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诺娜决定逼迫尤金出手,来打破这种不平衡的处境。
    至于方法,或许她可以先自己卖出一个破绽。
    薇诺娜身上的气势顿时盛了许多。她看向尤金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仿佛带上了某种怒意。
    如一道闪电,她飞快地靠近了尤金右侧,把重心压得极低。看上去,她是想靠着速度和小角度从下上劈来攻击尤金的右侧肋或者大臂如果尤金让她近身得手,根据他现在的握棍长度,肋骨下缘到右手肘正属于难防的三角区。
    然而或许是焦躁所致,这回她向前的冲力有些过猛。尤金神情一动,在她靠近攻击范围内后,竟然第一次主动地发动了反击。
    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中,他的手腕一转,右手肘瞬间上抬;手臂从刀锋处避了过去,金属棍的反手端直直击向了女孩的颌骨。
    沉重的金属棍撕裂了空气,却也只撕裂了空气。
    薇诺娜在就要被他击中的那一瞬间双膝跪地,腰腹以不可思议地软度翻折过去,以滑跪的方式躲过了这一击。
    留给她的机会,少于一秒。
    她必须在尤金转过身前,将手上的刀送进他的身体。
    她没有迟疑。
    血花四溅。
    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刀剑从尤金身体的一侧没入,再从另一端冒出来。
    他们的修罗,被人一刀洞穿。
    第十一章
    或许没有人会相信,对于这一击得手,最惊讶的其实是薇诺娜本人。
    她先是惊讶于这一击能够击中,而后惊讶于这一刀刺中的地方。
    不是后腰,而是正面的侧腹。
    她籍着冲力,是在用跪姿从尤金身侧滑到他身后时送出的刀。她知道尤金的动作极快,但是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在这个瞬间完成转身的动作。
    难道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但如果他看穿了自己假冒的破绽,为什么偏偏不躲?
    几个疑问在瞬间冒头,想明白的那一刹那,单膝跪在地上的薇诺娜连忙看向了尤金的右手就算上了当也没关系,她还有时间,她还能够躲过尤金这一次的棒击
    然而尤金的右手上拿着的赫然是一把匕首,原来右手持着的金属棍已经换到了身后左手上。
    这不可能。
    少女的眼睛顿时圆睁了。
    原来在她以为尤金要攻击她的那个瞬间,那个人只是借着姿势腾出了右手吗?
    假动作,武器换手,掏出匕首,转身,调整被刺中的部位。
    所有动作都在一息之间完成。
    这是怎样可怕的预判和身体素质。
    薇诺娜的头脑有了一瞬的空白。而在她面前,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温度。
    那双会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会露出长辈一般眼神的眼睛,在此时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没有表情的修罗视那柄没入他体内的长刀如无物,右手的那柄短匕如迅雷一般袭向了女孩的咽喉。
    我会死。
    我以为你不会对我动手的。
    两个想法同时出现在了薇诺娜的脑海里。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在惊恐之余,她会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已经来不及将砍刀从尤金的身体中抽出来,薇诺娜只能下意识地将刀刃推往对方腹腔的更深处,同时用左手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近乎于徒劳地想要挡上一挡。
    她不像尤金那般可以自由地双手持械,这个反应着实慢了半拍。
    然而预想中被自己的鲜血溅了满脸的感觉并没有来,袭来的是右后脑强烈的钝痛。
    女孩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没有多少人能够用肉眼看清这瞬间发生了什么,但帕特丽夏诺尔斯除外。
    观众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尤金调动着全身力气将右手的匕首送了出去。但是女将看到的,是尤金在匕首吻上喉咙的前一秒生生地扭转了身体,将一直放在身后,用左手所持的金属棍甩了出去。
    为了保障这一击的速度和强度,尤金故意在右手刺击时将整个人的正面转往了左侧,然后策动了腰腹肩膀,迅速地,爆发式地往反方向发了力。
    这是薇诺娜无法预料,无法阻挡,无法承受的一次攻击。
    而这么做的代价,是尤金让那把还没入在他身体里的刀,生生地在腹部掏出了一个孩童拳头大小,边缘血红的窟窿。
    金属棒和匕首都被尤金松手丢在了地上。他舔了舔嘴唇,右手带着些颤抖,把那柄砍/刀缓慢地从自己身体里拔了出来。
