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这般古怪!撼竹怔了一瞬,她欲言又止,嘴张张合合了一会,愣是一句话也未说出来。
    你犹犹豫豫的,到底想说什么?渚幽睨她。
    撼竹这才讪讪道:莫非是因尊主与那位境界悬殊?
    她原先也看不起那只龙,可怎么料得到,只过去了百年,那龙竟还翻身当神尊了。
    渚幽冷冷地睨着她,淡声道:那浊鉴毕竟是圣物,哪能轻易受旁人操纵,兴许我这境界在此鉴面前仍是不值一提。
    撼竹闭紧了嘴,如今天底下能入此境界的又有多少,怕是三岁小儿都能数得清楚。
    她屏息了一瞬,骤然又开口道:尊主修为在三界内已鲜少能遇敌手,是这破镜子不识好歹!
    渚幽当真喜欢听这孔雀妖说话,当即点了一下头,连紧皱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她紧接着又道:在镜中,若是心有贪嗔痴恨,便易被卷入万象混沌界,其中所见皆是浊鉴编造出来骗人耳目的,可若要骗人,总归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才是。
    我见到沧海悬天,黄沙滚滚,不知缘由。她眸光晦暗。
    莫非撼竹心绪猛动,诧异道:尊主见过此景,只是未曾记得?
    渚幽一时不知这头该不该点,她知晓自己这念头着实虚妄胆大。
    撼竹却沉思了片刻,认真道:既然如此,是要去看一看才好。
    只是现今离混沌初开已过去许久,此时未必还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渚幽皱眉。
    撼竹又垂眸思忖了好一阵,本是想问尊主为何不再入鉴一趟的,可想想又过于凶险,上一回有那龙同道,此番若再入镜,可就只有尊主一人了。
    她抠了一下手指头,说道:我定是会跟在尊主身侧的,不论寻不寻得着。
    她话音一顿,小声问:可若是那龙寻来,该如何是好?
    渚幽未有片刻停顿,一步便至百尺之外,她皱眉道:浊鉴还在我手中,她定会来寻,你也莫将她看作是个傻的。
    撼竹摇头,她未敢这么以为,毕竟她连九天神尊到底是个什么境界,心里都未有底。
    渚幽轻呵了一声,只要在三界中,她怕是掘地千尺也能寻到想寻之物,逮到想逮之人,只有她将人囚起来的可能,哪有人真能躲得了她的眼?
    撼竹心一紧,小心翼翼道:那咱们取了浊鉴,她会不会打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才真是,渚幽心说。
    撼竹细细打量自家尊主神色,心里一个咯噔,连忙道:那她此番应当是为了浊鉴所来,可既是如此,为何来了不取,白跑一趟,看着倒是反复无常
    她受伤了渚幽不紧不慢道,神色略微一暗。
    啊?撼竹愣了一瞬,心道都已是九天神尊了,还会受伤么。
    官道上忽地有骏马奔近,那马蹄声嘚嘚而响,近看才知是个商队。
    马背上挂着沉甸甸的货物,其后还拖着辆马车,这若是撞上什么,定是不能立即勒马停下的。
    策马的人定睛一看,远处道路上似乎站了两个女子,那两个女子似未听见行车声,竟站着一动不动,他连忙扬声喊道:避开!
    其后跟着的另一马车上有人问道:怎么了?
