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等她回来。观商那一魂缓缓浮动着,说道:这无渊玄妙哪是这么容易能找得到的。
    行至远处的渚幽将手中两魂又收起,雾縠般的衣袂一抖,手中顿时出现了一杆灯,那莲花状的灯盏中盛着一簇凤凰火。
    她提灯而行,皱着眉,打量着四周,可她走着走着竟失了方向,只因周遭漆黑一片,连一点参照也不见有。
    此处比之混沌未开时还要诡谲,那时至少日月犹在,天地虽不分明,但有山有海,云霞犹在,且世间已能寻得见微弱的生机。
    而如今,这无渊中却是什么也寻不到,没有光,也听不见水声,既不觉炎热,也并非寒凉。
    此地静得离奇,可界外天地不应当如此。
    渚幽脚步一顿,心中忽涌上一个念头,既然天雷劈不进此地,那若是雷击在内而生呢?
    她素手一抬,掌中登时白电交织,那光束闪烁着噼啪作响,分明是将雷电捏在了掌中。
    原本被捏在手中的雷电忽被被掷了出去,唰啦骤响,如蛛网一般的白电蓦地攀天而上,一时间遍布长空。
    不见乌云,这入目的黑暗似乎是一张漫无边际的墨布,其间掣电豁亮,白电唰一声蔓延开来,将这境域劈得光亮一片。
    然而,这白电似是劈不到底一般,亦或是被悄无声息地吞没了,白光电流星散般消逝,连丁点震动也未引出。
    渚幽皱起眉,不信邪一般又牵出了一道雷,那雷在她手中好似一柄被打磨得锋利亮堂的剑,那剑脱手而出时,尾端还拖出了一道刺目的火光。
    然而这电光朝远处径直袭去,一瞬便没了影,听不见响声,亦未引起半分震颤,就好似碎石落进深谷,响声俱被闷在谷底了。
    这无渊,当真没有尽头?
    渚幽顿时想到,那时众神划云端为天,筑起无上天宫,却瞧见有一隅似被云雾遮掩,未被曦光照耀,于是齐心协力在那地方之上筑起了高楼。
    不对,当时她早早离开,前去追寻古魔踪迹,众神有未对此境细查,她一无所知。
    那地方莫非和上禧城有牵连?
    不,兴许上禧城就是那地方,只是上禧城后来落入了魔物手中,一跌再跌,离天宫越来越远,与原先所处之地偏差甚大。
    原来,竟是数千年前的疏忽,让此地被古魔一再利用。
    她脚步一顿,心道她一时半刻是掘不出此地与界外究竟有何干连的,索性回头。她是不知,但长应兴许知晓一二。
    转身后,忽跟失了方向一般,幸而她来时一路留下了自己的气息,往回走时才不至于走丢。
    那一众魔兵在原处动也不动,见她归来便如临大敌一般,面色怵怵地望了过去。
    渚幽鼻子略微一定便嗅见了四周漫散着的烧焦气味,便知当是谁壮了胆子触碰她所下屏障,被烫着了。
    她面色不善,冷声道:我刚离开一步,你这些下属便凑上前来,实是忠心。
    屏障里,观商那浮在半空的一魂传出喑哑的声音道:那是自然
    渚幽将手臂一抬,蓦地挥出一道灵力,好似化作真身振翅一般,那炎风朝一众魔兵旋去,将其硬生生推出了百丈外。
    魔兵纷纷抬手遮在面前,唯恐被这炎风给灼伤了眼睛,他们身上即便穿了千斤重的甲胄,依旧稳不下脚步,待那烈风一收,便倒作一团。
    渚幽穿入屏障之中,抬眼往前面前那团浓雾般的魔魂,说道:看来这无渊当真不是那么容易能走到头的。
    观商道:大人如我所愿,我便能如大人所愿。
    渚幽定定看他,久久才道了个「好」字。她手一翻,那两缕被捏成丝线的魂登时现于掌上。
    五指猝然一拢,原被捏成了丝线模样的魂顿时变回了原样,那两缕魂皆是裂痕遍布,分明是受外力所扰,险些就被毁了。
    观商那魔魂颤抖不已,似乎是气极,然而却一声也吭不出,他盼了千年,不就是等这一刻么!
    尽管尽管他的伎俩被识破,未能顺利吞下那两缕仙魂。
    渚幽的心陡然沉至谷底,心知她离身负业障又近了一步。
    然虽是万劫不复,但她心固守,道便未偏。她面上无甚神情,心却好似被一分为二,酸楚剧痛。
    如今她已撤去心头血上的屏障,远在九天的长应,能觉察到她心绪的变化吗。
    她绷紧了肩颈,缓缓吁出一口浊气,装作不以为意地道:那便如你所愿。
    观商那一魂登时咯咯作响,并非是什么东西碰撞在一块,分明是在忍笑!