    早在尤金弄清楚了女将意图的瞬间,他便给女孩设下了一个小小的局。
    对话时念旧的表情,告别时软弱的动作。再见面时不合适宜的祝福,面对战斗时不似以往的态度。不合逻辑的武器选择,和无法招致胜利的防守态势。
    这些有意无意的细节,都是为了让薇诺娜坚信,自己没有半点杀她的心思。
    而坚信的假设在被推翻的瞬间,正常人都会出现迟疑和破绽。
    他也只需要一个破绽。
    他不想从一开始就用实力和薇诺娜拼得你死我活,因为他知道这女孩或许宁肯死在他手上都不愿服输。他更不想用感情感化她,因为这对任何一个习惯了战场血腥的战士来说,即滑稽,又小看。
    他只想快速的,不节外生枝的,在不杀薇诺娜的前提下,切实地击败她。
    他做到了。
    终场的笛声响起,角斗场上方的投影荧幕向观众宣布,主赛场第一轮,由尤金帕尔默获胜。
    而尤金站在场上,想着这场角斗上的所有进展都如他所料,除了一点。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留下的伤口能这么疼。
    场边的屏障在缓缓地撤去,尤金抬了抬头,看见了场外群情激动,欢呼不止的观众。然而不知为何,他听不到这些人的声音,只听得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沉重的心跳。
    他的心跳,在越跳越慢*。
    肖
    尤金只来得及想到这个名字。
    在更多的想法浮现出来之前,他的眼前一黑,双膝已经不由自主地跪往了地面。
    他的身体重重地向前倒下,源源不断的鲜血从他腹部的伤口中流淌出来,正如他快速流逝的生命。
    他倒下之后的那个瞬间,像是个被无限慢放,又消去了声音的蒙太奇片段。
    约书亚从场边飞速地跑来,第一个跪在了尤金的身边。他疯狂地朝着通讯仪后的救护班吼叫着,抱着尤金身体的手抖得像是筛子。
    玛丽自看台上猛地站起,一手捂着嘴巴,一手伸向尤金的方向,眼泪夺眶而出。
    女将面色凝重地站在包厢内,快速地拿起身边的终端,同时联络了交通班和为军队直接服务的急救医院。
    迪特里希看着面前的投影屏幕,手上一直未动的红酒杯直直地坠往了地面,砸出艳红色的一片。
    不,不,不,不。
    不可能的。
    他不会出事的。
    他向我保证过,他不会出事的。
    尤金。
    我的尤金。
    我的
    一个高大的人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从远处的看台上冲向了场内,浅金色的长发在旁人的视野里留下了一道残影。
    救护班的机器人刚刚为了尤金做了最基本的止血处理,现在正要将尤金的身体抬往悬浮担架上。约书亚握着尤金垂下的手,此时抬起头,看着肖飞奔而至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都是因为你。
    放开他的手。
    我说都是
    肖大步走到了约书亚的身边,用可怕的力量攥住了约书亚的手臂,逼着他松开了手。
    求求你们快点送他去医院,肖转过头,竟然是在对那两个机器人讲话:求求你们。
    约书亚近乎震惊地看着肖。那双无机质的眼睛里似乎带着水光,恳求的声音里满是心碎。两个机器人在确认约书亚没有对病患做出更多的限制后,飞快地带着人离开了,去往总救护站的所在。
    在那里,他们会对尤金做进一步的处理,然后连同着交通班,用最快的速度将尤金送往医院。
    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约书亚张了张嘴,再看向肖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已经踉跄着跑了出去。
    那是约书亚第一次看到生化人的眼泪。
    救护班的仪器和设备把尤金的命续到了医院的手术室。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医生们需要小心翼翼地把他身体里破碎的部分挑拣出来,缝合好能缝合的部分,堵住所有的出血口,让被刀刃搅合过的血肉尽可能的归位。
    肖坐在等候室内,衣袖和前襟沾满了血。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坐着,眼泪却不停地从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流出来,砸向地面。
    他是跟着尤金一起来这里的,以他们口中恋人的身份。在飞速行驶的飞行器中,他看着尤金腹部的伤口被透明的薄膜覆住,暴露出来的组织浸在疯狂涌出的血液中。吊起的数个血袋在不断地补充着尤金失去的部分,强行地阻止他死亡的脚步。
    而他只能无力地站在一边,正对着尤金紧闭着的双眼,和呼吸面罩下失去了血色的脸庞。当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尤金的指尖,他近乎于心碎的发现,这双总是比自己体温稍高一些的手,此时比他虚假的温度还要冷一些。
    肖从未如此害怕或是后悔过。