    前边大喊出声的人再一眨眼,哪还能看见什么女子,分明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前路空荡荡一片,泥地上还连车辕印,连半个足印都未曾见到。
    他怔了一瞬,待马车从方才他看见站了人的地方穿过之后,才陡然回神,莫不是撞见什么山精了。
    可惜不是山精,而是魔。
    若是别的魔,想必他们已人仰马翻,被捉弄得连命都没有了。
    渚幽却不屑与此,只消一瞬便移步至百里之外,离这凡间西面的大漠又近了些许。
    大漠路迢,若是凡人,也不知花上一载能不能走至半途。
    可渚幽却不同,她凌身而上,行在风中如履平地,一步便从群山峻岭上跨过,一瞬就越过了沼泽和险滩,哪有什么是阻得了她的。
    她倒是走得轻松,跟在后边的撼竹却气喘吁吁的,根本不敢松神,唯恐一个眨眼,便将尊主给跟丢了。
    不到一个时辰,身侧林木越来越少,山丘也越发荒芜,周遭屋舍窸窸窣窣的,过了许久才见着一条河。
    天澄蓝一片,似是连半片云都没有,炙热玄晖洒落下界,凡人们迎着这日光在外边劳作着。
    越是往西,这人间就越是渺无人烟,似是成了一片世外之境。
    同先前的临江街市相比,这里人迹罕至,四处皆是飞沙走石,沙丘逶迤连绵着,广阔而无垠。
    这便是人间大漠。
    渚幽脚步放缓,本还是步在风中,身影忽地往下一沉,落在了黄沙之中,惊起一阵沙尘。
    撼竹尾随在后,一袭绿裳翻飞着,好似一只绿蝶。
    渚幽环顾四周,皱着眉抬手掩在了额前,只觉得这天光甚是灼目,令她险些睁不开眼。
    玄晖落在这平展展的大漠上,沙子似是也染上了明光,登时金灿灿一片,倒像是落了遍地金子。
    风沙狂躁且炽热,连站着不动时,那风都似是能将人刮跑,难怪步入此地时,连一个凡人也未见着。
    撼竹连忙喘了口气,问道:尊主,可是此地?
    渚幽仰头朝天上看去,被这耀眼明光给逼得微敛双目,不知是不是周遭太过炎热的缘故,她竟觉犹如沐在神光之下,浑身皆不舒服。
    此时此地的天倒是蓝得就像是她在浊鉴中所见,只是那时天上悬的是无垠碧海,一切分外混乱,天不像天,地不像地。
    渚幽未敢断言,蹲身而下,将素白的掌心贴向了脚底这片无垠大漠。
    黄沙果真被烤得炽热一片,沙石下掩埋着些个亡魂,但无一例外,全是还未来得及入轮回的凡人魂。
    凡间处处皆有仙镇守,在此处掌职的应当是罗犹天女。
    罗犹生性热烈,不拘一格,不喜九天上诸位仙家那般淡如水的交游往来。
    故而久久未归过九天,渚幽对这天女并无甚特别的印象。
    但总归不是如诛邪神君那般难对付的,这罗犹天女常不在封地之上,何处笙歌不断,她便在何处。
    渚幽释出神识,雾般的一团倏然间一分为八,如游鱼便钻入沙中,倏尔潜远。
    只消片刻,她便寻到了百丈之下未被风沙蚀尽的一截墨骨,那骨头恰就是魔物遗下的,只是其主早已魂飞魄散。
    应当就是此处。渚幽站起身,轻捻手指,掌上沾着的细沙徐徐落下。
    她微眯起眼,轻笑了一声,幸而魔骨不是这凡间风沙能侵蚀殆尽的。
    否则以她在浊鉴中那短暂一瞥,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到那方寸之地。
    撼竹心中一喜,幸而尊主手眼通天,这地方真叫人好找。
    她站在边上,连忙用灵力划出了一道遮阴的帘幕,为尊主遮挡炎光。
    渚幽轻拂双掌,手中顿时连一星半点的尘沙也瞧不见。她敛起了双目,回想在浊鉴中所见的那一幕。
