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那仙子并未多言,抚着手腕上的一物,转身时只留下一句话。
    你师弟没了。
    那凡人怔了许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目,看清了那仙子腕子上盘着的东西。
    竟、竟是一条黑蛇。
    渚幽转身走远,心道确实没了。
    没了,死在了镇魔塔里,所余的那一魂还被她带回了魔域。你那师弟啊,要当魔主去了。
    女修眼皮沉沉,朝一角拖曳在地的绸裙伸出手,却未能擒到。
    走远后,渚幽轻拍了两下腕骨上缠着的龙,不必再盘着我了。
    黑龙陡然掀了眼,一双金目一瞬不瞬地看她,过会才慢腾腾地垂下一截尾,龙身往雪地一跌,陡然变作了个病恹恹的丫头。
    长应冷着脸,似是无精打采的,你在那凡人的识海中看见了什么,为何要问他那日之事?
    哪一日?渚幽抬眉,她总觉得这龙的疑问越来越多了。还真就长得越大,就越发勤学好问、笃实好学了。
    凡间光肃历百七十年,腊月十五。长应记性颇好,将这日子也记得清清楚楚。
    渚幽不以为意道:自然是因那日似与得罪了我的人有些干系。
    长应久久没说话,眼一抬,朝她紧搂怀里的那面镜子睨了一眼,皱眉道:那铜镜梆硬,有何好抱的。
    渚幽垂眼看她,见着小龙双颊微鼓,也不知道在气什么,我不抱镜子,难不成要抱着你?
    长应没吭声。
    你长这么大了,还想我抱着你走呐。渚幽轻嗤了一声,心下却在想,分明是这龙不比稚儿时黏得紧了,若是她撒个娇什么的,抱还是会抱的。
    长应垂着眼,冷漠如冰。
    自魔域出来后,你便像是在同我怄气一般。渚幽脚步一顿,你说说你究竟在气什么。
    长应这才抬起小脸,抿起的唇略微一张,你不是不待见那惊客心么。
    渚幽确实不待见惊客心,但她不知这与长应同她怄气有何干系。
    长应这才凉飕飕地说:为何她变作你的模样时,连你身上哪处有魔纹都知道,她怎同你这么熟络。
    明明周遭再无他人,也见不着屋舍,望不见炊烟,可却像是谁家打翻了醋一样
    酸得很。
    第47章
    这就很难解释了。
    渚幽思来想去, 也不知这龙怎能这么酸,就连惊客心变作她的模样,也要暗暗怄气,只好道:我平日里衣裳穿得不少,她能看见的与你能看见的有何差别?
    长应闷声不语。
    渚幽又道:难不成她变作我模样时,你还剥了她衣裳看看底下的魔纹是不是也一模一样?
    长应眸光略微一颤, 这才慢腾腾地别开眼。
    到底是个及她肩高的丫头了,面色再怎么冷淡,也该是知羞的。
    渚幽见她不吭声了,忍不住揶揄了一句,日后若是谁跟你好,那人怕是也要像我这般,被气个半死。
    你生气了?长应仰起头,面无表情地打量起她的神色。
    渚幽一哂,倒也没有,只觉得身边放了个醋缸子,平白沾了一身酸味。
    长应嘴角往下一撇, 神情淡淡的, 小模样精致又苍白,你莫要气,她未将我骗着。
    渚幽甚是无奈, 也不知究竟是谁一直生着闷气。
    既然未将你骗着,为何还闷闷不乐。渚幽将怀里的观天镜裹严实了, 连一条边也没露出来, 省得天上的仙发觉他们赠予凡人的东西被一个魔给取走了。
    长应垂着眼,紧跟着走了好一会,气她变作你。
    说来说去, 还不是气惊客心变得太像。
    可她不是未将你骗着么?渚幽搂着那块被黑布蒙着的观天镜,头疼地想着。
    长应竟觉得有些道理,乖顺地点了点头,就这么被说服了。
    凡间越往北,越是冰冷刺骨,地上的雪近乎要埋到膝盖了。
    渚幽不常来凡间,此时身边又带着只龙,琢磨着要不要带长应去见见世面。
    她取出一根细绳将观天镜给拴紧了,省得那块能遮天蔽日的黑绸布自上滑落,随后才将其放进了芥子里。
    长应上回来凡间时,灵魄尚未齐全,看什么都觉得寡然无味,不知喜也不知悲。
    如今再来凡间,竟觉得连避寒的流民都有意思了许多。
    那些流民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明明饿得面黄肌瘦,可却未大口喝上一口粥,而是极其珍惜地小口吃着。
    他们时不时朝这边投来一眼,神情又困惑又震惊,兴许是想不通她们二人怎能以薄衫御寒。
    长应目不斜视,在换了心头血后,她确实不觉得冷了,心尖上那滴凤凰血灼如炎炀,血自心头流经时,周身被烘得温温的。
    朝南而行,飘摇落下的雪小了许多,呼号的风似是止步北境。
    冰雪渐化,荒原上隐隐冒出了绿芽嫩尖,就连在外走动的凡人也多了不少。
    城中喧闹非凡,彩灯高悬着,那红绸在楼间挂着,拉了数十尺远。
    魔域比凡间小上许多,又甚是荒芜,与这凡间邦畿相比,真是像极了其中一个荒僻的小城。
    步入这凡间街市,只见路上众人翘首以盼,脚踩脚地挤作一团,也不知在看什么,熙熙攘攘的,着实吵闹。
    听闻是凡间帝王按例巡幸郡县,又大赦了天下,故而才这般热闹。
    渚幽将长应的手牵紧了,省得这小龙被挤得没了影。这龙一会儿若是见不着她,指不定会慌成什么样。
    她自来了凡间后,又将一头银发用术法染成了黑,还在面容上施了术。
    如此一来,即便是故人相见,也未必能将她认得出来。
    长应破壳后便十分自持,回回看人时只眼珠子略微转动一下,如今竟来回看了许久,似是对这人间十分好奇。
    渚幽在人群中弯下腰,抵在她耳边说:人间有意思么?
