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臂怎么了?姜恒难以置信地皱眉,看见耿曙左臂上有一道伤口。
    耿曙摆手示意无事,说:水下救人的时候被断木划的。
    那是匕首的划痕,已略微泛白,姜恒与耿曙交换眼色,彼此都没有再说下去。
    耿曙朝随行卫队长说:你们沿着陆路,这就回嵩县去,不必跟着我们。
    那队长登时慌了,说:殿下
    按殿下说的做。姜恒明白了,一定有人想刺杀他俩,只是没有得手,被耿曙发现了。假设对方尚未远去,随行的侍卫们跟着他们,碰上敌人枉送了性命不说,还容易暴露目标,导致更危险。
    耿曙说:回去告诉宋邹这件事,让他火速派人去查。
    江船突然肢解,水下还有刺客藏身,谁要杀他们?不可能是宋邹,哪怕宋邹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会选择在此时动手,否则他难辞其咎。
    郢国人?不可能,这里已经距离江州很近了。
    姜恒实在想不到,究竟是谁这么着急要杀他们。
    去罢,姜恒说,我们这就走了。
    雍军卫队于是沿着陆路撤离,耿曙抬头看天上飞翔的海东青。
    东边有人来了,耿曙判断道,一队人。
    姜恒说:是谁想杀咱们呢?
    耿曙道:我觉得不会是宋邹。
    姜恒:我看也不像。
    他俩面对生死,竟是十分镇定,似乎只要在一起,别的都无所谓。
    你带了什么出来?耿曙说,能证明咱俩的身份吗?
    姜恒裹着外袍,朝怀里摸了下,只有一块界圭给他的木牌,朝中所拟的文书、外交照会全部沉了底。
    耿曙则在最后一刻左手拉姜恒,右手持烈光剑,带出了一把兵器。
    水底有人想袭击我,耿曙说,我刺他了,但没刺中。
    姜恒只觉疑惑不已,饶是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刺杀者是谁,当然,天底下想杀他们的人一定很多,代国李霄、郑国赵灵,都有充足的理由想破坏郢、雍二国的结盟。然而这时机实在太巧了。
    第125章 江州城
    能走吗?耿曙问, 我背你罢。
    可以。姜恒起身,衣服已烤干了,却仍然十分单薄, 两人身上全是泥, 犹如两名乞丐般, 这当真是近几年来, 他们最落魄的时候了。
    耿曙转头,打量山林, 忽然说:如果现在跑进山里,这世上就再也没人找得到咱俩了。
    姜恒还在想刺客的事,被耿曙这么一说, 冷不防只觉得甚好笑, 当即哈哈笑了起来。
    然后呢?姜恒说。
    嗯?耿曙牵着姜恒的手,在小路上慢慢地走着, 转头看了他一眼,说,然后就找个小村庄, 过小日子去。
    姜恒觉得耿曙有时候想的事实在太好玩了,他们若跑了,除却那伙雍兵, 无人知道,落雁城只会以为他俩上岸后被人刺杀。
    但接下来郢、雍二国定将交恶, 会不会怒而开战,属实不好说。
    你还真有这个念头?姜恒说。
    耿曙的手指紧了紧, 说:随便想想, 我听你的, 你说了算。
    姜恒说:我有时觉得, 你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似的。
    这叫赤子之心。耿曙答道。
    喂一队郢兵挑着王旗,沿路前来,纷纷驻马。
    见着江里那沉船了么?为首卫队长说,船里头的人呢?
