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幽一哂,心道她不急,但她想活命。
    天底下哪有什么该是我的。她慢腾腾开口,仍是气息奄奄的。
    被他人取走了的,那便是别人的,只要一日未将所欲种种攥在手中,那都不算她的。
    入魔两百余年,难道她还不懂么。
    我说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偏偏长应还分外固执,原先稚儿模样时就总是一板一眼的。
    没想到如今更甚,没因将肉身重塑完全就减淡半分。
    渚幽双臂无力,可攥紧的五指却未松开,魔主那一缕魂仍被困在她的掌心之中,她若是将其放开,也不知这一缕会不会钻进什么空子里,忽地就转生去了。
    魔是相当狡猾的,魔主自然也不例外。
    她被这龙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银发的发丝贴在脸侧微微蹭动。她敛起双目,眼皮微微颤动着,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长应格外喜欢她如此模样,好似乖顺到只得让她吞吃一般。
    渚幽忽地睁了眼,头微微一歪,那眼梢的凤纹便落入了她的眼底,分外好看。
    长应见她无力地喘息,略微松了一分力气。她道:我不知你为何一定要令魔主苏醒,可他若是醒来,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渚幽久久未言,像是失了魂一般,银白的鬓发汗津津的。
    半晌,她才道: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定是该信你的。
    她说得极慢,一字一句似在斟酌。
    长应倏然变回了人身,见渚幽蓦地往下坠,连忙伸出双臂将其环入怀中。
    渚幽被揽了个正着,无力地展着双臂,腰背微微弓起,瞳仁猝然一缩。
    近乎要跌至草地时,她后背如受灵力所托,慢腾腾及了地。
    长应这才收了手,垂眸紧盯着身下之魔。
    渚幽别开眼,眼眸低敛着,好似当真化作了一滩春水,将长应一颗心也浸软了。
    她不紧不慢道:你将我松开,大不了,这一魂我不要了。
    长应屈起腿,当真不要?
    萤火在渚幽的脸侧跃动着,那黯淡的光照得她的脸素白一片,她洒了遍地的发也像是洒了月光一般,皎皎生辉。
    长应左掌轻碰在她的腰边,右掌却缓缓捏住了她的手腕。
    渚幽未挣,低眉敛目地说:你且先回溯至原先之地,我们此番逗留太久,可别出不去了。
    长应捻动手指,摩挲着她手腕上那略微突起的骨头,一边在斟酌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半晌,她淡声开口:好
    忽然间,如天摇地动一般,不光寒眼在颤动,就连寒眼之上的海也猝然掀起波涛。
    只一睁眼,她们便回到原先之地,四周又是错落翻倒的屋舍和高山,倒流的河水,和与明月衔在一起的飞瀑。
    颠倒错乱,惑人心绪。
    渚幽攥了那一魂的手仍未松开,而长应也仍圈着她的手腕。
    她心里暗暗盘算,五日近至,届时撼竹和骆清必定会将她拉出浊鉴,只要她不松手,这一魂便跑不了。
    哪知,一山还比一山高。
    长应忽地塌下了腰,腰腹和胸膛紧贴了过来,她那张本该艳绝却寡淡至极的脸近乎抵上她的面庞。
    渚幽怔了一瞬,只觉得身上压了一片柔软,眼一动,便能看见长应那挺俏的鼻尖。
    在胸膛相贴的那一瞬,互换的心头血倏然挣动,钻得她心尖顿痒。
    咚的一声,她似还听见了自己错乱的心跳。
    那一刻,神魂如遭抚弄,竟犹如灵气盈身一般,叫她陡然失神。
    就这么一时不觉,她攥起的手被扒开,长应的五指扣入了她的指缝中。
    第69章
    十指相扣竟是如此感觉。
    根根指骨紧密相贴, 掌心贴着掌心,薄汗浸在了一块。
    渚幽在瞧见长应那苍白的唇时,不禁想咬上一咬,好将那嘴折磨出几分血色来, 她猛一回神, 连忙扬起头避开, 细瘦的脖颈筋骨分明,被拉扯到了极致。
    偏偏长应抵着她,就连胸前柔软也撞在一处,叫她退也退不得。
    那强劲有力的心跳顺着长应的胸膛传了过来,她心惊肉跳,似乎她的心也狂跳不已,搅乱了她的心神。
    她觉得自己本应该是要生气的,且还该气到发指眦裂, 气这龙逮着她捉弄,偏不给个痛快。
    可不到半刻,心尖上那滴寒凉许久的心头血也似是被抚慰一般, 竟安分了下来, 没有捣得她心绪混乱。
    她周身如被沸水泡软, 眼梢通红一片, 双目近乎失神。
    一时间, 她好像什么杂念都沉至心谷了,所有的思绪都与面前的龙相牵。
    似乎她感受到了长应的心绪, 那样平静又冷淡, 明明像是对什么都不以为意,可偏偏眸里有她。
    就这么一瞬间,渚幽竟放松了警惕, 忘了原先自己的手里还攥着魔主一魂。
    在五指被扣牢的时候,她也久久未想起那魂,好似那些凡尘俗念都被挖空凿尽了。她差点忘记管顾其他,甚至想就这么躺下去。
    长应伏在她身上,那垂至她脸侧的发微微晃动着,发梢挠得她的耳畔一阵痒。
    渚幽猛地回过神,双眸骤然一眯,这才发觉掌中那一缕魂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抽了出去!
