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才讲到一半,此刻突然终止,底下的僧人们纷纷茫然地抬起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相里飞卢整衣起身,沉声说:我已不适合讲这本经书,对于各位的等待,十分抱歉。这经文中的事,我现在做不到了。
    室内一片哗然。
    相里飞卢却仿佛没有听到种种议论,自顾自地起身往外走去。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不多犹疑,不多徘徊。一旦有什么变动,也即刻检讨自身,从来都无愧于佛法。
    小时候他出了错,佛塔一百多名授业弟子中,只有他一个人不用任何提点,自己察觉后,便去地宫中领罚思过。他在那里想透了许多阻碍他的问题,比如他这样的人,要如何看待戒律?又比如他要如何看业障?
    相里鸿辞别隐退,孔雀身死,将士阵亡在前,他又如何抵御思念与痛惜,如何抵御这人间赏赐他的所有欢愉与痛苦?
    他往佛塔下慢慢行去。
    地宫入口幽冷,冷风透骨,吹得相里飞卢被镇魂钉贯穿过的伤痕隐隐作痛。痛到极致就是热,仿佛被什么人吻过,难以分辨。
    耳边传来鸟鸣声,叽叽喳喳的。上次容仪烧了中央的百年古树,留下一片焦土,这次他回来后,已经清理干净,为这棵树施以救治,只是还在等待焦土复萌。
    那些鸟儿却因为这件事,没了归处。这些鸟一只一只的都比原来瘦了,也大约是少了他这个喂食人的缘故。
    相里飞卢刚刚想到这一点,他眯起眼,苍翠的眼底有些软化,瞬间带上了几分温柔。
    刚好地宫旁边有神官晒好的麦子,他走过去拿了一把,立在庭院中,散给鸟儿们吃。还有的鸟儿不肯去地上吃,非要往他手上站,他也无声默许了。
    只是一刹那间,他忽而想起那个寂静的黄昏,粉白衣衫的少年盘腿坐在椅子上,孩子气地视线横扫,吓走了所有的鸟儿。
    啾,啾啾。
    跳到他手臂上这只麻雀在他手心啄了几下,跳来跳去的,有些沉,那喙尖锐坚硬,啄得他有点疼。
    他垂眸去看它这些小麻雀都饿瘦了,唯独这一只不仅不瘦,还有些圆润,像只肥鹌鹑。
    他正在这么想的时候,这只麻雀忽而也昂起了头,乌溜溜的小豆子眼盯着他看。
    他在这双眼里看到了某种熟悉的笑意。
    下一刻,麻雀消失了,他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少年人。
    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只被轻轻拢好,一身粉白色,身上光华流动,十分耀眼。
    容仪直起身,将舌尖的麦粒轻轻吐掉,伸手擦了擦嘴角,一脸得意的笑容:这次你抵赖不掉了,你的确是亲手喂了我的。
    第34章
    容仪看过来的时候, 周围风声轻轻流走,日光在这一刹那变得通透起来,耳边的喧嚣像是远去了又回来。
    相里飞卢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神情没有变化, 只是略微停顿片刻后,伸手握住了容仪的手腕,带着他往佛塔内部走去。
    容仪歪着头, 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他是一只听话的凤凰,不多问, 只是顺从地跟着他走。
    相里飞卢的视线盯着前面,并未看他, 但是手中却重新拥有了那样的触感温暖, 柔和,细嫩。
    他比容仪高, 步子跨得大,容仪跟在他身后,小声抱怨:你走慢一点啊,佛子,凡人都说小别胜新婚,你有没有跟我胜新婚的感觉?
    相里飞卢不答话。
    临近的拐角书楼有一处藏经室, 无人打扰, 相里飞卢把他拽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容仪心跳快了起来,特别配合地提前闭上了眼, 只差要把嘴巴也撅起来。
    檀香幽微, 他能感觉到相里飞卢扣着他的肩膀, 凑近了, 却不是来吻他, 而是探入他的衣袖,去碰他的脉搏。
    微凉的指尖捏在他的手腕上,察觉不到的鼓动也随着心跳一起,砰砰跳动。
    容仪悄悄睁开眼,撞见相里飞卢望着他,眼底正拂过一丝笑意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笑意,因为相里飞卢仍然是平常那样淡漠的表情。
    上神身体无恙。相里飞卢松开他的手腕,视线落在他莹润的指尖上,苍翠的眼里无波无澜,九阴锤的伤痕也已经消退了。
    容仪走之前什么都没说,他醒来才发觉人不见了,只留桌上两张信纸。第一章 画着一只小圆鸟正在被雷劈,便知道容仪是回去历雷劫的。
    他不知道容仪这次犯的事有多大,要经历什么痛苦,容仪甚至没给他替他的机会。
    还有呢?容仪瞅他。
    相里飞卢望着他的眼眸,仍然想避开他的视线。但是不知为何,他没有这样做。
    他的声音放轻了:上神没什么事,我好放心。
    容仪一下子忘了自己还有个天劫没有历,只觉得相里飞卢说得奇怪他回了一趟天界,吃了几斤练实,再重的伤都养好了。
    不过他也没工夫想其他的,容仪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微微踮脚,执拗地一定要往他这里凑。他眼里只剩下了相里飞卢那张嘴薄而俊俏的嘴唇。
    没有道理他小别胜新婚,连一个亲亲都要不到吧?
