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才知道,耿曙说,从另一件事上猜出来的,我怕你不好受,想过几天,你若参详不透,再与你说。
    姜恒起身,耿曙忙放下药,忍痛追来,拉着姜恒的手。
    耿曙:听我说,恒儿,听我说!
    姜恒转头,望向耿曙,耿曙认真地看着他,一刹那姜恒回想起他们同生共死的无数过去,他知道耿曙绝对不会站在汁琮那一边。
    我没什么,姜恒有点难过地说,只是不太能接受,过几天就好了。毕竟我也杀过他嘛,大家互相扯平了。
    那却是姜恒自我安慰的话,这怎么能一样?行刺汁琮时,他们曾是敌人,但现如今他们的关系已大不一样了,姜恒是雍国的重臣,他几乎把他的一切都给了雍,给了汁琮。他的才华、他的志向,甚至他的耿曙。
    听我说。耿曙知道他的生死考验到了,他必须朝姜恒解释清楚。
    耿曙让姜恒坐下。
    姜恒摇摇头,说:不用解释,哥,是我太单纯了。
    姜恒开始反省自己,他确实太单纯了,比起离山那天,他不仅没有半点长进,还在耿曙的保护下变得比从前更天真,信任汁琮,是他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
    对不起,耿曙认真地说,对不起,恒儿。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姜恒一笑,感觉到他与耿曙之间,一直有一道隔阂,而那道隔阂,正是耿曙对雍国的依恋。在他们分开的那五年里,耿曙被雍收养,长大,他们欠雍国情,而这是永远也绕不过去的。
    但耿曙的最后一句话,让姜恒明白到,对耿曙而言,自己始终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从来没有任何改变,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
    耿曙道: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在刺客出现前,我就下了决定,恒儿
    这次离开落雁城后,耿曙最后,认真地朝姜恒说,同时抬起手,仿佛朝他宣告了一个誓言:
    我就不打算再回去了。
    春风吹来,卷着雨水里的桃花,飞进殿内,旋转着落在两人身前,湿漉漉的花瓣,落在姜恒杯中。
    哥哥不会再让你回到那里,以往的一切,从此与咱们再无相干。
    耿曙的声音在姜恒耳畔回响,仿佛让他看见了落雁的时光变迁。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世间几度变迁,沧海成桑田。
    我一直记得答应过你的事,想带你去看海,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神州也好,西域也罢,只要你想,只要你喜欢。
    我会陪着你,耿曙说,就像在夫人面前说过的话、立下的誓言。
    好。姜恒的所有烦恼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就看开了,恢复了他少年的清澈笑容。
    我很喜欢。姜恒想了想,又说。
    耿曙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这生命里,与他曾有着最坚固联系的人,这一刻他很心疼,因为姜恒尚不知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
    甚至不知道他曾失去过多少。
    不曾拥有过的东西,是否也就意味着没有失去这一说?
    雍国、储君、父母、家人这些本该都是他的,他却一样也没有得到过。汁琮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赠予他父母双亡、家园破散、战乱的痛苦与童年的孤独,予以他错乱的身份,如今又剥夺了他自己,就连他在洛阳想紧紧抓住的最后那点温暖,也在这大争之世中一点一点地消散。
    如今汁琮还想夺走他的生命。
    但面对如此多的不公平,姜恒却从未抱怨过,他坦然承受了一切,只要给他一丁点,他就会很珍惜。
    耿曙心道:因为我,这全是因为我。
    耿曙一直很清楚,全因他的存在,才让姜恒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别的都不重要。
    于是姜恒笑了笑,就像从前一般,朝耿曙说: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不知足的。
    这样挺好,我很喜欢。
    卷五列子御风完
    卷六霓裳中序
    第139章 容身处
    不要去做什么, 姜恒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都不要做,如果你有危险, 想想我,我就什么都没了,哥。
    我明白,耿曙悲哀地说, 我一直明白。
    为什么?姜恒在这件事上,却很不明白。
    道理他向来很懂,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杀大臣天经地义, 古往今来,一向如此。
    汁琮想杀他很合理, 可最不合理的是, 为什么现在杀他?自己若是汁琮, 就绝不会在此时动手, 天下尚未一统,他还有许多用得着自己的地方。
    太子泷知道这件事吗?姜太后知道吗?汁绫知道吗?