    那群古魔族骑着魔马气势汹汹奔近,身上魔纹遍布,滔天魔气满溢。
    然而魔气却被刺目朱火灼开,如乌云盖天,漫天凤凰翎羽穿过魔气齐齐落下,好似瓢泼的红雨。
    朱凰
    渚幽微微侧过头,那朱凰究竟与她有何干系。
    尊主?耳畔忽传来撼竹的喊叫声。
    撼竹焦灼唤了数声,她非但清醒不过来,反而越来越昏沉。
    渚幽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抽动了一下,未能将自己的意识拽出混沌,好似又陷入了浊鉴之中,可她分明未将浊鉴从芥子中取出。
    她紧闭着双目,周遭的呼啸的风声骤变,似又变成了马嘶及众魔呼号的声音。
    周遭沙子被刮得窸窸窣窣想着,好似大火在刮刮杂杂地烧,眼前倏然现出了那群魔兵的身影,那么一大群,似是能将这沙丘踏平。
    古魔族一个个还魁梧壮硕,即便是女子,身量也近有七尺,并非娇娇滴滴的。
    在魔气刚凝起的时候,忽地被一道亮光撕裂,一枚末梢沾火的翎羽倏然钻过了裂缝,嗖地朝底下沙丘袭去。
    轰隆一声,大漠上竟焚起了滔天大火,魔族欲引来天海。
    然而天上海岿然不动,他们只能幻出大水,却未能将火扑灭。
    原本就白骨森森的魔马登时被烧得骨头尽露,只剩下个骨架子。
    遮了天海的魔气被炎火烫开了数个窟窿,密密匝匝的翎羽如箭般唰唰落下,将底下这一群古魔给捅得遍体鳞伤。
    有魔喊道:屈屈朱凰,竟还想拦住我等前行之路?
    天穹之上,一个声音道:你等作恶多端,难道不该拦?
    渚幽陡然怔住,这声音怎听着这么像她的?
    她头痛欲裂,识海中有如万千虫蚁在将她的灵丝啃食,不由得抬手捂住了头,面色苍白一片。
    撼竹慌忙喊道:尊主!她心急火燎,观渚幽闭着双目还紧皱着眉,连忙将掌心抵向渚幽后背,刚欲将灵力灌入,却被渚幽灵海中涌出的气劲给掀得险些倾倒在地。
    渚幽放入袖中那粒芥子变得炙热无比,即便那物什只有小小一粒,可却散着焚天的热意!
    那里面除了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外,便只有浊鉴了。
    渚幽睁不得眼,如身临那神魔大战,魂魄如被撕扯一般,脊背上爬满了寒意。
    仍在东海中的长应瞳仁骤缩,猛地攥紧了五指,身上寒毛直立,满心惶惶不安。
    她冷声对东海君道:无需言谢,来日我再将他们领至天宫。
    神尊可是要走?东海君见她起身,连忙问道。
    长应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还未等东海君出声挽留,她的身影已然不见。
    第72章
    长应化作掣电腾出了海面, 身影如烟般消散在半空,惊得信天翁双翅一抖。
    平静的海面登时破碎,水花中翻着白肚的鱼也被卷了出来,咚一声落在船上。
    那在船上打着瞌睡的渔农又被吓了一跳, 不知这海怎么频生古怪, 早听闻百年前这海上会下鱼, 没想到这等怪事也让他给遇上了。
    长应迎云而上,待腾至云端才化出了人形,那乌黑的衣摆曳至云下,似是天上忽聚起了一抹乌云。
    她神色沉沉,明明长了副该是明艳稠丽的脸,偏偏面色寡淡至极,叫人心生畏惧。
    幸而先前临走前,她忍下了颅顶和灵魄的钝痛, 在浊鉴上附上了一缕神识。
    如此一来,若是渚幽带着浊鉴和她的小侍女连夜跑路, 她也好快些将人找着。
    她冷着一张脸, 手指略微一勾, 万丈之下一抹青烟袅袅升起, 缓缓钻过云层, 缠在了她的指间,那便是她附在浊鉴之物。
