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夷捂住了双耳,可耳畔声音并未减轻,依旧分外清晰,就像是贴在她耳上说的一般。
    她猝然转头, 却谁也瞧不见, 身侧也不曾瞧见他人藏匿身影的痕迹, 是谁?
    是谁在她的耳边说话。
    那声音着实奇怪,好像是几人一齐在她的耳边低语,故而听起来似男非男,似女非女。
    她心生忽涌上一个念头,若是将自己这双耳给割下就好了,这念头一出,她便被自己给吓着了,更可怕的是, 她的掌上已经凝聚了灵力,似就要下手将自己伤及。
    她将双掌猛地往下一按,死死地捏住的衣角, 生怕自己被这声音给蛊惑得当真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的。
    可耳边声音却未离去, 每道一个字皆似是抡起棒槌在敲打她心。
    她的心扑通狂跳着, 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颤颤巍巍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若是说得太大声了, 又怕被屋外的侍女听见,她可不能让旁人知晓。
    那人用那非男非女的声音道:我即是你
    璟夷惊惶万分, 险些被这声音给吓得丧胆亡魂,你不是我,你不是我,两百余年前你也曾这般引诱我,如今又来,你究竟是何居心!
    若非有我相助,你定早就没命了。那声音贴在她的耳畔慢声细语。
    可我如今过得好,你却想让我死!璟夷忍不住将声音扬高了点儿,话音刚落,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双眼生硬地转动着,朝屋门望了过去。
    外边静悄悄一片,应当无人听见。
    她本想掐诀,好让屋内的声音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可手腕刚转起来,她又蓦地停下了动作。
    不能,若是她想呼救却又无人听见,那该如何是好?
    她害怕至极,僵着脖颈又环视了一圈,这屋子里除了她确实再无他人了。
    耳畔忽地响起一声哂笑,似嘲弄一般,莫要自欺欺人,九天神尊已然觉察到你有所古怪。
    这话一出,璟夷登时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我有何古怪,我乃凤族神裔,如今又是龙族太子之妻,有何古怪!
    你怕是忘了,两百多年前,你曾去了一趟神化山,在里面见着了一扇魔门,还差点儿就穿门而过了。那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在勾着她回忆以前种种。
    璟夷头痛欲裂,那时她魂魄未全,本是不记事的,可这声音却时时在她耳边絮叨,令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想到那年那日,浑身更是如抖筛子一般,一不留神就将气息给屏久了,差点把自己给闷死。
    嘴巴一张,她奋力吸着气,一张脸苍白一片,连忙道:我不记得了,你休要再说了!
    你记得,你怎么会不记得,你当时在那沟壑里可是触犯了天规,杀死了一个凡人!
    璟夷又抬起双臂,将冷汗直冒的掌心捂在了双耳上。
    你那时还不信自己能毫发无损地穿过魔门,不料却被跌落深沟的凡人看见,那凡人错愕不已,惶恐说你是魔,你却偏要他承认你是仙。
    我、我璟夷头疼欲裂,捂在双耳上的手颤抖不已。
    他不认,你便大发雷霆,将他打得半死不活,不料,那沟壑底下的魔气竟都为你所使,将那人腿上的血肉啃食得只剩白骨,如此,你还觉得自己不是魔吗?
    我不是魔,我怎么可能会是魔!璟夷在角落里蜷成了一团,恨不得将自己埋入地下,她痛苦万分,忍不住道:是他硬要将仙说是魔,他心有魔念,我并非要杀他,我只不过是为三界除害罢了!
    心有魔念的是他还是你?
    不是我!璟夷连忙否定。
    若你心无魔念,又怎会听从我的话,将脏水泼至那凰鸟身上。
    若你心无魔念,又怎会盗她燃心木,又怎会故意取她翎羽,刺入自己的后背之中?
    这声音说得极慢,一字一句的像是寒刃一般,在剜她的心尖肉。
    我不过是被你引诱了,我本、我本不想这么做的!璟夷立即开口。
    可你做了,将你亲手所做。那声音极其不屑地笑了一声,又意味深长道:即便你未做,你依旧是魔,你就算生在九天,你也是魔。
    这话如疾电一般,唰啦一声劈在了璟夷的心头,她陡然一震,将头埋得更低了。
    她常常想,她为什么会是魔,明明是凤族神裔,怎么可能是魔。
    她的姐姐生来便是神光环身,去到哪都颇受喜爱,怎么她似乎生来就是魔?
    生来魂魄不齐,本以为自己会是转世的古神,可在半只胳膊穿过魔门的时候,她便了然,她根本不是什么转世的古神,她是一个魔。
    一个本应见不得光却还是生在了九天之上的魔。
    这算是什么,是命吗?