    和他不一样,尤金是个有血有肉,无可替代的生命。这个强大且温柔的人类被许多人所依赖所喜爱着,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为了自己这样的存在赌上性命。
    是他太贪心了。他早该阻止他的。
    我来晚了,是我的错。
    三个多月前的暴雨夜,他被迪特里希如弃犬一般地扔在了尤金的楼下。他的主人忘了跟尤金提前打好招呼,无法和他人联络的肖只能静静地在漫天的雨幕里等了数个小时。到最后,终于有人急急忙忙地向他跑来,将一多半的伞撑到了他的头上。干爽的毛巾落在脸侧,织物下是小心翼翼为他擦拭头发的手。面对着那双带着歉意的金色眼睛,他觉得自己像是身处于一个太过温柔的梦境。
    我既然让你来了,就不会再赶你出去。
    他搬进尤金公寓的第一天,尤金为了他和迪特里希在通话中大吵了一架。仿佛看穿了他的顾忌和不安,尤金叫他陪着自己去抽了一根烟。等到他终于放松了,尤金转过身来,很认真地和他承诺了这么一句。肖无法形容自己那时的心情,却还记得那时对方站在阳台上,抬手引燃烟尾的动作像是捧着一簇火焰。
    恭喜你。
    看穿了他渴望的尤金默默带他出了城,在无属地的地下黑/市为他办了人类的假身份。等他们从黑/市中出来,尤金一边看着他端详自己的新终端,一边这么对他说。那时正是荒漠中的傍晚,巨大的橙红色的太阳正在缓缓落下,下缘已经没入了黑色的地平线。尤金站在一片晦暗的紫色里,嘴里的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一点微弱的红色火光缀在他的唇角,让肖看清了那个面向自己的微笑。
    也不是不可以。
    他变本加厉地索求着尤金的时间和注意力,试图让尤金习惯两个人之间的拥抱,在两人一起出行时状似自然的牵起对方的手。他开始依恋尤金的体温,微笑,陪伴,然后在尤金又一次询问他有没有什么未竟的愿望时,他毫不犹豫地提出,想让尤金当自己的恋人。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尤金脸上出现形似羞赧的神色。男人似乎想掏出怀里的金属烟盒,却失手把东西摔在了地上。弯腰捡起烟盒之后,尤金将手中的东西攥紧了,低着头没有看他,却说了这么一句。
    他们拥抱,亲吻,交谈,有的时候争吵。他们去看海,星星,烟花,去满是情侣的集市,然后一起吃一餐饭,在夜里相拥着睡着。
    眼泪停不下来。
    尤金所给他的一切,都是他最想要的。然而如果这最终的代价是要永远失去这个人,他宁愿他们当初没有遇见过。
    他宁愿自己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幸福,在一片混沌中被生生碾成碎片,也不想面对现下这种可能失去尤金的痛苦。
    求求你让他活下来。不管是谁,求求你让他活下来。
    生化人明明没有神,肖却在这一刻学会了祈祷。
    第十二章
    肖第一个来到了手术室前的等候室,然而担心尤金的必然不止他一个。
    只是他没想到,第二个到场的,竟然是迪特里希。
    尤金是在许多年前设下的紧急联系人。医院里按照顺位一个个联系过去,第一个人的终端信息显示了已注销,只能放弃;第二个人是约书亚,他们却偏偏联系不上这个人早在之前准备赶来医院时便被女将以渎职为名直接掀翻在了地上,在终端被没收之后,正在失魂落魄地继续巡视角斗的赛场。好在第三个人终于接起了通话,院方直接把病危通知下给了他。
    赶到医院的迪特里希很少见地穿着常服,金棕色的短发因为奔跑而凌乱着。少了礼服礼帽和手杖的加持,他上去更像是个普通的青年,而不是阿尔宁家那个令人不齿的纨绔。
    他起初并没有看见肖。在手术室的门前,迪特里希看着那个显示为手术中的标识,双腿一软,竟然跪在了地上。半晌缓过劲来,他的胸膛起伏着,想用还在颤抖着的手扶着自己站起来。
    然后他便看到了在他身后,坐在等候室座椅第一排的肖。
    肖低着头,没有表情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到视野里出现了一双棕色的皮鞋,肖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两个人对上视线的那个瞬间,彼此都觉得极其的荒唐。
    对于迪特里希来说,肖是他有史以来犯下的最大的一个错误。他想要定制的生化人从一开始就不是肖的样子,只是因为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他被迫在最后一秒将订单上的要求全部改换了,收到了这么一个替代品都不算的东西。放弃肖的决定他做得很容易,他甚至是带着私心地把人放在了尤金那里,好找到一个借口,让他能够时不时地去看看这位经常会忘了他存在的兄长。
    事情会发展成现在的这个地步,远远超出迪特里希最荒谬的想象。
    他看着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一如既往地令人生厌,眼睫下的泪痕偏偏刺痛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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