    神识离鉴, 但龙息仍存, 她微一敛目,转瞬便觅见了渚幽所在。
    尘烟、沙霾和烈风。
    可那处的气味与魔域截然不同,似被炽阳烤过一般, 暖而干燥。
    长应抬指将那一缕神识摁回了眉心,细长的眉不轻不重地皱起,脸上虽叫人看不出一丝凶戾,可神情当真是冷漠至极,杀神这名头并不是白拿的。
    她料到渚幽不会在那凡间客栈里待久,可未想到,渚幽竟朝西边去了,也不知去做了什么。
    她不敢耽搁太久,胸膛下那滴心头血热如炎火,料想是渚幽遇上了什么事。
    这百年来,心头血间的牵连好似命谱连线,将她同渚幽牢牢系起,不论渚幽出何变故,她皆能知晓。
    可先前大多只是沸上一阵,如今却似要将她的胸口烧出个窟窿来。
    长应点云而起,疾奔凡间西面,连一刻也未敢停。
    越往西,脚下的云越发稀落,炎炎烈日照着黄沙地,地下那蜿蜒盘曲的山上光秃秃一片,似是绿草和树被人给挖走了一般。
    垂眼往下看时,连凡人也见不着几个,入目一片荒芜,哪是什么宜居之地。
    可渚幽来此处做什么,总不该只是为了躲她。
    长应心焦,转瞬化龙奔去,一身黑鳞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有彩光流转。
    她身如星驰,长尾一甩,好似要划破长空,龙身蓦地一扭,追风逐电地飞掠而出。
    苍空中好似有掣电闪动,凡人仰头时,连那暗影是何物都看不清。
    长应身形骤然一顿,听闻底下忽有驼铃响起,叮叮铃铃的,恰似勾魂一般,着实悦耳。她仰头朝那刺目的玄晖望去,一双竖瞳浅似透光。
    玄龙陡然变作人身,一双眼却仍是龙瞳的模样。
    长应仰头时,脸侧的发滑落至肩上,那截素白的颈子落在光中,竟显得分外脆弱。
    可九天神尊哪是能用「脆弱」二字来形容的,她眸光凌厉,忽觉此处颇为熟悉。
    熟悉到她步入此境时,便觉心血如沸,周身杀意骤起,一身骇人的威压险些没遏制住。
    识海搜刮了个遍,顷刻间她将自己的灵丝翻了个遍,顿时想到
    这是当年古魔族被古神剿戮之处,当时的天还不是这般,那轮玄晖悬在沙与海之间,顶上海浪翻滚,似要盖地而下,浪潮翻涌时轰隆作响,好似吹角击鼓。
    那时古魔便是在此处被千万翎羽穿透了躯壳,其余古神乘胜追击,随后终于让古魔族再无翻身契机。
    那一日,古神接连陨落,即便是她也未能幸免,幸而她在陨落前七分了灵魄,还施了那重塑肉身之术。
    观其余古神,大多魂飞魄散,到死也未能享上半刻安宁。
    想来若非天道有意,连渚幽也不能在数千年后转世归来。
    长应怔了一瞬,记起在浊鉴里时,渚幽两次被拖入万象混沌界,后一次浊鉴竟能看破她转世前的原相,还将她绊入了那场纷争之中。
    果然,渚幽怀疑了,怀疑她在浊鉴中看见的那一片黄沙,还有那群凶戾的古魔。她寻到此处,想必便是为了解惑。
    明明渚幽得知真相是迟早的事,可长应却觉得心头分外憋闷,心绪一动,她便能料到渚幽得知一切后会是何等失望透顶。
    她猛地垂目朝足下望去,在这一望无垠的荒漠上找着渚幽的身影。
    她缓缓吸气,鼻尖上那一颗小痣随即也动了动,那痣就像是瓷器上的瑕疵,硬是替她减淡了几分肃冷疏离。
    附在浊鉴上的龙息清冽寡淡,与她如出一辙。
    长应寻见自己留在浊鉴上的气息后,连忙追了过去,远远瞧见她所寻之人正站在大漠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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