    卫队长打量身上满身泥巴、狼狈不堪的两人。
    海东青拍打翅膀落下,耿曙持剑回搭,腾出剑柄,让海东青站立。
    众骑兵胯下战马见海东青猛禽,登时不安后退,生出本能的畏惧。
    你说呢?耿曙反问道,胸膛前的玉玦折射着阳光。
    跟我们走。卫队长于是将他们沿途带回,一路来到了郢都江州。
    这是姜恒平生第一次来江州,江州号称天下众水之都,与洛阳、落雁甚至济州城有着天渊之别,并非以方正为基建城,而是一座环形的巨大城市。
    整个江州占地近一千二百顷,相当于落雁与灏城、山阴三座塞北大城加起来的总和,占据了长江南岸玉衡山下至为重要的据点。城中央乃是郢王的王宫,朝外辐射出一百零八坊,一环套着一环,一环外挨着一环,环与环之间,则是纵横交错的水道相连,这些水道乃郢国陆陆续续,穷数百年光阴开挖出的人工河道。
    郢都江州有着中原最多的人口,连同王都所辐射的周边,鼎盛之时竟达到百万户规模。也是南方最大的城市。除此之外,郢王治南方十七城,田地丰饶,百姓富庶。
    但就是这么一个南方大国,却常以蛮夷自居,中原人既视其为百越与三夷后代,郢人也乐得如此自居。
    六百年前,郢侯得封地,其后伐长江下游的随国。郢王熊隼御驾亲征,随国国君道我无罪,郢王对此的回答则是我蛮夷也。
    耿曙骑着马,带着身后姜恒,进江州城。姜恒抬眼望去,郢国之富,较之代国又有不同,代国连接中原与西域,物资来自于互通有无。郢国则是实打实的国内积累,犹如公卿之家,细微末节都投射出一股气派。
    皇宫以白玉铸就巨墙,飞檐鎏金,琉瓦辉煌。
    寻常百姓家,户户门口栽种着桃树,时近立春,也即郢人的新年,集市繁华,百姓作百越人、东夷人打扮,江州的大港更是繁荣兴盛。
    耿曙转头看,姜恒凑到他肩上,说:与他们结盟是对的。
    耿曙回头,险些亲在姜恒唇上,稍稍错开点,说:中原每一国,都比雍富庶。雍地太贫瘠了。
    姜恒答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富庶要看是藏富于民,还是国富民穷,若国富民穷,就不是好事。
    这点耿曙是认同的,生活环境太好了,人就容易生出倦怠之心,都道郢王室穷奢极欲,安于为一方霸主,这么看来半点不假。若汁琮有这么一座城,以城中三年给养,早已穷兵黩武,一扫天下。
    姜恒朝卫队长说:现在去哪儿?
    王宫,卫队长说,项将军的吩咐,到了先去见王陛下。
    耿曙低头看自己这一身,朝卫队长示意,你让我们这样去?
    卫队长呃了一声,说:我们也没有办法。
    耿曙:你们王陛下不在乎,我当然无所谓。
    姜恒猜测这伙郢人想必要折辱他们,把他们当乡巴佬取乐,却也无妨,笑道:那就走罢。本该先拜见郢王。
    耿曙纵马,载着姜恒,跟随卫队在城中绕来绕去,饶是他擅辨地形,也被绕昏了头,江州简直跟迷宫一般,坊里有街,街旁有巷,巷与巷之间又有水道,这要是什么时候带姜恒逃难,跑出城去都是个大问题。
    姜恒却在细心观察城中景象,见城中虽人声鼎沸,卫队穿行时却丝毫不在乎百姓,纵马踢的踢,赶的赶,看见背着竹篓拦路的人,还扬起鞭子抽。大多百姓身材佝偻,一副愁眉苦脸模样,显然被压榨得甚狠,
    曾经在海阁修习时,姜恒便读到过,郢国乃是鱼米之乡,田地是五国中最肥沃的,但课税也最重。万顷良田俱归王族、士族公卿拥有,收上来的粮食在仓库中放得生虫烂掉,也不愿降税。
    到了。卫队长在两座巨大红木门前停下,侧旁开一小门,让他们进去。
    耿曙看了眼姜恒,明显地表达出了不满,说:我想将这座门斩下来。
    别。姜恒知道耿曙是说给他们听的,雍国来使,不走正门,旁边开一小门,足见郢王轻蔑。
    走罢。姜恒说。
    经过王宫正门,又是一段白玉镶金的宫外校场路,郢国王宫四正八圆,到处都是琴声,犹如进了仙境,侍女成群,侍卫百里挑一,高大英俊。
    这可比你爹的王宫气派多了。姜恒说。
    耿曙说:放把火烧起来,能烧上足足一个月吧。
    姜恒哈哈笑,卫队长只当听不见,将他们引到偏殿前,耿曙牵起姜恒的手,迈了进去。只见殿内金碧辉煌,大白天点满了灯,鎏金王榻,磐龙珠,内里一排红木案,两边坐满了大臣,舞姬翩翩起舞,丝竹齐奏。郢王带着一众官员,正在饮酒作乐。
    回王陛下!卫队长说,雍国质子带到!
    殿内奏乐声一停,舞女全部退去,姜恒定了定神,只见王榻上倚坐一人,与汁琮差不多年纪,却更高壮些,穿一身绛紫色的天子袍,颔下微须,披散头发,搂着一名姬妾,朝他俩望来,稍张着嘴。
    哎哟喂怎么这个模样?!
    那人正是郢王熊耒,看见姜恒与耿曙时,登时瞪大了双眼。
    王陛下安好。姜恒行了地方官见封王的礼节,耿曙则只是稍一抱拳。
    大臣们开始窃笑,议论纷纷。
    你你你熊耒掩鼻,说,怎么搞的?
    我们在长江上受袭,姜恒正色道,事出仓促,让王陛下见笑了。
    怎么回事?!熊耒说,你们谁是姜恒?是你吗?