    他一定要往这里凑,这一刹那,相里飞卢像是读懂了他的意思,耳根又腾起红晕,如同火烧。
    他没有过来吻他,却也没有退避。容仪觉得这是个良好的信号,于是高高兴兴地往前凑了过去,环着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嘴唇。
    柔软的唇瓣相贴,湿软滚烫的舌尖撬开齿关,往更深的地方探。这一刹那,仿佛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被跟着一起撬开了,容仪感到自己腰上一紧,是相里飞卢扣住了他的身体,那双苍翠的眼里多了几分别的颜色。
    认真的神色。
    一吻终了,相里飞卢松开他,声音都哑了:上神如有什么需求,请告诉我。我平日便在佛塔上。
    没有什么要的。容仪想了想,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要记得喂我,还有我要一个窝。
    我会和上神一同用饭。相里飞卢轻轻说,铁合玉的窝,我带了回来,要是上神觉得冷,我想办法种植梧桐。
    容仪还是瞅着他,说:好
    如果上神没有别的事,我便先上去了。
    相里飞卢的眼睫又颤动了几下,接着转身推开门。外边冷风透入,吹得他灵台清明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神,但走过拐角时,容仪的影子自然而然地闯入了余光里。
    他看见庭院中的鸟儿们都飞了过来,立在容仪的肩头、面前,而容仪正在把他没有喂完的麦子喂出去。凤凰是天生的百鸟之王,他不凶的时候,这些鸟儿是更喜欢他的。
    容仪很快又在相里飞卢房间里赖下了。
    铁合玉窝放在桌边,床下多了一个篮子,用来盛放时令鲜果,旁边是玉壶盛放的清泉水。
    床上的枕头,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他并没有感觉到现在的生活与他刚来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相里飞卢一般都在塔顶上,有时候他不许他打扰他一般都是人多的时候,有时候也许他坐在他身边打瞌睡,让他靠在他肩头看书。
    看书时,相里飞卢通常是查询资料、编撰药方,容仪则是看了一本又一本的风月小传。
    他很快觉得相里飞卢的生活这样一天又一天,过得有些繁琐无聊,于是自己又经常衣服一批,在姜国街市上乱转。
    附近的居民多少都听过他,知道他是「住在佛子身边的小公子」,对他很恭谨。
    有什么东西,相里飞卢不收的,他们就塞给容仪,让他带回去。容仪一个人霍霍了城东的所有书市,又霍霍了城西所有的卖水果的杂货铺,什么东西他都看着新鲜,要尝试一下。
    吃的东西他试了个遍,最喜欢的还是糖葫芦。就在佛塔底下横桥头,有个年轻姑娘卖的,冰糖比别的地方蘸得更足更实,咬上一口酥脆不粘牙,山楂也酸甜得刚刚好。上边再撒一点白芝麻,香甜酥脆。
    这东西相里飞卢也能吃,但相里飞卢不爱吃甜食,他常常买上几大串,留一个给他。
    令他偶尔有些忧愁的是,姜国书市上能买到的人神情劫恋爱本实在太少,他一共就抱回来百来本,这样下去再不出几个月,他就能全部看完了。
    他把他这样的忧愁表达给相里飞卢的时候,相里飞卢说:从头再看一遍。
    容仪也只能扁扁嘴。
    他第二个忧愁是,自从他回来,就一直没能睡到相里飞卢。
    艳鬼的那一次,他自己自投罗网中了寒毒,神志已经不清醒了,对那一次的印象与感受也不是很深,只记得相里飞卢带着汗水的面容,发烫的呼吸,还有他那双手碰到他身体时,那种近似于凶狠的力度。
    他实在是非常想念这种滋味。
    第35章
    佛塔顶端, 听讲的僧侣们刚刚散去,青月镇回来的神官走了进来,拿着一卷书籍,低声询问相里飞卢。
    谨遵大师教诲, 然而还有一件事, 上月我按照您说的方法种植水玉草, 取地下井水沙土栽培, 用桑酒浇灌,用按道理来说,应当四五日就能见发芽,但是不知为什么, 一直不发。小神官问道。
    净水沙土淘澄过吗?桑酒要最洁净的。相里飞卢垂眼询问道, 水玉草对生长环境要求严苛,本来要用神泉水养殖, 也是我和相里大人研究出来,用纯净的桑酒代替。
    都是干净的,桑酒蒸过三次, 一丝浮灰都没有。神官说道,因为紧张也有些忐忑不安,眼里却带着十成十的认真,都是按照大人的吩咐做的, 我也想请大人看看是怎么回事。
    好, 我随你下去。