    她匆忙转头,企图将那一缕魂给抓回来,她好不容易才捏在了手中,怎能说放久放。
    然而身侧全是错乱的屋舍和山崖险壁,一切混乱至极。
    除了面前这龙以外,她连半个生灵也瞧不见,去哪找那一缕魂?
    渚幽心骤然一紧,冷声道:适才你是故意的?
    是长应冷声道。
    渚幽后背寒了半截,她随即想到,幸而是在浊鉴之中,这一缕魂既然是在浊鉴中不见的,定然也仍在这浊鉴里。
    半空中颠倒的房屋在变幻着,转瞬便沉至湖畔之中,而后又从湖里穿过,可无论如何变幻,始终是这般混沌虚假。
    渚幽本欲侧身钻出,一边又想甩开长应的龙爪,可没想到这龙将她的五指扣得着实紧,紧到勒得她的指节生疼。
    长应冷漠如旧,上挑的眉眼中看不出分毫的骄横轻蔑,寡淡得好似水中月,贴不近,捞不得。
    似乎所有凡尘欲望都未能将她浸染,她百年如一日,寂寥如初。
    只是她那瞳色太深了,深到好似所有在她身上寻不着的浊念都障翳在那竖瞳之中。
    渚幽半张脸近乎要贴到地面,气息不畅地发问:你方才做了什么,为何我会忽然失神?
    长应却分外冷静,无动于衷一般,扣紧了渚幽的手道:明明是你同我换的心头血,你却问我做了什么。
    虽然是在反问,可她说得慢慢悠悠的,声音还似乎压低了点儿,叫人听出了一腔的委屈。
    都已是九天神尊了,三界里就算是百八十个仙神联手,也未必伤得了她,她却还是会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像是被人欺负惨了。
    渚幽登时无话可说,她本想动一下身,可刚屈起腿,便触及了长应腰侧。
    那腰肢是柔的,被她碰了一下,似乎还僵住了。
    长应虽僵了腰,面色却依旧无甚变化,似乎这一辈子摆不出别的神情了。
    渚幽扭动手腕,侧头环视起周遭这错乱的屋舍和峭壁险滩,按捺住心底的异样。
    心道是啊,是她换的心头血,她连哄带骗的,同这龙说,换了心头血后身子骨便可痊愈,便不会再受病痛所扰,故而她又怎会不知
    只要心头血与原主的牵连仍在,便会令受了这心头血之人受原主心绪所扰。
    可这并非什么时候都能行得通的,得要两人靠得十分近。
    原先渚幽并不知这个「十分近」究竟是要多近,但古籍上有过记载,换了心头血的二者多为双修关系。如此一来,修炼便可事半功倍。
    她当时觉得,这个近应当是像双修那般近,她怎么也不可能和一只龙以此等法子修炼,故而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她似乎想错了,光是这么贴近些许,就能让她神魂仿若颠倒恍惚一般,差点失了神志。
    渚幽找不见魔主一魂,略微眯起眼道:你将我的东西弄去哪儿了。
    这话着实熟悉,旁人之物就这么成她的东西了。
    丢了长应竟有些晃神,本是想令渚幽直视她的。
    可她两只手都腾不出空,只得将脸贴了过去,迫使渚幽回过头来。
    渚幽侧颊冷不丁贴上一张冷脸,那细软的墨发还在她眼梢边上剐蹭着,她眯起一只眼,只得抿起唇朝眼前这龙看去。
    长应如愿以偿,直视着她的双目道:你究竟想从魔主那拿什么,有什么是我给不了你的。
    你好大的口气。渚幽绵软的声音寒了下来。
    长应虽知晓了苦乐喜哀,却未全通人间百般滋味,也不知自己这举止意味着什么,更不懂这与人间情事有何区别。
    她掐着渚幽的腰,单膝嵌入那双细白的腿中,压住了那绸布和雾縠薄纱。她冷声道:你不试试,又怎知我给不给得?