    长应微微颔首,左顾右盼着,脸上这才有了这模样的丫头该有的纯真和灵动,这便是人间?
    渚幽颔首,又不是第一次来了,怎还这么问,难不成周遭这些人模样长得像妖魔?
    妖魔倒不至于,只是不大好看,长应心道。
    小丫头略微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似是能将她面上附着的术法给看破。
    渚幽任由她看,多看两眼又不会看出个窟窿来。
    长应忽道:日后还能带我来人间看看么。那双浅色的眼一眨不眨,不似是在询问,倒是想讨个许诺一般。
    可许诺这种玩意儿,魔又怎么给得出来。
    渚幽双目一垂,一双眼无辜又好看,微微弯着的时候像个月牙儿,日后之事日后再说。
    长应眸光一敛,苍白的唇微微抿了起来,分明是不乐意了。
    渚幽本想哄她,那念头刚起又给忍住了。她心道若是再这么纵着,这龙日后可不止会顺着竿就往上爬了。
    凡间属实热闹,相比之下魔域还是太过冷清了。
    那几个潜入魔域的探子定然想不到,他们想找的魔主二魂早早就被带到了凡间,还被揣进了芥子里,压根就没被小心翼翼地护在手心上。
    此时也未见撼竹传讯而来,想必连三主也未发现问心岩的禁制被动过了。
    渚幽带着长应往客栈走,离街市远一些后,人也少许多,那些人全挤在大街上看帝王的步辇了,一个个满脸喜意,还揣了满怀的花果,争着往步辇上塞。
    客栈的小二正勤勤恳恳地擦着桌椅,余光斜见一双墨色的绣鞋踏进了门槛,连忙弯着腰迎了上去,张口就问打尖儿还是住店。
    他双眼一抬,登时看呆了,哪见过这样身段这样面貌的女子,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半晌没说出话。
    渚幽捏在长应腕上的手一松,素白的手掌一翻,一颗玉石登时出现在掌心上。
    玉是好玉,是凡间鲜少能见得到的,也是渚幽芥子里为数不多值钱的玩意儿。
    住店
    这小二是个识相的,双目猛地一低,巴巴地看向了她掌心上那颗玉石,暗暗吞了一口唾沫。
    好家伙,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白玉珠子,里边有一滴朱红的痕迹,似是血被裹在里边一般。
    小二连忙道:这玉太贵重了些,就算是上房也不必
    不要就算渚幽那细白的五指一拢,将玉珠子握进了掌心里。
    小二懵了,哪见过这样反复无常的,连忙将她往掌柜那边迎,弯腰道:客官这边请。
    渚幽两根手指捏着那珠子,悬在了掌柜的眼前,作势要松开手。
    掌柜一惊,连忙伸手去接,那珠子便稳稳落进了他的掌中。
    他当即笑得嘴都合不上,侧头暗暗瞪了那小二一眼,连连弯腰亲自将渚幽请到了楼上。
    长应跟在渚幽的身侧,来回看了好一会,等进了屋后才糯声道:这屋子比之大殿还差远了。
    渚幽将观天镜放在了桌上,素白的手隔着那墨黑的绸布,不轻不重地直朝镜面摁去。
    凡间的宫殿,可不是人人都住得的,哪能处处都是朱墙玉瓦、紫柱金梁?