    渚幽轻呵了一声,抬手不着痕迹的在心口上摁了一下,掌心下那跃动的心上,流淌着的是长应的心头血。她信不过当今九天,却信长应。
    观商那一魂缓缓颤动着,定不是害怕,而是振奋。
    渚幽猛地将他那漂浮着的魔魂擒了过来,随即又除去了余下二魂上的禁制。她手中寒光一现,将这三魂俱拢在其中。
    寒光将三魂淹没,扰是屏障外的众魔再怎么凝神定睛,也瞧不出个究竟。
    渚幽缓缓将双手拢起,那寒芒被困在掌中,冷冽的寒光从她指缝间溅射而出,好似指间夹了数柄寒刃。
    她紧闭双目,驭使灵力令这三魂合一,银发在身后飞扬着。
    掌中这三魂骤然紧缩,好似已经聚在了一齐,其中魔气凭空而生,猝然将她的手拢紧的手给震开了。
    只见那三魂已然合一,而那寒芒被魔气一点点地蚀尽了。
    已然归一的魔魂从她手中腾起,猛地撞上了她布下的禁制,咚的一声,禁制上朱光迸溅着,好似涌血。
    一众魔兵还不清楚这屏障有多可怖么,见红光四迸,连忙后退了数步。
    然而观商撞了一下仍未停,愈撞愈烈,只见屏障上碎出了朱红的蛛网状裂纹,好似要爆裂开来。
    渚幽无动于衷地低头,望向了空空如也的掌心,双耳仔细地听着周遭的动静。
    业障已归入她身,雷劫也该来了,兴许她便是因此才历上那命中缺魄的劫。
    观商撞得那屏障咚咚作响,若是颗头颅,定已脑汁四溅了。
    他闷声不吭,似是在忍痛一般,半晌才逸出点痛楚的低吼。
    我的魂
    你投生凤族,本是想将我取而代之,我将受之痛,不如你也先替我受上一受?渚幽不紧不慢道。
    观商又一头撞上了屏障,你是要我死!
    我还未入你识海,怎会轻易让你死。渚幽伸手便将其擒在手中,不料那魔气险些蚀得她掌心皮肉尽损。
    她手一松,变出一个陶罐,将这魂死死扣在了里边。
    这陶罐好似被钉住了,不论里边的魔魂怎么撞,也未能将它撞翻。
    陶罐中,观商的声音也变得沉闷无比,我的躯壳,我的躯壳在哪!
    你如今已痛得忍耐不得,若是入了躯壳,可就不止神魂在痛了,你身上的每一处皆会苦痛难忍。
    渚幽蹲下身,将一根手指摁在了陶罐上,又道:不如等忍过了这三魂之痛,我再将你的躯壳拿来。
    你诓我!观商阴恻恻道。
    渚幽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陶罐,就好似拍在观商脑袋上一般,要还的
    这无渊之中,除了她和观商的交谈,及那些魔兵的窃窃私语声外,终于有了点别的声响。
    嘶啦一声,好像虚空中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
    忽然间,一道亮光在漆黑无边的天穹上忽闪了一下,随后轰隆作响。
    雷声大作,震耳欲聋。
    渚幽本就提至嗓子眼的心险些跳出喉咙,她死死咬住牙关,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垂眼又朝那陶罐看去,屈起手指叩了两下道:你这憋了千年的界外天雷,当真与众不同啊。
    她如今已不再怀疑无渊和界外的干连,这无渊分明就已是界外,否则此雷又怎会出现在此处,还与她近在咫尺?
    陶罐里的观商仍在撞着这陶壁,好似痛不欲生,他哑声道:大人遭罪了。
    不渚幽把陶罐捧起起来,眼看着那天雷越来越近,缓缓将罐口封上,又不紧不慢地举高,说道:你遭罪了
    你观商声嘶力竭。
    掣电惊雷自天而降,原本漆黑的无渊登时一片亮堂,被照亮后,四周竟是白茫茫一片,除了这陶罐和一众魔兵,果真空荡可怖。
    渚幽垂下头,压低了声音道:你且放心,你没这么容易死。
    九天上,长应执着璟夷那两魂到了轮回司,轮回司的小童正双手捧着魂瓶,正要将她手中那两魂接过去。
    长应方要给出,忽听见有人喊道:神尊且慢!
    长应回头,只见凤主云铄正从天而降,眉头紧锁地盯向了她手里那残魂。
    天帝已将实情告知小仙。云铄面色难看。
    长应捏着那残魂的手未松,淡声道:两百年前执刑之人,是你。
    云铄陡然一震,满心苦楚地道:我愿领罪
    于事无补长应寒着声睨他。
    她云铄紧抿的唇一松,可还安好?
    她入了魔,如何能好。长应眸光寒冽,将手中残魂摁入了小童手中的瓶口中。
    那魂顺着瓶颈滑落至底,魂上禁制骤释,喊叫声登时从中传了出来。
    父君
    父君救我,父君不是最宠爱我了吗。
    父君,父君!
