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她伸手便捏住了长应的肩,将这小龙提了起来。
    长应冷不丁被拎了个正着,抬手就攥住了渚幽那在她眼前荡个不停的袖子,两条细瘦的胳膊挥了两下,似是想将拎她的魔给抱住,活像是怕摔似的。
    可渚幽心里清楚,这龙哪会怕摔,想让别个摔得粉身碎骨还差不多,不过是贪恋她身上的暖意罢了。
    看着柔柔弱弱,倒是个没心没肺的,怎么看也不是做神仙的料。
    她腾身一起,山中烈风乖顺地迎了过来,好似一双寒凉的手将她托至半空。
    刹那间,她便拎着长应离地百丈高,底下可都是冰雪,常人若是摔下去,定是会一命呜呼。
    长应在她手中不见颤抖,气息无甚变化,依旧孱弱如丝。
    天上风怒雪凉,唯有她身上还算热乎,她拎长应的手微微往回收了点儿,难得好心让这龙挨近她一些,省得这龙被冻着了会越发记恨她。
    长应倒也不会记恨,她如今知晓了欢喜,却还不知悲,神情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两手一伸,甚至还环住了渚幽的腰,黏糊糊地抱着。
    渚幽任其揽着,这稚儿也不知几斤几两,自破壳后便没吃过肉,只以灵力为食,带在身侧半点不费劲。
    现下她身上像是挂了片轻飘飘的羽毛,只是略微凉了点儿,冻得她不太舒服。
    长应抱得并不太牢,身子忽地往下一沉,惊得渚幽连忙将其托起。
    这龙被抱高后一把抱住了她的脖颈,还将下巴往她肩上撘,那下巴尖瘦得没几两肉,磕得她的肩有点儿疼。
    那下巴还不老实地动了动,过会,冰凉的呼吸落在了她的耳畔。
    渚幽也不知这龙为何要在她耳边吐息,心说难不成是在撒娇?这稚儿撒起娇来果真与旁人不同。
    然而长应没撒娇,而是别扭磕巴地在她耳边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这、你这双翅一振便能直上云霄三界恐无人能及。
    这话说得有那么点撼竹的意思,只是与撼竹拍马屁的语气相比,长应冷淡得像极了敷衍。
    渚幽险些摔下云端,这就学上了?
    你待撼竹好,是因她常常说这些么。长应微微一顿,冷心冷面地说:我也能说。
    渚幽细细一品,忽地觉得哪儿不对。
    这可就大有问题了,她可从未在这稚儿面前现出过原形。
    她眼一眯便质问道:你看得见我的原形?
    长应不吭声了,眼看远山的雪顶越来越近了,才气息虚弱地道:看不大清楚,灰雾缭绕,只堪堪看到点儿翅梢,尾羽似被染黑。
    渚幽面色微沉,分辨起远山雪顶的轮廓,朝其飞掠而去。
    这神化山中到处皆是沟壑,沟壑里未填雪的地方黝黑一片,似是山体被撕裂一般。
    她不知此番进山的凡人修士究竟有个,不过她这一路上。
    倒是连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也不知是不是因她太瞎了。
    越往雪顶接近,风越是喧嚣,迎风而来的冷风似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她往后跌。
    不知是不是因神化山四处灵气充沛的缘故,就连狂啸的风中也裹挟着些许灵力,似是有人在暗处驱使着这些风,好拦阻那些欲要上山的人。
    山中莫非有什么碰不得的宝贝?渚幽心道
    这风越是狂烈,她愈是疑惑,也不知山中究竟藏了什么。
    她按紧了长应的后心,雾縠般的袖口像是要被吹散的烟,兜着满袖的风呼呼响个不停。
    长应动也不动,乖顺地挨着她。
    她素手一挥,登时将扑面而来的寒风拨到了两侧,这刺骨山风似是被撕裂一般。
    渚幽低声一哂,见那裹带着琼花白雪的狂风又要卷回来,踩着山岚腾身一跃,踏着风直奔雪山之巅。
    袭来的风落于其后,狂躁如骤醒的雄狮,在半空中低吼不歇
    果真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可惜渚幽还未赶至雪顶,便觉阴沉沉的天倏然一亮,不是日光,胜似日光。
    从天边洒落的光又灼又烫,就连本就属火的渚幽也微微皱起了眉,她下意识看向这环着她脖子的龙。
    不曾想这龙不但不觉难受,甚至还惬意舒心地微微眯起了冰冷的金瞳。
    这是
    神光
    渚幽面色骤变,回头时发觉她分出的那一缕神识已在十里之外,登时面色铁青地转了身。
    她不知道雪顶上究竟站了什么人。但显然,这神光是冲着魔主那一魂去的,那一魂若是出了事,她必得想办法将其收回来。
    天边的亮光越发刺眼,如同淬了火,落在身上时宛若沸水盈身。
    渚幽细眉一皱,笼在双目前的雾气越发浓重了,再这么下去,她定连轮廓也看不着。
    伴着那明光而现的,是隐隐绰绰的低吟声,似是有几个佛在她耳边念经,聒噪又难听。