    耿曙沉默地喝完药, 起身。
    别动。姜恒说。
    不碍事, 恒儿。耿曙说,我想出去走走, 我们一起, 不出宫,就在宫内。
    姜恒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过来, 恢复了理智,开始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来分析这个问题。现在正是好好思考的时候,耿曙却坚持想出去透透气。
    姜恒拗不过, 只得陪他一起,耿曙没有用手杖,走几步,腰腹内伤便隐隐作痛,但姜恒配的药材很有效,已比昨天好多了。他根据情况判断,自己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康复,只是在这段时间里,必须非常小心,毕竟谁也不知道刺客什么时候会再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姜恒说,我与他无冤无仇,也许他还记得在玉璧关的那一剑,可就算要朝我动手,也不该是现在
    耿曙沉默地听着,他知道今天姜恒不能再接受更多的冲击了,他根本无法想象,姜恒听见真相时会怎么想,他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有时甚至宁愿自己犯错,隐瞒他一辈子算了。
    可是这对他而言,更不公平,耿曙知道自己在欺骗他,当真进退两难。
    也许他觉得我无法控制。姜恒又自言自语道,待他死后,汁泷一定会对我言听计从,为了保护汁泷,他必须杀我。
    不,不是的。耿曙喃喃道。
    姜恒头脑清楚后,分析的条理也清晰了许多,说:有你在我身边,咱们又有勤王之功,他在位时不提前下手,以后更动不了我
    我说,不是的,恒儿。耿曙说,不仅如此。
    两人停下脚步,耿曙与姜恒对视,廊下雨水低落,一滴滴水犹如穿在一起的线。
    姜恒不明所以,看着耿曙。
    我错了,耿曙说,我不该相信他。是我太天真,有人对我好,你又不在我身边,我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
    没什么,姜恒反而安慰起耿曙来,那是你爹。
    耿曙却抬手,示意姜恒不必扶他,让他说完。
    他独自站在廊下,仰望铺天盖地的雨水,说: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哪一天?姜恒没有问什么事,反而问起了时间。
    你在落雁城外受伤的那天。耿曙说,那天我与郎煌谈完,回到房中,后来你歇下了,我却始终睡不着,看着你,想到了玉璧关的雪夜。
    姜恒:嗯,我刺杀他的那天。
    耿曙说:我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现在,就在刚才,我终于想起来了。
    当时,你是不是被太子灵蒙住了眼睛?耿曙问,你告诉过我,现下再说一次,尽量别漏过任何细节。
    姜恒点了点头,将当时的情形朝耿曙详细描述了一次,包括汁琮如何将他抱在怀中,如何解开他的蒙眼布,看他的双眼。
    当时你只能靠感觉,耿曙说,不知道他手中还拿着什么。
    姜恒点了点头,耿曙道:你知道吗?那时间,他除了抱着你之外,还拿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是我第一次见他面时,与他动手所用的兵器!
    姜恒:!!!
    姜恒:他知道!他知道我是刺客?!
    不!耿曙道,他不知道,这就是最关键的!如果他事先知道你是刺客,怎么会抱着你?更不会允许你接近他身边!
    此刻耿曙尚不知汁琮是否察觉了姜恒的身份,但有一件事却是肯定的。即汁琮最开始对姜恒的身份没有半点怀疑,他非常清楚,姜恒不可能是假冒的!
    而基于这个前提,汁琮竟是打算,在当夜直接杀掉他,不会让他见到耿曙一面,只是他失算了,姜恒既是耿渊的儿子,又是来杀他的刺客。
    最终才演变成汁琮杀他不成却被反杀的局面,而耿曙冲进房门的瞬间,恰好看见了匕首。
    当时他没有多心,回过神来,才想清楚其中关键。
    姜恒反而半点不奇怪了,毕竟从最开始他与汁琮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为什么呢?姜恒觉得不合常理。
    我不知道。耿曙说,更奇怪的是,他在见了我第一面时,却没有杀我。
    只有一个解释。姜恒想了想,最后道,算了,不说了。
    耿曙扬眉,询问地看着他。
    姜恒说:有机会,再亲口问他罢,这件事,其实我也不确定。
    耿曙沉默不语,姜恒则隐隐约约想到了那个理由,如果没有他,耿曙的忠诚将全无保留地献给汁家,献给汁琮与太子泷父子,他会像他们的父亲一般,为雍王室付出一生。
    但姜恒一旦回来了,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为了保证他亲手培养的义子始终朝太子效忠,他姜恒必须死。
    可他还是太急了,为什么这么急?姜恒总觉得这底下还有什么原因。
    你还要见他?耿曙问。
    有你在,姜恒说,我怕什么?