    那声音似乎听见了她心中所想,嗤笑了一声说,不是命,是我想偏要你投生凤族,想让你混在其中好能苟活,是我偏要将祸水东引。
    你到底是谁!璟夷厉声问道。
    我?那声音慢悠悠说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你即是我,我即是你,只是我未料到,你补齐魂魄后虽逃了一劫,但似乎却不是那么乖了。
    若你即是我,那你为何想让我死,我死了你有何好处?璟夷颤着声问。
    好处?那可就大着了。你就算不自己寻死,神尊也会杀你,会在斩仙台上杀你,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你,揭晓你所做过的种种,让所有人都知,你才是最该受刑的魔。
    璟夷当真想寻死了,若真是如此,那还不如她自己来了结自己的性命。
    渚幽在斩仙台上受刑时,她便在一旁观望,那是怎样一种悲恸啊,她看在眼里,又怎会不知。
    如何?那声音问道。
    如何?
    璟夷心乱如麻,她不想在斩仙台上受刑,不想为人诟病,若真如此,还不如自己死了算了。
    她猛地摇头,将头晃成了个拨浪鼓,似是想将这思绪给晃出脑袋。
    冷静些许后,她又问:你不是我,你究竟是谁?
    我?那人哼笑了一声,我是你的
    魔念
    东海之上乌云滚滚,又如暴雨将至,浊鉴里的寒眼却无甚变化,仰头仍是能看见那片海。
    在日出之后,玄晖洒落海面,寒眼下却还是黑黢黢一片,连万丈海面上的粼粼波光都瞧不见。
    渚幽的手腕被长应不轻不重的捏着,那细长的五指近乎将她的手背覆了个完全。
    不是痛,那是什么。她问道。
    长应摇头,只觉得那一缕神识似是被挑离了璟夷的身,随后汇入了她的躯壳之中。
    她面色沉沉,不知那一缕神识是如何脱离她掌控的,这定不是璟夷凭借一己之力便能做到。
    璟夷尚不知身上附有他人神识,又如何有将此神识剥离的能耐。
    如何,莫非浊鉴出了什么意外?渚幽仰头朝那那片沧海望去,浩瀚汪洋好似压顶黑云,汪洸泓然,深不可量。
    她皱起眉,心道她连这寒眼都出不去,如何出得浊鉴?
    镜中万物太过真切,似与外界无甚不同,若是旁人进来,指不定还真不愿离去了。
    浊鉴完好长应未松手,仍是将渚幽那细瘦的手腕紧紧捏着。
    这手腕太瘦了,一捏一把骨头,似是不堪折腾。
    她将渚幽覆在她额上的手放下,这才意识到渚幽方才的担忧,淡声道:龙角已无大碍。
    渚幽本是想顺势收回手,可没想到长应忽地将五指扣紧了。
    手腕被捏紧的那一刻,被放下了戒心倏然又蹿至嗓子眼,她气息渐急,不由得望向了长应那双金目。
    只见长应缓缓垂下那灿金龙瞳,目光所及恰是她那雾縠般的衣袂。
    渚幽抿起了唇,她本是忧心长应又觉得痛,没想到如今她应忧心的,当是她自己。
    她早知道长应定是不会容她将那一魂带回去的,可这一时半刻的相处,却险些蒙了她的心。
    长应动了动唇,却未提及那一魂,而是道:我们在这浊鉴中待了有几日了。
    渚幽不想应声。
    我灵魄受损时,险些神志不清,心下记着不能伤你,原以为你会不管不顾,没想到竟守在此处。
    长应说得极慢,本就不擅言辞,硬是要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
    渚幽不解其意,本已捋得齐齐整整的心绪又乱做一团,她不慌不忙将垂在身侧的手往背后藏,说道:你灵魄受损本就是因我,我怎能不管不顾,我岂是这样铁石心肠之人。
    一个魔说自己并非铁石心肠,其实想来还挺可笑。
    长应迫近她的双目,似企图将她的视线全部侵尽,逼得她眼里只能有自己。
    长应眼中寒意沉沉,眸光锐利如锋,她不想渚幽留守在此处只是因为心有愧意。
    渚幽皱着眉,心潮好似翻浪,忙不迭避开了长应的眸光。
    看我长应慌忙道。
    百余年前,渚幽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处境一换,她似乎有点不习惯了。
    她并不是真想让渚幽对她言听计从,渚幽如今便很好,是她一看便会心悦的模样。
    渚幽一哂,却未回头,你倒是强横。
    可这强横于你而言有何用?长应竟还学会还嘴了,还得略微有些委屈。
    渚幽心道,还真无用,她不吃这一套。她藏在后腰的手缓缓攥了起来,手背直往腰上贴。
    她把那被长应捏紧的手往回抽了抽,还是没抽出来,于是道:今日能出去了么?
