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却觉得十分好笑,说:朝廷还有谁想杀我不成?
    耿曙现出不自然的表情,说:你推行变法,得罪的人太多了,我又怎么知道?
    这时候,太子安摒开群臣,朝他们走了过来,姜恒与项余正要起身行礼,耿曙却依旧坐着,太子安忙示意刚坐好,不用起来了。
    太子安一来,气氛便严肃了许多。
    姜太史。太子安忽然道。
    是,殿下。姜恒依旧是那无所谓的模样,反正天塌下来也有耿曙挡着,他是真的不怎么觉得自己鱼在砧板,命在顷刻。
    太子安一改先前倨傲态度,亲切笑道:我得与你确认一件事,你总不会觉得刺客是我派的,对不对?
    姜恒哈哈大笑,说:怎么可能?殿下真要这么作想,也不会让我也不会让聂海为您带兵打仗了。
    姜恒注意到项余在身边,毕竟耿曙的身份还是聂海,这事大家不说破,哪怕项余心中猜到,也不便明说。
    不会是你,耿曙说,杀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太子安说:那么能不能请教姜太史,初来那夜您朝我父王聊了些什么?
    姜恒马上感觉到,事情也许没有这么简单,熊耒一定强横介入了,说不定还责备了太子一番。
    项余于是识趣起身,借故回避。耿曙倒很清楚王室的相处,说道:怎么?你爹骂你了?
    太子安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说:父王勒令我,一定要在一个月内,找出凶手。毕竟姜太史对他来说,很重要。
    姜恒顿时就猜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两父子之间,正在互相猜忌,结合今天祭祀看见的场面,郢王说不定正怀疑亲儿子不想让他长生不老,而下手杀他的引路人。
    也没什么,姜恒说,讨论了一点关于如何延年益寿的养生之事。
    太子安几乎是马上就懂了,打量姜恒良久,点了点头,大家都是聪明人,太子安立刻改了话头,说:殿聂小哥,那件事,您考虑得如何了?
    太子安所言,自然是出兵伐梁,郢国朝雍要来嵩县这块地,熊耒盯上玉衡山的矿,太子安需要的却是驻扎其上的两万雍军,这将是他不小的助力。
    迟些给你答复。耿曙说,这才几天,急什么?我点头,你现在就能发兵?
    太子安希望能在春季出兵,他现在迫切地要建立军功,以巩固继承人的地位,眼下郢王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外加又来了另一个麻烦。虽然他也不大相信世上真有什么长生不死的仙术,可是万一呢?
    万一他父亲永远也不会死,那么最后死的一定是他。
    项余!太子安被耿曙刺了句,有点不舒服,但耿曙也是王子,他惹不起,只得准备离开。项余便回来,护送他们回宫去。
    这些天里,项余朝二人说,两位还是不要出宫了,至少在我们抓到刺客之前。
    耿曙正色道:能抓住?
    姜恒其实有点想亲自去作饵,也许就能破开这个局。
    抓不住也得抓住。项余眉头深锁,答道,转念一想,说:在宫中无聊,过几天,我便将桃源传进宫来,想听戏的话
    什么?姜恒马上问,什么桃源?
    戏班,项余答道,桃源,姜大人那夜听的戏。
    姜恒马上想起了,临离开落雁城时,界圭扔给他的那块木牌,于是点了点头。
    耿曙对看戏本来也没太大兴趣:查你的案子罢。
    第134章 马车夫
    郢地晴空万里, 越过中原大地的山川与河流,玉璧关外的万里旷野,耸立的山峦却犹如上古之时陨落于神州的巨兽脊骨, 苍凉而雄浑。
    近半月后,落雁城下着小雪, 虽是立春,距离能播种的时节, 尚有至少三个月。
    汁琮始终觉得,自己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他快步走进桃花殿内, 姜太后正在喝药。
    母亲伤势如何了?汁琮刚坐下便问道。
    差不多了。姜太后说, 公孙大人前来,为我调了一味新的药, 王上莫要多念,以朝堂政事为重。
    变法已经推行下去了,效果很好, 雍国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复兴。
    儿子有一件事,汁琮说, 想朝母亲求助。
    姜太后淡淡道:就知道你这个时候来, 一定不会是闲话,说罢。
    汁琮抬头, 看着生母,眼里带着怀疑的神色。
    姜太后说:儿子与娘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汁琮说:联会之期, 初定五月初五, 届时,我需要界圭随我赴会,可近日听宫中所说, 界圭似乎不在?
