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仅仅这片刻,她便将这百年的孑然落寞全数忘尽了。
    随后她双目一闭,面无表情地蒙骗道:我心中还不大畅快,似堵着一口气。
    那你想如何?渚幽问。
    想同你睡长应道。
    渚幽登时想爬离这龙的怀抱,手已经伸出去了,却被捏着腕子抓了回来。
    她心惊肉跳地想着,长应说的「睡」,应当也只是「睡」。
    她道:那便睡吧。
    随后不久,那伏在她背上的果真气息绵长,分明是睡沉了。
    她忍不住在心底道,这龙嗜睡的模样还是和稚儿时一般,没有丁点变。
    可她被揽得紧,这雪地又冷又硌身,她浑身皆不舒服,也不知这龙是不是要睡上三日才能醒来。
    长应并非睡着,她的气息虽变得绵长舒缓,可一双金目却仍仍是睁着的,她在想两日后该如何做。
    渚幽双眸一闭,一会便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不是长应又施了些术法的缘故,她竟昏昏欲睡,一会便没了意识。
    在这芥子中,当真像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天穹上又是愁云密布,瞧不见玄晖,不知天日。
    待睁眼之时,渚幽惊觉自己已是在芥子之外,只见那玄裳墨发的龙正站在桌边,轻抚着那一面浊鉴。
    她蓦地坐起身,怎么也未料到这龙竟趁她一时不觉,将浊鉴给取了出来。
    刚想出手去夺时,长应侧过身,面色冰冷道:来了
    谁来了?
    屋外忽地又静凄凄,似是整片天地都静止了一般,没有丁点声响,这凡间万事万物岿然不动。
    随后窗外明亮一片,黄沙悬在半空,被神光给照得熠熠生辉,好似一粒粒金屑。
    天马嘶叫着,那踢踏声从半空中传了过来,又听闻屋外有人喊道:我等奉命前来捉拿魔物!
    渚幽双目圆瞪,原本软得似是成了一滩烂泥的心登时支离破碎,她难以置信地朝长应望去,一口气哽在了喉中,怎么也未料到她会将天兵唤来!
    听那声音,分明就是诛邪神君,是百年前在魔域里欲拿她性命的诛邪神君。
    你她咬牙切齿,猛地将锦被一般,连浊鉴也顾不上了。
    那一瞬,门墙轰隆声碎作见齑粉,定在门外的凡人被溅了满脸的细屑,僵着身倒在了地上。
    渚幽皱起眉,若她未记错,长应三日前明明说得是,只将座下弟子唤来。
    合着这诛邪神君和这不计其数的天兵全成了长应的座下?
    只要是个脑子聪敏的,便知这怎么也不可能,当真荒唐。
    渚幽猛地拍出了一掌,骇人灵力朝长应后腰袭近,长应抬手将灵力化开,余威迸溅开来,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客栈顿时摇摇欲坠。
    渚幽转头,听见窗外有人喊道:神尊,我已将芒风与璟夷带来。
    她险些将一口皓齿咬碎,没想到竟连璟夷也来了。
    难不成,芒风和璟夷便是被长应收入座下的两位仙,她忽觉得可笑。
    诛邪神君扬声问道:不知魔物现在何处?
    渚幽双手一旋,只见半空中凝起了密密匝匝的灰黑翎羽,根根翎尾梢沾火,全对着屋里那正抚着浊鉴的龙。
    翎羽倏然飞袭而去,密密匝匝的如燃火利箭一般,所及之处轰然巨响,艳火猝然燎起。
    长应站在屋中,只一抬臂便将这翎羽尽数击开,而那一根根翎羽笃笃声刺入了四壁和房顶,顿时整个屋皆烧了起来,劈啪作响。
    这火烧得甚旺,如囚笼一般,将长应困在了里边。
    长应却仍旧一动不动,似是不畏生死一般,可她已是九天神尊,生死尽在掌中,又何须惧怕什么生死。
    她微微侧过头,越过这朱红大火朝渚幽望去,神情依旧是冷冷淡淡,面色被这通红火光给映照得似是多了些许血色,唇似乎也是红的,好似在芥子里时被碾红了一般。
    那诛邪神君悬在半空,手中长戟寒芒闪烁,等着神尊回应。
    长应淡声道:便在此处
    渚幽双眸微眯,正想击碎面前这面墙,忽地被一缕神光勾住了腰,她以掌作刀,想将这神光给斩断。