    相里飞卢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越过佛塔巍峨肃穆的塔顶,傍晚的日光仍然耀眼夺目,屋檐脊背上立着一排神兽, 在斜面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数了数神兽的个数, 五个。
    容仪有时候无聊, 会变了原身跟着一起蹲上去,伪装成神兽一员,陪他一起守着佛塔。他起初没有察觉,后来是偶尔瞥到这凤凰动了动,才把他捉到。
    容仪被捉到了,也没有要悔改的意思,反而光明正大地把屋檐据为己有,说要练习开屏。
    他一只凤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学开屏。日光灿烂的时候,他就顶着一身金灿灿的绒羽,发出不为凡人听见的凤鸣,引来万山的群鸟。
    今天容仪并不在这里。
    他正在这么想的时候,神官在旁边接话了:小容公子说他出去玩了,晚饭不必等他。
    相里飞卢说:知道了
    三个人的组合有些奇怪,这么多天,小神官见容仪只吃瓜果,喝清泉水,多少也猜出了点什么。
    相里飞卢和他一起往下走去,忽而问道:你去见过陛下了么?
    去见过了神官恭谨地回答道,陛下说,如果大师当真满意我做接班人,那么他会为我赐国师姓,大师,我有机会从姓相里吗?
    这些天,他一刻都没有放下学习,有问题便过来询问他。这个神官抛却了之前的姓名,给自己改名青月。
    青月镇上不止一个人叫这个名字。
    其中意思,相里飞卢也清楚。他是青月镇人,永远记得那片地方所受过的苦楚。
    你天资过人,比起从前的学徒,要好很多。如果顺利,你会成为我的接班人。相里飞卢说。师父也会希望我尽快找到一个接班人,这样一旦祸患来临,两个人撑着,总比单打独斗要好。
    弟子受教神官青月答道。
    种植神草的地方在佛塔的暗门后,一方面是防止贼人盗窃,另一方面,佛塔密室里方才是绝对安静、纯净的所在。
    神官青月领着他来到新栽培的水玉草前。几日前种下去的种子,到现在连芽都没冒出来,作为对比,是另一侧相里飞卢亲手所种的水玉草,已经繁茂如盖。
    相里飞卢查看了一下,没什么问题。
    那桑酒澄澈,他用银盏取了一点,轻轻嗅闻,此时此刻,他身体中被镇魂钉穿透过的地方,突然泛起一阵剧痛。
    桑酒落地,泼出去湿润了地面,相里飞卢闷哼一声。神官有些惊惶:大师?
    无妨相里飞卢皱起眉,这桑酒,你用的哪里的桑葚?
    用了您的令牌,取的皇宫贡品。今年最好的一批桑葚。
    相里飞卢低头沉思,没有答话。
    自从在青月镇被镇魂钉所伤之后,他的身体就落下了一个毛病:遇见性热的东西后,镇魂钉的伤处会隐隐作痛。
    就如同容仪每次靠近他时一样。
    桑葚性寒,做酒正好化解,蒸了三遍的桑酒,理应性平,而非性热。相里飞卢说,水玉草娇气,周围环境中不能偏寒也不能偏热,是这桑酒的问题。
    可是大师,我们一直用的都是这种桑葚啊?神官有些不解,气喘吁吁地抱来了没有用完的那一批桑葚。
    相里飞卢伸手拾起一颗,放在手中,一种无形的热度似在掌中弥散。
    这桑葚栽培在北边,从北边快马加鞭运过来的。相里飞卢思索片刻后,低声答道,是五行有异变,以至于性寒的东西里掺了暑热。不是你的过错。
    说到这个,大师神官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踌躇,我前日观星这个您还没有教我,但我看您每日劳累忙碌,也想帮帮忙,所以提前自学了几分。
    如何?相里飞卢抬起眼,苍翠的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玄武壁水貐东侧,有一火属的星星,格外明亮,仿佛正在越来越逼近了神官低声说,我还在查那颗星星的来历。
    不必查,它的名字叫明行。相里飞卢轻声说,这件事你不用插手,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
    神官神色疑惑,但不再发问。
    从密室离开之后,外边的喧嚣声才传进来。今天的姜国仿佛格外热闹一些,连客苑里一向不声不响的僧侣们,也都纷纷推门走出来,好奇地往外看去。
    院子里又堆了许多百姓送来的东西,比往日更多,还多了一些纸扎的灯笼。
    神官一拍脑袋:今天是灯节啊!有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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