    她心底一哂,觉得这龙是越发像天上海底那群挥霍侈靡的龙了,眼里只容得下好看的物什。
    她慢慢将系在观天镜上的细绳解开,却未掀起蒙在上边的黑绸。
    长应坐在边上,如今身子虽暖和了不少,可仍是想往渚幽的身上贴。
    渚幽见她巴巴看着,还慢腾腾地挪了挪鼓凳,一副非挨着她不可的模样,若是变作龙形,说不定会整只龙都盘到她的身上。
    长应挪着鼓凳,仗着自己模样长得小,脸也还是嫩生生的,就这么将下颌撘在了她的手臂上。
    那微尖的下巴直往渚幽手臂上戳,渚幽手肘一曲,捏住了她的下颌,把这龙首往别处挪了挪。
    你为何要拿这面镜子?长应被挪开了头也不见怒,满脸淡然地问。
    渚幽只睨她一眼,未曾答话。
    她拿这观天镜,自然是想看看天界那群仙在做什么,那镇魔塔在神化山里被她毁了,想必众仙会慌慌张张地重修一座。
    客栈外皆是喧嚷声,有些个小孩儿还啼哭了起来。
    渚幽手一抬,大敞的窗嘭一声关了起来。她取出了一只魔童捧日的灯盏,细长的手指微微一勾,周遭的光亮便像是被吸附了过来,聚成了个拇指大的光团。
    明明屋外炎日高悬,这屋中的光却被凝成了这么一小朵,慢腾腾地随着她的手落在了灯盏上。
    一时间如临黑夜,若是这灯一熄,这屋子定漆黑一片。
    渚幽食指一动,那灯盏上的魔童顿时闭起了眼,还将双手拢了起来。
    那魔童金像的像双手一合,捧在其手心的光顿时被掩起,屋子里连一寸光也见不着了。
    周遭暗得不见五指,长应随即也瞧不见渚幽的脸,幸而这魔的气息仍在,她那狂跳的心才稍微安分了点儿。
    她循着那温热的气息,伸手摸到了渚幽的肩,直把小脸往渚幽的肩上贴。
    渚幽正想将蒙着观天镜的黑绸布掀开,肩头上冷不丁贴上了只龙,也不知这龙怎这么黏人,像是怕黑一般,身子竟还略微颤了颤。
    她伸手去推,竟还推不动。
    可长应哪里是怕黑,分明是以为这魔要将她丢开,连忙又挨近了点儿。
    渚幽心里明白,这龙这么黏人,还不是她给惯的,当即又谅解了。
    她纤指一抬,恰恰抵在了长应的眉心上,屏息,莫要扰乱我。
    长应还真的屏住了呼吸。
    渚幽见她乖了,手指略微施力,将其推开了些许。
    长应这才乖巧地松了手,又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只是什么都看不见,像是瞎了眼一般。
    渚幽倒是瞎习惯了的,只是寻常时双眼如蒙白雾,而如今眼前却是黢黑一片。
    她收敛了周身魔气,掀起了那黑绸布,掌心贴上了冰冷的镜面上,那镜子上的仙气刺得她掌心如受针扎。
    可也不过是针扎罢了。
    那些凡人不懂怎么用这观天镜,故而只能通过这观天镜得知天人的指令。
    她的神识穿过了观天镜,身上也如蒙仙气一般,轻易便进了天门。
    那数丈高的白玉天门和记忆中无差,只是守门的天兵换了别人。
    过了天门,只见一方寒池跃入眼中,池中红莲盛放,玉琢般的鹤在啄着羽毛。
    天兵未曾发觉有魔潜入,一动不动地站在天门两侧。
    渚幽的魔气已然收敛,穿过观天镜时,身上还裹上了这镜上若有若无的仙气。
    她未曾想过,再一次步入天门,竟是用的这种法子。
    镇魔塔遭毁,先前持塔的芝英仙自然会被问责,犯了事的仙大多会被囚在落星泉中。
    她那一缕神识绕过萦回的飞廊,从亭台上的仙琼玉露上一掠而过,只见数个身着轻纱的仙子正熬着仙酿,一个个心事重重的,嘴还动个不停,似乎在聊些什么。她的神识一顿,附在了其中一仙的发钗上。
    芝英仙被困在落星泉里已有数日了,听闻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怎会问不出?另一人诧异道。
    审讯的大人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后来不得不入了她的识海,怎料
    她的识海怎么了?
    怎料,她入神化山后那的一缕灵丝竟连根也不剩,故而才什么也记不得,分明就是被拔去了灵丝。
    这不是会将镇魔塔毁去的那大魔所做的吧,否则又有何人会去毁她的灵丝?
    那魔真是阴险狡诈,毁了镇魔塔不成,还要将芝英仙的灵丝毁了。
    既然如何,为何不将芝英仙放出,灵丝又不是她自己毁的,她并非有意隐瞒啊。
    可镇魔塔到底是在她手中变成那副模样的,若不罚她,又怎能服众?
    渚幽听了一会便寡然无味地走了,她做了什么自己清楚,镇魔塔确实是她毁的,但芝英仙的灵丝却不是她拔的。
    只是此事不大好解释,当日在神化山里,除了她以外,似乎还没谁动得了芝英仙的识海了。
    三主应当未进神化山,即便是进了去,也未必会动手,尤其是那惊客心。
    恋耽美

章节目录


大妖(GL)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一天八杯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天八杯水并收藏大妖(GL)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