    没想到那神光倏然一收,她不得不穿过这火光,被拽进了屋里。
    这便是你要告诉我的真相吗?渚幽朝长应瞪了过去。
    长应在她耳畔道:你信我,我万不会伤你。她指尖点于浊鉴之上,骤然间,这模糊的镜面上似有水光绽开,那一圈圈的分明就是水纹。
    只一眨眼,渚幽浑身一僵,察觉魂魄似被拉扯一般,随后天似在旋,地也像在转。
    待睁眼时,只见周遭混沌一片,天地不分,她竟又进了浊鉴。
    目光所及之处,她一个人也未看到,似是此境中仅有她的魂魄在飘荡。
    才走了几步,远处交叠的山河屋舍卷作一团,展开时她竟已在九天之上。
    她愣住,只见四处皆是熠熠神光,连忙屈起手肘挡在了脸前。
    天门大敞着,竟无一人看得见她,她的身形似是被遮掩了起来,她本想走上前一步,没想到寸步难移。
    她的灵力无法运转,似是只能任人推着走,回头一看,只见长应将手抵在她的背上,那寡淡面容皎皎冷清,甚是好看。
    长应推着她往前走着,低着声道:我这便带你看看,究竟何为真。
    第75章
    真假虚实, 皆在这浊鉴之中。
    只一眨眼,竟回到了两百年前,恰是凡间光肃历百七十年腊月十五的那一日,凡人们正在拜天帝、祈平安, 而天上众仙也齐聚一堂, 喜乐融融。
    天门再度大敞, 身着银灰甲胄的天兵持着长戟在外把守着,一个个仙陆陆续续入了天门,拱手相敬,互相道好。
    天宴开始,那兽面鼓忽地被敲响,咚的一声,比之天雷还要沉闷,似有镇邪除祟之效, 震得众仙心神清明,浊念尽退。
    天女们彩袖一旋,衣袂扬起时, 神光随袖划过天际, 扯出了大片霞光。众仙推杯换盏, 对着这万里神光将仙酿欢饮入腹。
    其间, 渚幽看见了自己, 她正巧就坐在擎天巨树下,双足未着鞋履, 曳地的衣裙遮住了光裸的腿, 腿上皎皎一片,哪有什么魔纹。
    身侧傍着的是一群鹊仙,鹊仙们吵嚷嚷着, 还互相瞧不上眼,自说自话一般,一个个献宝一般慌忙将宝贝掏出来赠予她,直往她的面前凑。
    那几个鹊仙说个不停,就像是化出了真身,叽叽喳喳闹哄哄的,还你推我攘,生怕被挤出人群。
    渚幽怔了一下,忽地知晓为何入了魔域后,她总喜欢将那些娇俏玲珑的侍女留在身侧,还以为心中早已放下,没想来她竟一直未忘天宫种种。
    并非释怀,而是暗埋于心,除非降灵丝从识海拔出,否则过了多久也皆会如此。
    她定定看着,看自己坐在那擎天巨树下,心中似无挂虑,好生自在。
    长应的掌心仍贴在她的后背上,她就像是没了魂一样,被推一下便走一步。
    走了长应低声在她耳边道。
    渚幽转向另一处,慢腾腾地走了几步,她眼眸一转,竟见到了云铄和灵胭,正是凤主与他的妻。
    她紧闭的唇略微一动,静默无声地嚼起了这两个名字,本以为再见会满心愤懑,没想到竟只是觉得不甘。
    云铄虽是凤主,可在其妻面前却显得唯唯诺诺的,好似灵胭才是掌职之仙。
    他着一身蓝衣,明明岁数已有千年,可却仍是个书生模样。他身边站着的身影也格外熟悉,不正是璟夷么。
    璟夷那时还是懵懵懂懂的,似是能任人欺负一般,一双凤目也并不灵动,木僵地站着动也不动,似乎未听见灵胭那怒火朝天的训话。
    此情此景两百年前并不少见,灵胭身着一袭红裳,看相貌本是娇艳的,可偏偏她皱着了眉头,神色也肃寒至极,每说一句话,璟夷便要木讷懵懂地颤上一颤。
    灵胭手上执着鞭,虽未甩出,可捏着鞭柄的手用力到泛白,似是忍无可忍了。
    她道:让你莫要出来,你怎么就不听,出来还跟失了神智一般,比凡间的牛羊还要鲁莽,一个劲直往仙长身上撞,若是撞出个好歹,你还能把自己赔出去不成?
    渚幽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道那自然不成,那时璟夷什么都不懂,赔出去怕还是会被退回来。
    璟夷果真闷声不语,低着头听灵胭训她,也不知反驳,呆愣愣的像只木头雕成的鸟,魂魄不齐便是这般。
    云铄叹了一声,伸手将璟夷往自己身边揽,明明是凤族之主,可说起话来却没半分威严,对着自己的妻柔声道:你也知她神魂不全,还盼她能像渚幽那般聪慧懂事?