    她急往后掠,银白的发被风掀到了身前,遮掩了大半的视线,匆匆抬头时,只见那耀眼的明光中隐隐露出了个尖顶。
    是塔
    那塔是悬在天上的,看似就在她的眼前,实则却远在了十里外的穹顶,就好似凡人观月,看似近,实则远。
    长应原本抱着她的脖颈动也不动,忽地颤起了身来,就来覆在她颈侧的指节也在抽动着。
    脖颈本就是命门所在,她连忙将长应的手抓了下来,攥在了掌心里,继而将神思附上了她分出的那一缕神识,好看得到那傻子正在做什么。
    只见十里外的雪林里,那傻子狂奔不停,被一只妖兽紧追着。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被穿进林间的光给烫了手。
    他慌忙抬头朝上望了一眼,被雪林外灼目的金光给吓得放慢了脚步。
    可紧追着他的妖兽却未停步,甚至还叫得更凶了。
    傻子也不知这光怎这么烫人,他茫然地抬着头,穿过雪林的斑斓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苍白的脸登时刺痛一片。
    他连忙抬手,竟在脸上摸到了一手的血,沾了血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傻子半张着嘴,牙齿咯吱咯吱地撞在一块,浑身哆嗦个不停,脸上被神光烫着的地方焦黑一片,皮开肉绽着,露出漆黑的骨头来。
    旁人的骨头是白的,他的骨却是黑沉沉一片,像是裹了炭灰一般。
    傻子狂奔不停,在看见远处的洞窟时眼前一亮,气喘吁吁的加快了脚步。
    不曾想,洒落在雪林中的光愈来愈多,斑斓的光在雪地上晃动着,只是
    那光未曾将地面上的雪烧化,怎么就将他的脸给烤花了?
    傻子眼里只剩惊恐,避开了林间散落的光,匆匆朝那黑黢黢的洞窟奔去,就差几步了!
    他跑得急,在迈进了洞口的那一刻,忽地被地上突起的山石给绊倒了,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可在听见身后妖兽的喘息声时,他又急急忙忙爬了起来,不管不顾的往洞窟深处跑。
    洞中没有雪,然而山壁上仍旧全是冰,隐隐还能看见晶莹剔透的冰里冻着几具尸骸。
    他跑得哆哆嗦嗦的,却发觉路已经要到头了,无可奈何,他只能停下脚步,弯腰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了一杆树枝,胡乱地朝前挥动起来。
    妖兽越跑越近,根本不惧怕他手里那截树枝,涎液啪嗒啪嗒往下滴,獠牙外露着,腿一蹬就扑了过去。
    傻子也不知自己后背何时贴了东西,那物什忽地撕了下来,像是一缕烟,朝那妖兽缠了过去。
    扑到了半空的妖兽鲜血肉沫飞溅,转瞬便成了个骨架,啪嗒一声落了地,散得拼不回原形了。
    傻子愣住了,哆哆嗦嗦地丢了树枝,蓦地蹲下抱起了头。
    他抖着身缓缓抬起眼,只见洞口处明亮一片,那刺目的光一寸一寸地往里爬着。
    他双耳嗡鸣,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念个不停,他不知念的是什么,可听着就着实心烦,心头似是有一把火在烧。
    那缕烟!傻子双眼忽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朝半空中漂浮着的那一缕灰烟望去。
    可那灰烟却悄无声息地散开了,傻子抓了个空,什么也未抓着。
    救我,救我!傻子哑声叫喊,然而那灰烟却压根没有为他停留。
    从洞口外爬进来的光越来越近,连着在他耳边念经的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他听不懂,抱头的手转而捂住了耳朵。他在山洞里蹲着缩成了一团,狼狈得全然不像魔域旧主。
    山忽地震颤抖动,洞顶的冰嘎吱一声裂出了数道惨白的纹路,大块大块的冰坠到了傻子脚边。
    这山一摇晃起来,傻子连蹲都蹲不稳了,山峰开裂的声音宛如千万头妖兽哭嚎,轰隆巨响。
    傻子股栗不已,捂着耳朵的手又转而抱起了头。眼看着头顶一大片冰将要坠下,他连忙站起身,颤着手将外衫脱了下来,盖在了脑袋上。
    他猛地跑出洞口,只觉得那光透过了单薄的衣裳烧到了他的头皮,他张着嘴大叫着,眼中戾气越来越重,面容也越发狰狞可怖。
    这时,一座高塔从天而降,他避无可避,只觉得浑身快要被烧焦了,耳边似有钟鸣,咚的一声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周遭一片明亮,闭起眼后,连眼皮也似沾了火。那沉闷的钟声在他的耳边回荡着,震得他心神俱颤。
    五脏六腑如陷烈炎,皮肉似被撕裂,周身如被脔割,疼痛难忍。
    傻子迷迷瞪瞪地想着,这是什么,是他的机缘吗,这便是神化山里那独属他一人的机缘吗。
    经这一难,他就他就能报仇了吗?