    姜恒示意我是姜恒,熊耒便朝他招手,姜恒走近几步,熊耒马上色变,示意他不用靠太近,仿佛姜恒身上的泥会扑到他脸上来。
    回禀王陛下,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解释道,他们在江路骤遇刺客,被凿穿了座船,末将稍早得到消息后,正在加派人手,查清真相。
    项将军,熊耒说,你这可是保护不周了,他是来做客的,怎么能让他们被刺客追杀?
    姜恒心道这应当就是御林军队长了,便朝他点头示意。
    廷内静了片刻,坐在左手最上、只与郢王挨了一个位置的年轻人说:父王,他们奔波劳碌,路上一定也累了,不如让客人下去,换身衣服,稍后再谈。
    嗯,熊耒说道,王儿说得对,项余,你把人带下去。
    姜恒心道这应当就是太子了,感激地朝他点头。
    那御林军统帅起身,来到姜恒身前,认真打量他,项余的身高介乎姜恒与耿曙之间,不过二十来岁,倒是十分年轻英俊,面庞上带着郢人的特质,颧骨高鼻梁挺,眉毛粗犷,肩宽手长,手掌上戴着一副贴肉的黑色手套,表情却十分温和,眼里有股温柔之意。
    请跟我来,项余说,姜大人。这位小哥,怎么称呼您?
    我叫聂海。耿曙没有亮明王子身份,毕竟雍国的照会上,也并未强调是他来护送。
    姜恒与耿曙离开偏殿,乐声又奏了起来,舞姬簇拥到场内,依旧起舞。
    郢国欢迎你们,项余在前带路,说,一路上辛苦了。
    还行。姜恒手肘动了下耿曙,示意他也说点什么,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项余打量耿曙,说:你是姜大人的贴身护卫?来,请进。
    郢王为他们准备的房间倒是不错的,一处雅院,院内种满了湘妃竹,颇有点洛阳的格局,小桥下流水淙淙,三进的房内十分宽敞,睡榻也很大,铺了绣金线的被褥。
    洗澡的地方在侧房,柴房后头,已经让人去烧水了。本来以为你们会带点随身侍从项余说,便未给您安排侍女,我看要不
    不需要,姜恒笑道,有他就够了。
    项余点头,再看耿曙,说:这位是雍国派来的人?
    他是我花钱路上雇的。姜恒童心忽起,与项余开了个玩笑。
    耿曙:
    项余说:再安排点人?
    姜恒说:不打紧,有他足矣,我还没给他结钱,东西都沉江里了。说着又朝耿曙道:聂兄不介意再等几天罢。
    不介意。耿曙冷淡道。
    项余打量耿曙,姜恒给耿曙想出来的身份,确实很合适,其时吴、越古地常有无所事事的游侠接活挣钱,或护送,或刺杀,腰畔佩一把剑,自视甚高,谁都不放在眼中,见诸侯王族亦不外如是。
    耿曙见惯雍国排场,自己就是王子,这么宠辱不惊、云淡风轻的神情,看在外人眼里不像寻常人,伪造一个雇佣回来的游侠,便说得过去了。
    项余没有怀疑:这样罢,有什么缺的,随时找名御林军侍卫说一声,我就不打扰了。
    项余言下之意,也十分同情劫后余生的二人,便退了出去。
    你姓项,认识项州吗?耿曙忽然道。
    项余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姜恒想起来了!方才那熟悉感,确实来自另一个人曾经的项州。他俩长得有点相似,虽然只见过项州真容一次,但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却确实见过的。
    那是我族兄,公子州。项余想了想,说,您师门何方?与他是旧识?
    耿曙随口答道:听说过他。
    项州年少成名,被郢地、越地不少年轻人仰慕,项余也不怀疑,却道:在王陛下面前,千万不要提这个名字,切记。
    知道了,谢谢。耿曙答道。
    姜恒想起罗宣说过的话,项州身份曾是郢地的王族。
    你居然看出来了。姜恒迈进桶里,泡在热水中,耿曙背对他正脱衣服,说:我就觉得他脸熟。
    耿曙也不等姜恒先洗了,脱得赤条条地进来,与他挤在一个桶里,小时候他们也用这种木浴桶,那会儿他俩尚小,如今却都成年了,一时有点狭隘,手脚互相触碰,挤在一起。
    你转过去。耿曙说。
    你转过去,姜恒笑道,听话。
    耿曙便转身,背对姜恒,姜恒把他抱在怀里,为他擦洗脖颈,拉起他的手臂,架在木桶边上。耿曙感觉着耳畔姜恒的气息,背脊贴着姜恒赤裸的胸膛,当真血脉偾张,背对他正好遮掩自己那处,却感觉到,姜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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