    同时,姜恒又想起了另一个人界圭!
    界圭那夜的行径毫无征兆,且不合常理,但现在想来,姜恒却终于恍然大悟,界圭为什么要带他走,当时并无任何威胁。而界圭一定是清楚的,想杀他的人是汁琮!
    耿曙对此无法回答,与整个雍国对抗,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刺客的武艺再强,也敌不过万军围攻,人总有力竭之时,否则昭夫人当年也不会死。
    纵然如此,耿曙仍然认真点头那是他的承诺。
    嗯,耿曙说,我可以,也愿意。
    姜恒说:界圭一定知道内情。
    你要回去问他吗?耿曙有点不安地说,眼神中带着愧疚。
    姜恒却没有多想,犹豫片刻,说:我在想,咱们以后怎么办。
    耿曙说:我正想去解决这件事。
    说着,他又慢慢地穿过回廊,走向御花园,同时示意不必扶他。
    怎么解决?姜恒已习惯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与耿曙只要谈及未来,拿主意的就是他,他负责决定他们所有的未来,而耿曙从来也是听他的。
    然而从离开落雁城那天起,他便渐渐地发现,耿曙似乎变了,他开始担当这个下决定的角色,强势地决定他们的命运。
    他们仿佛已不再像从前,什么事耿曙都在等他提出解决办法。
    恒儿,耿曙说,听我的。
    我听你的。姜恒笑了起来,看着耿曙的身形,那一刻他觉得耿曙一如既往,永远都是可以依靠的,他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全部。
    耿曙慢慢地走过花园,身材挺直,就像从未受过伤,声音很平稳,姜恒敏锐地感觉到,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伤。
    太子安正在书殿内与两名幕僚议事,看见耿曙带头走进,忽然抬头。
    听说两位逮到了刺客,太子安正要起身,说,不知情况如何,项将军正在追捕余党
    太子。耿曙说。
    耿曙背着手,犹如在雍国时,恢复了他武将出身的王子风度,太子安马上就明白过来,他不想再隐瞒身份了。
    淼殿下决定了?太子安说。
    耿曙没有看姜恒,说道:决定了,去准备你的军队,三月初三后,我为你带兵出征。
    耿曙放出海东青,通知嵩县,全军进入战时状态;太子安则亲自在朝中说服官员与他的父亲,准备在联会之前一举拿下梁国南方的大片土地。
    哦?郢王熊耒练完了姜恒所授第一阶段的神功,近日里简直精神百倍,说,子淼愿意帮咱们打仗?这倒是很稀罕,他要什么条件?
    太子安朝父亲说:因为姜大人是他的弟弟,在江州得咱们照拂。郢雍又有兄弟之盟,乃是人之常情。
    姜恒与耿曙正坐在一旁听着,子淼就在当场,太子安也不说破,又道:咱们需要准备八万兵马,与他会合,由驻扎在嵩县的雍军为本国打前锋。
    姜恒道:届时我也将前往嵩县,呃我与聂海,我会充当我哥的参军,陪他出征照水。
    这怎么行!郢王顿时色变,说,万万使不得!本来就有刺客来刺杀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又要去找谁?
    姜恒一时竟是无从分辨,熊耒是真的惦记着神功的后续,还是想把他扣下来当人质。
    光靠我哥不行。姜恒说。
    嗯,耿曙在一旁淡定道,一手有意无意按在烈光剑上,光靠他哥不行,还必须有我们俩。
    姜恒示意耿曙别闹,他怀疑熊耒早就看出耿曙身份了。
    熊耒:这
    父王,太子安说,姜大人很喜欢咱们郢国。
    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姜恒如是说,个中利害关系,他相信熊耒心里最清楚:耿曙为什么要替郢国打仗?缘因狡兔三窟,汁琮既然要杀他,他们就无法在雍国再待下去了,必须找到新的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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