初识的整个过程都不一样了,会产生新的谈话内容也不足为奇。
    你对我好不好是我自己感觉来的,我觉得你好,所以也想对你好。这本身就是件高兴的事呀,就算你不见我,不理我,只要我想到我有为你做了哪怕一点点小事,我就会很开心,怎么能叫吃亏呢?
    霍岚怕云妙晴会认为她是别有用心,努力在不说出重生这件事的基础上对云妙晴解释自己的感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云妙晴看自己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起来,可到底奇怪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你对谁都这样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云妙晴幽幽地问。
    霍岚认真想了一下,有些想象不出若是换成别人她还会不会这样做。在她脑海里,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过别人,一直都是而且也只可能是云妙晴一个。
    她纠结于该如何与云妙晴说,云妙晴却没有等她的答案,而是接着又道:我在你来之前就知道你受伤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不生气吗?
    霍岚呆了一下,她其实在云妙晴掀她袖子时便发现了。她换了衣服,新衣服的袖子上既没有破口也没占上血迹,云妙晴却能准确得知她伤在何处,甚至还为此设了个小伎俩。
    然而云妙晴不说她都不会往这上面多想,自己一个陌生人天天往人家门前跑,人家会派人调查她跟踪她也是情理之中啊。
    你也是担心我不是么?霍岚装傻。
    你呀云妙晴叹了口气,将剪刀和剩余的纱布放回盘中,又给霍岚把袖子裤腿都放下来,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早了,我给你准备了间房,你就在这儿休息吧。
    银杏领着霍岚离开后,云妙晴又在原地坐了片刻,而后才站起身,缓缓朝花园走去。
    花园一角有一处亭子,月光下,闻泰苍独自坐在亭中饮酒。
    云妙晴走近跟前,在石凳上坐下,翻过倒扣的酒杯,拿起酒壶给自己也斟上了一杯。
    她今天没有看见我,你其实不必让她知道你让人跟踪过她。闻泰苍忽然开口道。
    今日霍岚碰上野猪时,他就在离霍岚不远的大树后面,跟随霍岚从谷地跑至陷阱处,看着霍岚遭遇危险却一直没有出手。这些天跟踪霍岚,他自然看见了霍岚挖陷阱,因此有心等上一等,想看看霍岚有没有本事自己解决。
    倘若霍岚没能弄死那头野猪,他也有把握把人救下来,但霍岚偏偏靠自己干掉了野猪,事后再让霍岚知晓,难免不会认为他有袖手旁观之嫌。
    闻泰苍自己倒不在意霍岚误会,却担心这样会让霍岚对云妙晴有些不好的想法。
    云妙晴就着杯沿小嘬一口:她既然想要跟我,自是没有瞒着她的道理。我自己与她说清楚,总好过日后遭人挑拨。
    闻泰摇头道:你不该心软留她,咱们自顾不暇,眼下能照顾她一时,却不一定能照顾得了她一世。届时她在温暖的环境中待习惯,再让她出去接受狂风苦寒的侵袭就未必受得住了。
    云妙晴轻轻一笑,转头望向闻泰苍:早些时候你与我说起她今日的遭遇,也夸赞过她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又怎知将来她一定需要我们照顾呢?
    第十一章
    霍岚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初升的朝阳将金色的光辉洒进房中,给整间屋子带来了暖意。
    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霍岚怀疑自己还没睡醒,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她的癔想,根本就没有什么重生,她也没有见到从前的云妙晴。
    她大约还在茅西村外的山上,被大雪冻出了幻觉。
    然而随着她起床的动作,昨夜被云妙晴妥善包扎好的伤处传来些钝钝的痛感,周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身上的痕迹、房中的摆设,甚至连在日光照耀下显现在空中的微小尘埃都是那么真实,提醒她她不光重生了,而且终于跟云妙晴见了面,住进了云邸。
    霍岚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入鼻的气流带着些晨间的凉意,却并不冷,不是隆冬时节的凛冽,而是晚春初夏特有的清香,带着勃勃的生机。
    远处田间已经有人开始劳作了。霍岚看了一会儿,将窗户关上,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困倦。
    昨夜来到房中,霍岚并没能马上睡着,事实上她都没有马上睡。
    云妙晴给她准备的这间房就在那幢二层小楼上。这层总共三间房,云妙晴自己那间是主屋,屋内又分出三间来,一间做卧室,一间放着软榻和案几软垫,为日间休息用,另一间则放着书桌书柜。
    在主屋两侧各有一间耳房,比主屋小上许多,一边是银杏在住,另一边原是安排给闻泰苍的,但闻泰苍以与女眷住一起不方便为由,在后院找了间下人住的屋子收拾出来独自居住,因此这间便空了出来。
    从前霍岚偶尔留宿云宅,住的便是这里,昨夜故地从游,心中感慨万千。
    光是这样也就罢了,一想到自己跟云妙晴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她就有些莫名的激动,悄悄趴在墙壁上竖起耳朵听了半天,直至隔壁彻底没了动静才躺进自己被窝。
    忆起自己昨夜做的这些事,霍岚脸上又一阵发烧,幸亏没有旁人知道,不然还不得把她当作痴汉变态赶了出去?
    床头的矮凳上放着一套蓝灰色男式新衣衫,这是昨晚银杏拿来的。霍岚抖开来穿到身上,大小正正好。
    不会这也是云妙晴提前准备好的吧霍岚忍不住琢磨,又觉得自己好像太过自作多情了些。
    穿戴完毕,霍岚推门出去,隔壁两间房门都关着,她站在过道朝外望去,很快便瞧见了在池塘对面回廊下坐着的三人。
    嗨呀闻大哥你是没瞧见,她就那样看着我们小姐,跟小姐说只要我想到我有为你做了哪怕一点点小事,我也会很开心,我在旁边瞧着,心都快化了。怎么会有这么嘴甜的人呐,她要真是个男的,我立马原地嫁给她!
    霍岚刚行至转角处,便听见银杏的声音。
    银杏背对着她来的方向,应当没有看见她,说得特别起劲。见他们正在谈论自己,霍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
    昨晚对云妙晴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只想着要把自己的感受说清楚,千万不能叫云妙晴误会她,眼下听银杏这般复述出来,才恍然发觉有多羞耻,难怪云妙晴会那样看她!
    女孩子家,矜持一点。这是闻泰苍在说话。
    矜持有什么用!矜持能找到好夫君吗?银杏叫道,想当年,咱们夫人要是矜持了
    咳咳!云妙晴清了清嗓子,打断银杏,朝着霍岚这边招手:睡好了吗?过来坐。
    银杏背后说人的时候十分奔放,哪想自己的话居然被正主听了去,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羞恼地推了闻泰苍一把道:你们是不是都看见了,就瞧我笑话呢!
    闻泰苍好笑地看向她:我都跟你说了矜持一点。
    霍岚被云妙晴叫破行迹,不好继续装不在。她在云妙晴跟前本就还有些拘谨,又听了刚才银杏的话,愈发觉得脸热,脑海里仿佛装着一汪沸水咕噜噜直冒泡,连自己是怎么走到人家跟前的都不知道。
    要洗漱么?我去给你打水来。银杏涨着脸问。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霍岚话还没说完,银杏人已经跑了。她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去追,不知所措地望向云妙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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