    姜太后看了屏风一眼,界圭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朝汁琮点了点头。
    汁琮顿时愣住了,接到消息时,他便马上赶来桃花殿确认,界圭在宫中,那么江州城内,杀死卫卓所派刺客的又是谁?
    江州距离落雁有三千里之遥,不眠不休,星夜兼程,也不是说就赶不回来。只是既然他去了江州,理应就留在那儿。
    汁琮忽然有点糊涂了,莫非不是他?
    姜太后:听到了?
    界圭:喏。
    姜太后:那就去罢。
    汁琮没有再多说,打量界圭一眼,见他身穿一尘不染的刺客服,脸上带着少许疲倦,看不出是否临时赶回雍宫的模样。
    姜太后又道:对了,王上,既然来了,几件事便攒一块儿说罢。
    汁琮正想起身,复又坐下,沉默不语。姜太后说:界圭前几日说,他年纪也大了,先是伺候你哥,再是伺候你,又伺候泷儿,后来再被我派去伺候姜昭的孩子
    汁琮闻言便知其意,说:不想留了是罢。
    界圭始终一语不发,姜太后说:他想在联会之后,回越地去,我便替王家做主,答应他了。
    自当如此,汁琮说,来年入关后,很快又见着了。
    界圭终于沉声道:谢王陛下恩典。
    汁琮脸色不太好看,却依旧客客气气地答道:你为汁家鞍前马后,效力二十三年,是孤王该谢你,也不知你想要什么,无从赏你,走时从宫里挑个人,回越地去过日子罢,挑谁都行。
    界圭似有话想说,却忍住了。
    赏他什么,你们空了再慢慢说。姜太后道,这就收拾东西,跟着王上去,没有传唤,不必再到桃花殿来。
    界圭:是。
    汁琮万万没料母亲居然来了这么一手,当真聪明反被聪明误,卫卓已开始朝姜恒下手,他必须确认界圭在落雁,以免节外生枝,尽一切可能拴住他。结果姜太后竟是把界圭派给他当贴身护卫,这么一来,汁琮与卫卓商量时,界圭在旁,让不让他听?自己杀姜恒的计划,又怎么能让他知道?
    汁琮只得道:还有呢?
    姜太后说:郢地情况如何?
    汁琮眯起眼,不知道为何母亲关心起这件事。
    顺水推舟。汁琮答道。
    王上要开战了罢,姜太后说,我看不像五国联会,说不得要减去一国。
    汁琮心里登时咯噔一响,心想她是怎么知道的?
    姜太后仿佛看出汁琮的忐忑,淡淡道:兵力调动,汁绫告诉了我,我想,王陛下既然敢朝梁国发起骤袭,一定与郢人达成了秘密协议。
    是。汁琮这下只得老实交代,换作从前,他也许不会让太后干涉,但就在不久前,落雁险些沦陷,若不是姜太后死守宗庙,今天他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他必须承认母亲的权威,如今她坐不住了要管,他只得选择性地告诉她事实。
    儿子与郢国以书信密谈过,汁琮说,熊耒无心战事,其子熊安,却是迫不及待,想取照水,以立储君之威。
    姜太后端着空了的药碗,还是那不为所动的表情:所以你俩一拍即合,准备在联会前,先将梁国瓜分,是为上策。
    这也是姜恒初来时的看法,汁琮在殿内踱了几步,解释道,先取梁,再取郑,与郢王平分天下,令神州成为南北分治的格局。
    姜太后说:要打仗,就免不了有利益分派,便算我老了啰嗦罢,王上。
    汁琮点点头,姜太后又道:咱们的质子还在别人家手上,我就关心这一件事。
    我会注意。汁琮说,他很清楚与郢国太子虽是盟友,却也是对手,双方按约定打下梁国后,定将遭遇随之而来的诸多冲突,届时留在郢国作质的姜恒,就要面对直接问题。一旦雍反悔,趁机侵吞梁地,对方多半便将杀了姜恒泄愤。
    这是姜太后不愿意看见的,哪怕她不知道姜恒的身份,质子若有三长两短,亦会令国家名誉受损。
    汁琮目前还不打算这么做,毕竟耿曙也在南方。
    去罢。姜太后嘴唇轻启,冷冷道。
    郢地,立春后的第二十三天。
    那夜过后,刺客竟是就此销声匿迹。耿曙总算如愿以偿了,这些日子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每天姜恒哪里也去不了,只能与耿曙待在寝殿内,姜恒看看郢国的书,与耿曙下棋作乐,白天耿曙则教他简单地习练武艺。
    这当真是耿曙最自在的日子,然而春暖花开,更多的情绪在他内心深处蠢蠢欲动,他总想再进一步,却不知该怎么做,仿佛再与姜恒亲近,对他而言还远远不够。
    他还想要更多,奈何面对姜恒的笑意时,又无所适从起来。
    他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与姜恒将大隐隐于市,那么江州就很不错,这段时光给他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是他们在重逢后,至为逍遥的时光。
    哎哟喂,你看,姜恒这天,熊耒特地将两人叫到御花园去,朝姜恒展示他修行的成果。
    本王的眼睛,熊耒说,一下就看清楚了,你看,你看?当真身轻如燕!