    那残魂似还想喊些什么,可瓶颈却被木塞堵住,她的声音全闷在了瓶中。
    云铄猛地闭起眼,好似闭了眼便听不见声音一般。
    小童捧着瓷瓶躬身,转身将其掷入了往生池中,咕咚一声,顿时沉底。
    长应面上无甚表情,好似无心无情,她睨着云铄道:这魂将经十世轮回,但因其残缺不齐,故而即便是轮回十世,也只能当个傻子,注定十世漂泊贫苦,生无所养,老无所依,十世后便入修罗界,历尽玄冰炎火之苦,才得以魂飞魄散。
    她顿了一下,苍白的唇又动了动,如今凤族凋敝,尚无继任之仙,待青鸾化凤,便可将你替下。
    第85章
    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云铄登时耳鸣目眩,险些没能站稳。他拱手稳住心神,应声道:皆听神尊安排。
    没想到,这一错, 竟错得如此离谱, 可即便是撤去他的神职,又如能能弥补得回来。
    他低着头, 眸光缓缓朝那往生池攀去, 只见那瓷瓶已经沉得没影了。
    长应侧头睨他,说道:既然来了,那不如与我一道将此女残魂送入轮回。
    是云铄应了一声。
    云铄向来心软,唯独两百年前在斩仙台上未犹豫半分, 本以为是替天界除恶, 没想到, 竟是成了魔主观商的手中刃, 将古神推入了万劫不复。
    回想往昔种种,记得那时渚幽被悬在天穹,双目不能视物, 历劫不成, 境界还大跌。
    可她却连一句话也未说,分明是怒气填胸,已然被气得说不出话。
    云铄心中惶惶,心道他那时怎就未想到要心软呢,那时众仙齐齐潜入了璟夷的识海, 见她灵丝豁口遍布, 记忆残缺不齐, 心智又尚还是孩童模样,便只得离开那识海。
    后由坤意亲自请出浊鉴,然而浊鉴这等古物并不能由他们掌控,回溯至事发时的丹穴山,他们竟瞧不清此山全貌,后设法入内,冷不丁瞧见渚幽将翎羽拔出,随后那翎羽便刺入了璟夷的背。
    先前所见所闻,与后来浊鉴受长应掌控时所现的幕幕迥然不同。
    如今一想,两百年前他们在浊鉴中所见的像是些支零破碎的片段拼凑在了一块,骗过了他们的双目。
    只是,那时古神尚未归来,三界里又有谁能左右浊鉴?
    无人
    故而那时不曾有人怀疑,甚至还对浊鉴深信不疑。
    长应直勾勾地盯着那往生池,不知站在身后的凤主在想些什么,她只知渚幽令她亲自将这残魂处置,故而是一刻也未挪开眼。
    往生池中水纹荡漾,沉底的瓷瓶忽地被托了起来。
    小童施了术,用灵力将那瓶子捞出,又扯下撘在屏风上的帕子,将这瓶身上沾着的水给擦拭干净。
    这往生池,是用来为魂灵洗去记忆的,若躯壳尚在,如芒风那般,便要将其推入池中,不消片刻,识海中的灵丝皆会被抹净,连一缕也不会留下。
    长应定睛看向小童手中的瓷瓶,淡声道:给我
    小童闻声将其双手捧上,可个子太小,只得用劲将双手举至头顶。
    长应将那瓷瓶拿来,扯开了堵在上边的木塞,可瓶里却连一声哭喊也未传出。
    她将璟夷残魂从瓶里倒了出来,只见那魂哆哆嗦嗦的,似害怕于她并未故意释出的威压。
    这残魂受往生池一洗,果真变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污垢也瞧不见。
    什么都忘了,又哪会记得自己方才哭爹喊娘的模样,当真如初生一般。
    长应捏着这残魂转向了云铄,这魂果然未再叫喊,将旧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云铄躬着身未敢直腰,余光只扫见长应朝他转了过来,却不知是何意思。
    长应睨了他一眼,却是对小童道:已洗净,可入轮回道。
    小童又伸出双臂去接,凭空扯出了一杆笔,提笔便在这魂上写下了一个「罪」字。
    这字好像烙在了上边,小童将墨迹吹干,以手擦拭,再怎么也擦不净了。
    魂魄烙上了这一字,不论她轮回至何处,皆不会美满,注定一生凄楚。
    小童将笔收起,将那魂放进了瓷瓶里,还用木塞堵上,以免这魂忽然逃走。
    他端端正正坐在案前,两只小手熟稔地捏起竹篾,飞快地叠成了个灯托。
    瓶中魂又被倒了出来,小童两指一捻,从其上捻出了一簇魂火,在将魂火置在这竹灯里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将干净的纸糊在了上边。
    命灯已成,不知神尊可有亲自将此等送去观穹阁?小童仰头问道。
    长应颔首,冷声道: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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