    渚幽心觉窘迫,小腹略微一收,莫说是两百年前,即便是她堕魔之后,也未曾与谁这么亲近,近到双腿如藤枝般缠绕,分外不堪。
    长应哪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对劲,默不作声地定定看她,也没有懈下丁点气力。
    渚幽别开头,咬牙切齿道:可真有你的,这么煞费苦心也要将那一缕魂给弄走。
    魔主罪孽盈身,其魂也篆刻上古魔恶报,我忧心你会受其所噬。长应淡声道。
    就算是反遭其噬又如何,你可知我寻它寻了多久?渚幽眯起眼,忍着那神魂涤荡的感觉,硬是坐起了身。
    这一坐,她的额头近乎要与长应相抵,长应不得不略微撑起身,似坐在她腰上一般。
    渚幽手腕一转,登时将长应的手反扣,她想借势翻身将这龙按住,可没想到这龙将手收回,转而竟环住了她的腰。
    长应的手温温得贴在她的腰上,一时间,她似乎所有的知觉都凝在了上边。
    知道她平静道。
    渚幽双眼瞪直,抵至舌根的质问和愤懑不得不被咽下喉中,她窘促地侧过头,耳畔一片薄红,咬着唇一副怒而不言的模样。
    可偏偏长应面色冷静,像是丝毫旁人该有的七情六欲都没有,她那一颗心合该是冷的。
    既然知道,那你还要将那一魂夺走?渚幽顾不得太多,她唯恐那一缕魂归回千年之前,让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陡然将灵力释出,那灵力虽是澈蓝一片,实则炙如烈炎。
    长应面色骤变,垂在渚幽身上那乌黑的发梢已然着火,滋的一声被烧没了一截。她皱眉道:我忧心你
    她境界已在九天之极,那发丝刚被烧得连灰烬也不剩,转而又完好地长了回来,似乎生生不绝。
    你之忧心,于我何用。渚幽字字诛心,咬牙切齿道:千年前你仅一魄便让魔主粉身碎骨,令他不得不散魂转生,魔域因此成了一团散沙,可天界为何不干脆将魔域抹去,只将那个勾连天魔两界的上禧城割了出来?
    长应当真不知,她生来煞气满身,除了伏魔以外,再无别的念头。
    渚幽低笑了一声,双目无辜得连半分威慑力也不曾有,天界已知晓,魔主为何拼死也要领兵将上禧城夺去,因上禧城中有
    长应皱起眉,有什么?
    渚幽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有活命之道。她见长应皱起眉便觉痛快,连窘迫都忘了。她心道,自然是有能窜匿于天道之下的玄机。
    若能窜匿于天道之下,她便能突破境界而无须受天劫折苦。
    既如此玄妙,天界为何仍对上禧城不管不顾?长应冷声问。
    那你便去问天帝。渚幽道。
    长应本想再度将渚幽制住,可没想到身下之人忽地变出了真身,本该朱红的翎羽虽已是墨黑一片,可身上所燃着的火仍旧炙热逼人。
    长应如今是人身,被那烈炎给逼得连忙凌身退远,她手指上沾着的那一簇火缓缓跃至她的衣襟,将她的黑裳烧得噼啪作响。
    那身黑裳本就是龙鳞变的,故而被烧得劈啪作响的,实则是片片黑鳞。
    长应眸光一暗,火苗登时冻结成冰,那霜白一片的冰中绯红可见,便是从渚幽身上蹿过来的凤凰火。冰晶骤然破裂,里边的火也跟着被碎成了细屑。
    朱凰骤然转身,啼唳着朝远处掠去,那纤长的尾羽垂至地面时,蜿蜒的火光随即亮了起来。
    她飞出一尺,那火便被拖出一尺。
    浊鉴中顿时火红一片,那些与山壁勾连的屋舍,从玄晖明月中穿过的巨树一时间全数染上了火光,可偏偏这火虽风吹不熄,却也未能将此处的任一一物烧毁,只因此处的万事万物皆是虚幻。
    渚幽从刀削般的山壁上一掠而过,翠林翡湖皆被翎羽上沾的火染得赤红一片。
    她左顾右盼,想将那一魂揪出来,连一个角落也未放过。
    莫要找了长应连忙凌身跟上前去,只见底下的大火窜了数丈高。
    远处那啼唳的朱凰似是焦灼万分,不休不歇地往前掠着,疯魔了般。
    长应见状连忙冷声道:静心定神,你如今心有杂念,必会给浊鉴可趁之机。
    渚幽的心太乱,即便是她释出威压有意镇住浊鉴,也敌不过三界生灵的贪嗔痴对浊鉴的吸引。
    朱凰似听不见她所说,仍在四处找寻着。
    长应垂眼,将攥紧的五指略微松开了丁点,只见她手里拢着的恰就是魔主那一魂!
    忽然间,四周之景似又被扭曲成一团,光影斑驳一片,万事万物迷离错乱。
    那朱凰啼唳不已,明摆着又要被卷入万象混沌界!
    长应瞳仁紧缩,连忙喊道:渚幽!这还是她头一回这么喊出渚幽的名字。
    她垂下眼,定定朝握起的五指看了一阵,忽地将五指全数展开,随即又解开了魂上束缚。扬指间,那一缕魂倏然消散,连影也没有留。
    明明是是渚幽好不容易才取来的,可它消失得甚快,又十分的轻易。
    朱凰却未察觉,她骤然一顿,果真陷入了万象混沌界中。
    只见周边旋作一团的景象再度展开,竟又变作了起先进来时的那片荒漠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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