    他说得极轻,可这话一字不落地钻了渚幽的耳中,渚幽眉头一皱,觉得又荒唐又陌生。
    两百来年,细一回想,竟像是在昨日。
    那时她在云铄口中,还是个聪慧懂事的,可没过多久,就成了凤族之耻,成了天界不能容的孽障。她至今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渚幽满心苦楚,心尖似是要被酸水泡化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云铄将璟夷护在身后,耳边又是灵胭的怒斥声,胸口好像被捅了一刀,那一刀捅得实狠,直穿过她的后背,令她胸背钻风,拔凉一片。
    可不管灵胭如何怒骂,云铄又如何偏袒,璟夷脸上始终无甚神情,她呆愣愣地抬眼,一会便左顾右盼起来,似是被别的物事给吸引了注意。
    灵胭骂累了,挥挥手将侍女招了过来,冷声道:将她带回丹穴山,这几日莫要让她上九天来,省得叫我看见了又得心烦。
    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若有要事,速速禀报。云铄在边上仔仔细细地叮嘱。
    侍女低头应声,连忙挽起璟夷的胳膊,将她往这宴场外带。
    周遭众仙方才见状纷纷回避,如今看见灵胭面色和缓了一些,这才走过来敬了一杯仙酿,谁也未提这凤族小女儿神魂不全之事。
    渚幽悬在神光下,周身灼热一片,头顶忽落下一片阴影,登时如受荫蔽,渐生清凉。
    她仰头便见长应将手遮在了她的发顶,明明五指纤细,掌心单薄,却偏偏将这一小片天日给她遮了。
    长应那贴在她后背的手一推,她又往前踱出了一步,不咸不淡地说:你要什么,我也能给你什么,凤族能给的,还远不如我多。
    渚幽心说可不是么,自小就能陪床,成了九天神尊后,连天界圣物都容她拿走,凤族还真不能及。
    她头一摇,说道:免了,给多了我日后怕是还不回去。
    何须你还长应将她一推。
    渚幽紧盯着璟夷的身影,想知道她会到哪儿去,被长应这么一推,她便抬步跟了过去。
    侍女牵着璟夷,正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璟夷明明已是少女模样,心智却如同稚儿,走时左顾右盼,似是对什么都格外好奇,却偏偏脸上腾不出半点神色。
    她这也瞧瞧,那也看看,眼珠子木楞地转着,像个被人牵着走的躯壳。
    侍女也未催促她,只小声道:莫要走太快了。
    可璟夷那步子却越迈越宽,气息也越来越急,似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走着走着,便将那宴场抛在身后,环顾四周,身边除了这侍女竟再无旁人。
    侍女连忙拽了她一下,怯怯道:主子走太远了,一会凤主又该生气了。
    璟夷平日里总是呆着一张脸,此时她闻声竟猛地回头,眼神凶戾得似是要吃人一般,那侍女忽地被吓得撒了手。
    侍女松开手,忙不迭退了半步,她仓皇抬头,见璟夷一脸烦闷,气息还甚是急促,似是要疯了一般,登时不敢再挽上去,小心翼翼唤了一声:主子?
    没想到璟夷竟转身就跑,跑得发丝凌乱,险些连鞋都掉了。
    侍女本想追上去,不料平日里走起路来慢慢吞吞的主子竟如脚下生风,一会便让她寻不着影。
    她忙将手腕一抬,一根系在腕上的银丝骤现,那银丝却轻飘飘地垂了下来,另一端断口不齐,分明是被挣裂了。
    渚幽站在飞檐之上,她本想移步追上,可长应却未推她,她急不可耐,不知怎的竟心慌如焚,气息似也跟着璟夷急了起来。
    她总觉得璟夷这举动甚是古怪,故而内心惶惶不安,好似遮了她许久的云雾终于要被拨开了。
    天穹上神光被长应只手遮住,覆在身上的热意尽褪。一时间,她竟浑身寒凉,心突突直跳。
    渚幽心道,她要跟上前去。思及此处,她被长应推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
    长应朝她耳畔倾近,刻意压低的声音又沙又柔,好似翎羽在她心头搔动。
    随即,抵在她后背的那手掌略微用力,她才得以迈开双足,紧随璟夷的身影而去。
    长应的气息落在她的耳边,莫名似裹挟着点儿海畔该有的湿润。
    去,跟上她。
    渚幽踱步在天,垂眼望见璟夷神色惶恐不安地四处张望着,嘴还一张一合,似在念叨什么。
    可周遭无人同她说话,她莫非是在自言自语?
    璟夷抖着唇,嘴唇翕动不停,手还无措地捻起了衣摆,局促地放缓了脚步。
    你想知道她去了哪里吗,百年前你带着我去了华承宗,在那凡人的识海里见到了什么,你可还记得?长应循循善诱一般,慢腾腾地说着话。
    渚幽本已要将那件事忘了,在被长应提点了一下后,她才顿时回想起在周熹照识海中所见幕幕。
    识海中,周熹照硬闯了神化山,想将他那奄奄一息的徒弟带出去,可没想到他那弟子却遇上了一个魔,那魔
    要了他弟子的性命,而周熹照也因此身负重伤,还入了魔。
    然而她入周熹照的识海时,识海中那一缕灵丝满是豁口,残缺不齐,叫她看不清那魔的模样,连声音也听得不甚清晰。
    你在暗指什么,难道你也入了周熹照的识海?你是不是早就知晓,那对周熹照和他弟子下狠手的人是谁了?
    渚幽抬手捂住了胸口,这颗狂跳的心险些令她气息不畅。
    你且跟着细看。长应未答,又将她推了一下,迫使她不得不跟上了璟夷的脚步。
    只见璟夷也似是被人推攘一般,竟悄悄下了凡间,她走的是一条险境,是堕仙被贬下凡时需经之道边上的一条未被封死的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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