    耿曙:
    身为国君,不喝酒,不沾荤腥,多吃蔬菜杂粮,饮食自律,起居适时,每天清晨起床呼吸新鲜空气,喝喝露水,身体总是会变好的。
    姜恒说:看吧,我就说,很快见效。
    就是常饿。熊耒摸摸肚子说。
    姜恒说:饿的话,王陛下可多吃几餐,反正吃得起。
    那是那是。熊耒活动手臂,在花园里四处行走。正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大道至理,无非如是。
    姜恒本也不打算让熊耒这么持续个一年,四十九天后,他就可以恢复了,否则总不吃肉,迟早身体会羸弱,更容易生病。
    郢王的问题就在于平日暴饮暴食,纵情酒色没有节制,姜恒只为他预先做了简单的调理。同时他也通过在宫内案卷的阅读,明白到熊耒表面如此,其心计却绝不简单。当年郢宫继位人选颇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熊耒身为太子,靠装傻充愣上位后,可是展开了一番朝野大清洗。
    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更一心求长生,才在大臣前显出这模样,军权却是牢牢抓在他手上的,太子纵然有意,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都道郢王庸碌,实际上这家伙可半点不蠢。姜恒有时甚至觉得,同样是国君,熊耒比汁琮聪明多了,汁琮累死累活,日夜操心,最后自己得不到半点好处,不过逞了权力欲与控制欲。熊耒则该吃吃,该睡睡,知道人最重要的,是活得够长,否则再多的基业,也没命享受。
    刺客怎么样啦?熊耒又问道。
    半点消息也没有。姜恒摊手,无奈道。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熊耒说,没有是好事啊。聂海,你不要总是板着脸,起来咱们比画比画?
    耿曙:
    耿曙只得按膝起身,赤手空拳,看着熊耒。
    姜恒奇怪地感觉到,熊耒这话有蹊跷,仿佛他认定了,杀自己的刺客,就是太子派来的。
    他这人下手没分寸。姜恒说,王陛下还是先过来,我把心法传给您,修炼一段时间再看看情况罢。
    这下熊耒来了兴头,忙不迭点头。姜恒在一张镶了金边的丝帛上写下几行字,交给熊耒,说:这是总纲,但光有总纲没用,还要口述心法。
    姜恒所述,乃是罗宣当年授予他的,双腿治愈后所练的内息调理,清除体内淤气与污血,令经脉恢复活力。耿曙一眼便看出究竟,功法不错,虽很基础,却充满奥妙,天天练确实可以身轻如燕,毕竟练的大多是腿上经脉,但要靠这个长生不老,还是做梦来得更踏实。
    熊耒认真无比,一字一句记了下来,姜恒便让他每天早、中、晚,配合一静一动修炼,熊耒说:就这样?
    姜恒说:这只是第一步,凡事都要按部就班来。
    熊耒道:不需喝经血,饮男精?方士都说
    姜恒差点就炸了,说:那是什么鬼东西?千万不能乱吃乱喝!王陛下!谁说的这话?
    熊耒点了点头,还有点怀疑,这功法虽然玄妙,却不搭配点什么千年雪莲、万年玄龟,没有水银砒霜一类下肚,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谁给您推荐的方士?姜恒正色道。
    熊耒马上乐呵呵道:不提了,不提了。
    姜恒说:准备期过后,您练练看,一个月内便见分晓。
    好!熊耒说。
    耿曙朝熊耒示意,让他看姜恒:你看看他,他都一百六十岁了。
    姜恒:
    姜恒起身离开,说:你居然还会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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