    若是再拖下去,她魂魄离体太久,怕是要遭罪。
    长应见她将手藏至身后,便猜到了她心里所想。
    她知道那衣袂里藏了什么,是她不能让渚幽带出浊鉴的物什。
    那是魔主一魂,碰了它便会沾染它十世不可断舍的因果孽债。
    给我她凉声道。
    渚幽料到不免会这一遭,她双目一抬,眼梢凤纹似要振翅而飞,一双眼无辜得水盈盈的,却叫人瞧不见半分软弱,我要将它带出去。
    长应眉心紧拧,我会将你带出浊鉴,但仅有一物不能带。
    她虽未明说,可渚幽心下了然。
    那你不如将我留在浊鉴之中。渚幽在赌,赌长应会不会这么做。
    长应定定看了一会,平静而又冷漠,似是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你明知我不会将你留在浊鉴中的,我要你毫发无伤地离开这浊鉴。
    但你也明知我入浊鉴就是为了一魂,既然如何,你为何还要带我入鉴?
    渚幽直视她的双目,没有半分的忌惮,慢腾腾地质问。
    你想入浊鉴,我便带你进来,可我只允带你一人,未说还要将那一缕魂也一并带出去。
    长应眸光寒凉,眼中煞气沉沉,她眉眼本长得姝丽,如今却锐利如刀。
    渚幽怔住了,只觉得浩瀚灵力从长应身上震荡开来,宛若连绵不绝的浪潮。
    那灵力汹涌翻腾,锋芒尽露,陡然将她镇得不能动弹,只这一瞬,便知她同长应境界悬殊。
    此番重逢,她和这龙说过的话少之又少,多半是她问,长应一板一眼地回答。
    她本以为长应在天上待了百年,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没想到如今倒是伶牙俐齿,一时将她呛得无话可说。
    渚幽不慌,甚至还笑了,那罢了,你自个儿出去吧,我自己想办法。
    长应闻言,双目蓦地一眯,你可知久困浊鉴之中有何后果?
    有何后果?渚幽不以为意。
    魂魄离体太久会有何后果,你怎会不知!长应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也不知这魔是不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偏要
    偏要将她的心绪倒腾得混乱一片,让她不得不点头允诺。
    渚幽自然知道,魂魄若离躯壳太久,便会编的脆弱单薄,轻易便会被撕裂,届时必定会受三魂七魄撕裂之痛。可她宁愿自己痛上一痛,也想将这一魂带出去。
    魂魄之痛只是一时的,可若是此番不将这一魂带出,想必她还得等很久,不知久到何时,才能做她想做之事。
    她定定看着长应,未等这龙先手抢夺,手中倏然凝现寒芒,刃口及剑尖并非流畅连绵,反倒如枝丫横出,形似被削尖磨利的翎羽。
    锋口横劈而下,直挥向两人握起的手。
    那一瞬,长应当真觉得她是连自己的手也不想要了,如此狠厉决绝。见剑气扫了过来,她连忙放开了手。
    渚幽面上那揶揄的笑意已经淡到不能更淡,手腕一转,登时挽出了一道剑花,数道寒芒在劈出时倏然染上了红光,血红一片,犹似火海将倾。
    那丹红剑光转瞬暴涨,如蛛网般竖立在半空,随着剑尖一转,伴着嗡鸣风吼朝那墨发黑裳的龙旋去。
    只这片刻,渚幽已往后掠出了百丈远,银发呼啦一声掀至脸前。
    她传出心音,先前你说,寒眼灵草的花叶可愈合神魂灵魄之伤,你说这千年的寒眼长出花了么?
    她将花叶和根茎一并揉成汁的时候,未料到日后还需用上那花叶,故而全数倾入了喉中。
    如今若她真要受魂魄之伤,在此处再寻一株灵草不就行了么。
    长应只消一抬臂,便化去了那丹红如血的剑光,剑光登时如翡翠琉璃一般哗啦碎裂,似红玉细屑一般轻盈落地。她未料到渚幽会这么说,眉头猝然皱紧。
    渚幽又道:如此一来,不论是在浊鉴内,还是浊鉴外,这灵草的花叶和根皆入了我的嘴,离鉴后想必也无甚不同。
    你何必如此折腾自己。长应紧皱着眉头,见那人一远再远,那身影近乎无处寻觅。
    她生怕自己步进一寸,渚幽便退上一寸。好不容易才在百年后寻到这人,又怎忍得她一退再退。
    长应心火急焚,越是烦闷,眼中煞气越是藏无可藏。她心想这魔主一魂当真有这么重要么,渚幽想要什么,明明同她说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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