    落在山中的镇魔塔通体发亮,降下之时,那朝四处刮卷而去的神力将山上的树尽数压弯,又将山石大半压成了齑粉,这么座雪山登时陷落了大半。
    镇魔塔骤然紧缩,将塔内那傻子的肉身化成了水,只余下一魂。
    一道魔气倏然降至,猛地撞在了那镇魔塔上。
    本就未十分牢固的镇魔塔顿时生了裂纹,就连神光也黯淡了几分。
    银发墨衫的大妖鞋尖轻点在陡崖之上,素手一转,驱使起魔气将镇魔塔团团围住。
    长应又大着胆子揽上渚幽的脖颈,明明就算是站在云崖边上也不改面色,此时却怕极了摔死一般。
    她一双冰冷的手紧贴在渚幽的颈子上,脸也贴了过去,兴许不是怕摔死了,是怕自己揽着的这魔会死。
    这镇魔塔果真是个残缺之物,虽是能镇魔魂,可若受重创,定会现出罅隙。
    渚幽对此嗤之以鼻,这么个东西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她现下已连那塔的轮廓都看不清了,受神力所扰,还周身疲乏得厉害,加之先前还耗了些灵力,如今只想取了那一魂便走。
    驭使这镇魔塔的仙也不知躲在何处,仍未露面。
    长应环她的腰环得紧,身子微微颤抖着,明已受神力所沐,面色却依旧苍白如缟。
    渚幽怎么也没想到,她千方百计地想捣毁这塔时,这环着她腰的龙却深吸了一口气,将塔身神力吞入了腹中。
    这么看来,也不知谁才该是魔。
    长应吞的神力越多,战抖得越发剧烈,她正想再吞一口时,却听见渚幽说:莫让我分心照看你。她那苍白的嘴一抿,没再多吞一丝神力。
    渚幽身上的魔气如灰黑的山岚,狂风过时,胜似数只无骨的魔爪,朝镇魔塔抓了过去。
    原本神光熠熠的塔一时间通体漆黑,没一寸光能破出一道罅隙。
    渚幽眼里不见阴郁,竟是平静非常,无辜的双目在失了神后更显茫然。
    此时,一道灵力裹挟在彩光之中,骤然朝她袭近。
    渚幽挥袖将其击开,未放过将倾的镇魔塔,缓缓让魔气侵入塔中,从里边让其土崩瓦解。
    渚幽一个怒极的声音喊道。
    渚幽未回头,她看见那彩光时便已知晓来人是谁。
    身着彩衣的仙子甩出薄纱披帛,那织带朝渚幽蒙击而去,看着轻如雪絮的披帛却重如千金,重重落在渚幽抬起的手上。
    见她素白的腕骨上忽地通红一片,长应眼尾猩红,面色冷如冰霜。
    裹在镇魔塔上的魔气越发浓重,渚幽腾空回了个头,眸光涣散迷惘,已是什么都看不见。
    长应也跟着回头望去,看见了那个穿着彩衣像蝴蝶般的仙,模样长得倒是水灵,但比之渚幽还差远了。
    芝英仙渚幽一字一顿。
    芝英仙却颤着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渚幽未答,只道:这一魂我要带回魔域。
    不可!芝英仙本想再度甩出披帛,可慌张之下,却只咬牙挥出灵力,试图将裹在镇魔塔上的魔气给驱散。她微转手腕,拼命将镇魔塔收小,想将其收回掌中。
    神裔堕入魔域像什么样子,你若是回天界受未尽之刑,至多受三世轮回之苦,归来依旧是天上凰女!芝英仙哑声说道。
    渚幽看不清楚,只能凭声音「睨」她一眼,受未尽之刑?
    渚幽,若你回头,我芝英仙急忙道,可她话音一顿,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在斩仙台上时,你可曾为我说过一句话,如今说这么多,是想弥补什么?
    你也觉得我有错,也觉得我是想害转世古神?可璟夷她真是未苏醒的古神么?
    渚幽缓缓拢紧了手,魔气钻进了镇魔塔内,蚕食着塔中神力。
    她面色越发苍白,你也觉得,我修为毁半,仙骨被抽,仙筋尽断是理所应当的?
    芝英仙双目通红,已将镇魔塔缩至掌心般大,却仍旧收不回来。
    那镇魔塔已被魔气死死缠住。
    芝英仙连忙道:你若是将魔主这一魂劫走,天界定不会放过你的,你何苦要将自己推至如此境地!
    渚幽眼眸微敛,你们怕魔主归来?你们怕的,不正是我想要的么。
    芝英仙瞪直了眼,厉声喊道:你为何这般执迷不悟!
    话音刚落,她瞳仁紧缩,只见镇魔塔轰然倒塌,神光全无,一缕魂从中飘出,归入了渚幽手心。
    渚幽抱着长应飞身而起,朝芝英仙挥出一道凶横的灵力。
    芝英仙避无可避,猛地撞上了山石,一口血从喉咙里涌上,她眼尾泛红,竟似要哭一般。
    魔主那一魂被渚幽纳入了芥子里,她未来得及撞破天穹离开这神化山,周身灵力耗尽,倏然跌到雪里。
    雪花飞溅开来,似纷飞的白梨花。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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